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梦华录》到茶百戏

木门长子

　                 　 从《梦华录》到茶百戏

　　《梦华录》的电视剧正在热播，剧情没什么奇巧的地方，故事也能看其一而知其二。但对于宋文化的展示却是剧情里重要的亮色，不仅仅有面食果点的制作还有对歌舞乐曲的把玩与赏识，更有茶百戏这种在现代被称之为非遗文化的瑰宝呈现。

　　茶百戏始见于唐代。到了宋代，由于宋徽宗赵佶的推崇发展到极致。文人墨客饮之，平常百姓也将其作为日常生活的必须。宋徽宗赵佶这个人治国理政有所欠缺，但对于“吃、喝、玩、乐”却是很在行的。他所撰《大观茶论》一文，不仅论述了茶的采摘，还详细讲析了茶的制作及吃茶时的讲究和技法，对茶百戏也有所指。茶百戏又称点茶，在《大观茶论》中独立成篇，宋徽宗将它讲得细腻温婉，让人不由得产生这位帝王无论如何是可以成为一代茶点大师的联想，而不应是仅仅统领一个国家。在《大观茶论》中赵佶讲道：“点茶不一。而调膏继刻，以汤注之，手重筅轻，无粟文蟹眼者，调之静面点。盖击拂无力，茶不发立，水乳未浃，又复增汤，色泽不尽，英华沦散，茶无立作矣。”字字句句颇得茶百戏的真味。可见，宋徽宗这位帝王不仅是知茶的，而且对茶的制作与品鉴非常熟悉。一国之君如果研习的不是治国之道，而是茶艺六经诗画歌赋，只能说他不是无能，只是入错了行。也或许，赵佶是那种性情随和的人，不喜欢像其他帝王一样杀伐征战。他理想的国家是用来享乐的，所以他蹴鞠玩得好，诗画天下一绝，就连瘦金体也是很少有人能够比肩的。

　　茶之一物始于周朝或者比周朝更早的年代。唐陆羽在《茶经》中说“茶之为饮，发乎神农氏。”意思是说神农氏所在的时代就有茶了。人们将植物采撷下来以釜锅煮水，喝入口中，不仅生津止渴，还能提神醒脑。《华阳国志·巴志》中也有记载：“周武王伐纣，实得巴蜀之师，……茶蜜……皆纳贡之。”可见，饮茶对于平常百姓来说是很普通的事。出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茶是被列入其中的。到了宋朝，茶百戏则是达官贵人们将茶饮上升到艺术层面的一种娱乐享受。《大观茶论》里讲茶有“味、香、色、品名”之说，每一项都描述得很详细。在《色》一章中宋徽宗更是将茶讲得引人注目。他讲“点茶之色，以纯白为上真，青白为次，灰白次之，黄白又次之。”这不仅是在讲茶的制作与品鉴，而是将茶提升到艺术的高度，以一位书画大师的视角和心悟体会茶色之精妙。上等的点茶以纯白为第一，青白的次一等，灰白的更次一等，黄白的则属于最末端。放到绘画上，那就是配色的巧搭和美感的运用了，比如他的《瑞鹤图》不仅讲究精妙的笔法，连色调的运用也是极其到位的，处处透着高洁隽雅、飘逸灵秀之气。

　　茶百戏也算是民间艺术的一种吧。它以研膏茶为主料制作完成，仿佛现在的咖啡拉花。刘禹锡在《西山兰若试茶歌》中这样描述：“骤雨松声入鼎来，白云满碗花徘徊。”是说其点茶时的形。陆游则在《临安春雨初霁》中描述了分茶的情景：“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茶百戏，下汤运筅，别施妙诀，使汤纹水脉成物像之美，禽兽虫鱼花草样样俱全，纤巧如画，却又须臾间散灭，要的就是一份复归平和之后的回味无穷。遥想当年，晏殊、欧阳修、苏轼都是爱茶之极，在茶汤里品出诗意来也就不奇怪了。

　　宋代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中对茶有这样的叙述，说京东都市的“茶坊每五更点灯”，“仕女往往夜游，吃茶于彼”。电视剧《梦华录》中，女主人公赵盼儿将茶坊开在马行街，经营方式也是雅俗之别。一般人居楼下，吃吃散茶，说说商事；有闲情逸致的人呢，则请到楼上雅座，听曲观景享受点茶的快乐。茶百戏是在茶汤上作画，在茶末上浮形成粥面之后，把茶瓶里烧好的水注入茶盏，经精心点绘便会形成花好月圆、鸟鸣枝头的图画，一则美化了人的视野，二则在可食之物上增加了艺术性的格调。电视剧中，有斗茶一场戏，赵盼儿与茶汤巷的老板斗茶，手眼身法步几乎都用上了，点茶时也是音如琵琶弹奏，将本是简单的生计演绎成了大型艺术鉴赏会。茶百戏是珍贵的文化遗产，在经过元明清诸朝代的更迭之后，留到现在只是作为文物般的事物来品味了，不像南北宋时期几乎人人能饮得，人人能享受得到，更不像现在的咖啡拉花，仅是简单的操作就要培训一大段时间。所以，茶文化的保留很重要。

