本帖最后由 心在天山 于 2020-9-28 17:20 编辑
忆苦餐
夜晚莅临，雨一直哗哗地下着。
吃过晚饭，副队长稻子召集社员吃忆苦餐。往日总是队长顺娃组织社员吃忆苦餐，但是今天顺娃带着几位社员划船到巫水河上游的双滩大队借粮去了，天快黑了还不回村，吃忆苦餐只好由副队长稻子主持。
吃忆苦餐之前要唱歌要喊口号。先唱《不忘阶级苦》，后喊“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之类的口号，接下来让社员控诉万恶的旧社会如何压迫剥削劳动人民，歌颂新社会劳苦大众如何当家作主过上有吃有穿的幸福生活，末了才吃忆苦餐。这忆苦餐是米糠、芭蕉和苦蒿煮成的“混合饭”，苦涩锁喉，难以下咽，不是人吃的东西。但这是政治任务，不想吃也得吃。
社员黄梅有点激动，率先举手发言，她说她五岁那年被村里的癞子杨二毛用一条背带把她背到这犁头塅做了童养媳。杨二毛是个性急的人，她十五岁那年就被杨二毛压迫了，过了几个月竟生出了一个娃。她说自己真苦，比黄连还苦，说着竟挤出了一滴眼泪。
其他人不跟着她苦，反倒掩嘴偷笑。有人戏谑，黄梅同志你十五岁就玩了快活，还苦？嘻——。男人的手力，女人的腰力，你猪样的身胚还怕干蛤蟆一般的杨二毛压迫么？
稻子有点恼火，吃忆苦餐竟说些男女之间的快活事，简直是胡闹！
月亮嫂是个年轻的寡妇，她抢过话头跟着诉起苦来。她说她前几年喂了五只鸭婆，却被哪个剁脑壳的贼一个不留地偷走了，这个贼剥削我们贫下中农够狠的了。她心里一激动，竟神经质般地高喊一句：打倒偷鸭贼！哪想到用力过猛，竟把捆裤头的麻绳给挣断了。裤倏地滑落下来，结果白里泛黑的屁股就裸露在众人面前。
月亮嫂马上蹲了下去，把脑壳埋进裤裆里，然后一转身赶紧操上裤头，羞得无地自容，狗打乱蹿般地逃离了会场……
大家撑不住，哗地笑烂了。不过大家只是笑，却不敢跟着月亮嫂喊口号，如果这个偷鸭贼是个贫下中农，那岂不是要打倒贫下中农？
娘卖乖，乱套了，谁敢乱说乱笑，我定他个破坏忆苦思甜罪！稻子感到有点失控，就大声地喝斥起来。
大家闭了嘴，佯装起正经来。
这些婆娘出口千言，离题万里，闭着眼睛说瞎话。稻子见老队长铁山猴在一边按着肚子闭着眼睛不吱声，就说您老当了多年生产队长，政治觉悟高，你发个言。铁山是个大老粗，只会干活不会说话，现在稻子逼着，也就只好说几句。旧社会我们穷人吃树皮吃野菜，现在我们贫下中农吃鱼吃肉……话没说完，肚子就翻江倒海折腾起来，很不舒服。前天铁山家里就断了炊，只好以瓜菜、红薯代粮。吃了这些东西，肚子生了风，不时鼓胀绞痛。他终于按抑不住，跟着“轰”地一声，一个臭屁在裤裆里炸响，在场的社员都愣住了。
稻子骂一句，要你发言，你却放臭屁，像话么？稻子撇下铁山，见土改根子杨贵蹲在地上持个水烟筒抽烟，就说，你给地主陈大守了十几年祖坟，想必受尽压迫吃尽苦头，你来控诉一回！
杨贵磕了磕水烟筒脑壳，然后唏呼唏呼漱了漱烟筒。没想到一股忒苦的烟筒水回流到嘴里，控诉还没开始，倒先被烟筒水苦得咳嗽起来。
杨贵说，我长年累月守着一群老鬼，正月里天气寡冻，陈民怕麻烦，不给我送饭，煎了糍粑着家人给我送来。糍粑里面夹裹着巴掌大块的腊肉，吃了糍粑和腊肉口渴，口渴了就得喝水，喝多了水尿胀得难受。想解手吧，又怕热尿淋着土坟里的鬼脑壳，只好忍着胀痛绕过一溜坟头跑到溪边撒尿，稍不慎就一泡黄尿射在裤裆里，我可被万恶的热尿压迫苦了……
那时的日子寡苦，十日半月难见一点油荤，社员们听到一个“肉”字，立马产生条件反射，于是就从不同的方位传来“咯——”咽口水的声音，这声音互相感染，一会儿整个会堂都响起“咯咯”声。
让你们控诉旧万恶的旧社会地主是怎么“剥削”“压迫”我们穷人的，你们却尽说一些打屁不傍腿的事！他将矛头直接指向杨贵。你是在忆苦思甜吗？你这是为地主分子陈民歌功颂德！他愤怒至极，竟振臂高呼起口号来：打倒为地主分子歌功颂德的杨贵！结果杨贵因嘴惹祸，被押到台上，吃忆苦餐演变成斗争会……
半夜时分，去双滩大队借粮的社员终于回到村里，但是却不见顺娃回来。
白天顺娃他们驾船拉着纤绳溯流而上，到达双滩大队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钟了，大队长答应借八百斤稻谷。顺娃他们装好船以后，天已经完全黑了。他们等不到翌晨开船，因为生产队的社员眼巴巴地盼着粮食，他们必需当天返回犁头塅。
其时巫水河开始涨水，顺娃凭着多年的行船经验，驾驭着木船顺流下。不幸的是后来木船撞上暗礁，木船颤颤摇摇眼看就要倾覆，船上的人惊叫着弃船逃命。顺娃拼死稳住木船想把粮食保住，无奈木船最终被折成两截，顺娃落水被大浪卷走，一眨眼没了踪影……
社员们唏嘘粮食都借到手了，可惜顺娃没有吃上一顿饱饭就走了。却很少有人哀叹顺娃为了借粮年纪轻轻丢了性命，满三十岁还差了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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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9-24 0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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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9-28 13: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