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邱天 于 2022-4-20 21:53 编辑
寻找春天 文 / 邱天
村里人说,家乡的山、家乡的水把春天丢了。
我觉得这话有点怪怪的,山还是那个山,水还是那个水,春天还是那个春天,一年四季轮回,怎么就“春天走丢”了?
村里人说:“邱老师,您在省城待着,自然不知道哇!回来看看吧!”
清明节,我回家祭祖,回家乡看看,帮着乡民找找春天哈!我就不信找不着!
回到村里,我急着去寻找春天。我跟妻子说:“祭祖是明天吧?我先去找春天。”妻子把眼睛睁圆了,说:“找春天?你没有毛病吧?”
妻子自然不懂我的意思,我只是想去踏青而已。我往后山走去。
我是在半山腰的一块岩石旁遇上他的。这个中年人正倚在一块岩石上作沉思状。他的面前摆着一块画板,调色板、油画颜料随意地散放地上。
“先生,来写生的?”我问。
他从喉咙中“嗯”了一声,没有转头看我,依然沉思状。
显然不爱搭讪,艺术家都有个性,或者孤僻,或者傲慢,眼前这位我拿不准。我是来踏青的,顺便寻找春天,在这荒山野岭邂逅,我想,他应该是来画春天的。如果是这样,应该有共同语言。
我搭讪:“画什么呢?”对方没吭声。
我探头看画板,画布上空空如也。
“是想画什么呢?”我再问。中年画家还是不吭声,但是头抬起来了,眼睛看向远方。
我想吸引他说话,就找话题说:“我是来寻找春天的。你是来画春天的,是吧?”
画家开口了,说:“寻找春天?这里还有春天吗?你看看,你看看!”他抬手指向山那边。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山灰蒙蒙的,崖石灰蒙蒙的,树木灰蒙蒙的,草丛灰蒙蒙的。哎呀,怎么会这样?我方才怎么没有注意到。
画家有所思地说:“这座灰蒙蒙的山已经让当地村里人调侃称作‘伤心山’,全年都这样灰蒙蒙的,就像一位受伤的病人,丧失山清水秀,丧失峰峦灵气……”
画家说这话时,低着头,摆弄他的画笔,一副心事重重的神态。
我原本登山踏青的愉悦心情也受到影响了,这山这景,哪是春天的景物啊!
我说:“画家先生,这山生病了,你选择这个地方画画不适宜啊,你看这里全是灰色基调……”
他转过头看看我,眼珠灰蒙蒙,透着一种悲哀。我心“咯噔”一下,敢情这位画家也患病了啊?抑或精神失常了?怎么会这样?
画家低沉的声音说:“山生病?是呀!是生病了。可为什么呢?惭愧啊!你看见那边那家工厂了吗?哦对,你将目光穿过山坳,对,就是前面两山之间灰蒙蒙的那个地方。看见没?那里有一家水泥厂,村民称它‘制污厂’!”
“制污厂?”我像明白了什么,把排放不达标的水泥厂跟“制污厂”划等号,之前我的村主任堂弟就说过这话。
那年时兴招商引资,村里担任村主任的堂弟来找过我,问我在省城有熟悉的企业家吗,村里想办水泥厂,需要人投资。
我问:“办水泥厂?能行吗?”
堂弟信誓旦旦:“村里的山岭蕴含矿产,办水泥厂是可行的。”
我没有这样的企业家人脉,很为难,堂弟走了。但后来堂弟说,他们已经招商引资成功了,村办水泥厂已经由乡里立项,报县里备案了。
那之后几年,我陆陆续续听到村里传来的消息,水泥厂投产了,生产水泥,造福村民。水泥厂招收村民进厂当工人了,给村财增加可观收入……
去年的一天,堂叔和几个在村里水泥厂当工人的乡亲进省城体检,到我家歇脚。我看见堂叔瘦了,脸色不如之前。堂叔跟我说起水泥厂,说进厂当工人,工作强度大,车间通风设备差,劳保跟不上,久而久之,工人咳嗽不止,甚至患气喘,这次经医院检查才知道得了一种叫“矽肺病”的慢性病。
记得堂叔他们临走时说的一些话:“水泥厂生产规模不大,可劳民伤财的事做了不少,只顾抓产量,忽视了环境保护……好在最近听厂里人说,县环保局已经引起重视,决定关停这家厂。”
现在,这位画家说的“制污厂”应该就是堂叔说的水泥厂。
画家开始画画了,他支起画架,拿着画笔调制油彩。
我还沉浸在回忆中,我问画家:“山那边那家厂粉尘四扬,废水横溢,让植被蒙尘,周边村民怨声载道,投诉到环保部门,要求这家厂停产整改。据说这家厂的厂长姓商名仁,人称……”
画家停住画笔,打断我的话,说:“厂长叫商仁,被人戏称‘伤人’厂长!”
画家的眼睛潮湿了,接着说:“以破坏自然环境为代价的办厂搞企业,与伤人、杀人没有两样!”
画家不再说话,一鼓作气挥动画笔在在画板上画画,胸有成竹的样子,画得很投入。
我走近看,画布上俨然漫山春色,翠绿的草木,红艳的杜鹃,清澈的山泉,透出啾啾鸟鸣——这一切不是我儿时的记忆吗?这不是我要寻找的春天吗?
我说:“画家先生,你找到春天了!你能把这山画得万紫千红,可是你能还原现实中这山这水原有的怡人春色吗?”
画家说话了,很磁性的男中音:“能,一定能!老哥哥你说得对,不能让伤人的工业污染再继续下去!”
这时,山下急冲冲走来一位女人,朝画家说:“商厂长,您真的躲在这里画画啊?我们找您半天了,您手机也不开机。快回厂里,县环保局的领导在等着您呢,关停咱厂的文件下发了。”
啊?眼前这位画家,就是伤人厂长啊?
(1934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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