　　《东京梦华录》成书于宋钦宗靖康年间，那时的北宋早已是满目疮痍。为了书写也罢，为了留住心目中的繁华都市也罢，孟元老作了翔实的描述。他不仅记录了城的大小、范围，皇宫建筑，官署处所，还详细地记录了城内的街坊、民俗。从饮食起居到岁时节令，从歌舞曲艺到婚丧习俗，几乎无一遗漏。电视剧《梦花录》也许正是源于孟元老的记述才将场景和布局做得无比好，让人仿佛瞬间就回到了北宋中期，在宋真宗的治理之下看国泰民安、观百姓们的各样生活。主角们的演技渲染也很到位，三位女主角几位男主角身上的服饰、帽翅，平时的饮茶习惯及生活习性有许多让现代人感喟的地方。雅致的小院、园林式的设计风格、桌椅板凳茶具，包括马车的样式大约都是依照《东京梦华录》里的记述比照完成的吧。所以，一部剧作的文化传播很重要。它可以不在故事情节里兜圈子，但文化氛围的渲染到位了，也便是极大的成功了。

　　茶百戏只是《梦华录》借女主人公展示的宋饮食文化的一种，其后还有紫苏饮子、豆儿果、越梅蜜饯、梨条桃圈等，如孟元老在《京东梦华录》序是所述“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疱厨”。烹饪技法，面食品种也是有很多的。此外，北宋当时由于与少数民族的交往比较频繁，不少餐饮店还挂出了“胡食”“北食”“南食”“川味”的招牌。淮扬菜、巴蜀菜遍布大街小巷的，各种糕点果子数不胜数，樱桃煎、人面子、嘉庆子，等等。可见，当时的汴梁城是多么繁华，多么让人向往。而它之后的落败和国丧给人带来的伤痛，又是多么让人不忍直视。繁华时的汴梁城是一幅美好的画卷，如张择端《清明上河图》一样——百姓熙熙攘攘、船儿穿梭来往、小贩活跃其间，歌舞乐伎们流连忘返。反映在茶文化上，也便是至今让人回味无穷的若茶百戏一样的生活了。

　　孟元老写作《东京梦华录》时已是北宋晚期，宋徽宗或许太过于执著于民间喜乐、沉醉于诗情画意的缘故，让优秀的宋文化损毁得摧枯拉朽，完败于一夜之间。此后，金兵入住京城，民众流离失所，就连著名的一代词宗李清照也不得不在离乱的境况下依靠变卖字画金石为生。国破家不在，一切好的玩意好的享受好的果子茶饮只能抛到汴河水里去。徽、钦二帝被掳掠，妃子、太子被掳掠，壮丽辉煌的京都城顷刻之间灰飞烟灭，徒留下如孟元老这样的文人，在怀念过往和对旧场景的眷恋里无限伤感。电视剧《梦华录》虽然没有向观众讲述北宋的溃败，却也通过繁华引发了人们对凋零的认知，以至于更加珍惜当下，在太平祥和的环境里居安思危。

　　孟元老在自序中这样追述当年的繁景：“正当辇毂之下，太平日久，人物繁阜。垂髫之童，但习鼓舞，斑白之老，不识干戈。时节相次，各有观赏，灯宵月夕，雪际花时，乞巧登高，教池游苑。举目则青楼画阁，秀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琦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花光满路，何限春游，箫鼓喧空，几家夜宴？伎巧则惊人耳目，侈奢则长人精神。”何等繁盛，何等绮丽，又何等让人浮想联翩。可悲的是繁华落幕，幸运的是现在可以通过电视剧还原北宋都市的大部分场景，也能让人在嘘唏之余，心头有了少许安慰。

　　如此想来，茶百戏不仅仅是记载了当时宋文化之盛况，更是通过女主角向现代人展示宋真宗治理下的太平盛世了。好梦不长在，万物有荣损。《京东梦华录》中“梦”一字很重要，它在暗喻什么，又在借喻什么呢。好在，电视剧是用来观赏的，而且演绎的还是关于爱情的主题，即便有勾心斗角的情节，也是为了推动剧情而存在。所以，对于繁华之后的凋零就不必说了，仅是以剧情观之，以好的心情评之，也算有收获。至于宋徽宗，这位不成气的帝王，他依然是一位优秀的词人、一个超凡脱俗的画家、一个能写出《大茶经论》的博学多识的作者。不善于治理国家不是他的错，应是时代选错了人，让京东都城从此成了一帘幽梦，随汴河水缓缓地流入岁月的河里。落英缤纷，却也余香满地。


         

an安

我几乎不看电视剧，读完木门的文，觉得不看电视剧是罪过，是巨大的损失。

an安

水浒传也是围绕汴梁城写的，宋江去会李师师正是汴梁城的元宵灯会，热闹繁华。观今鉴古，居安思危，不能沉湎于安逸啊！

喻芷楚

北宋的文化元素在作者笔下徐徐展开，由《梦华录》铺开一个朝代的日常生活，虽平淡却风雅，一道茶饱含艺术氛围，令人幽幽神往，里面的人物对茶文化的渲染以致于后来的国破家亡其实又何尝不是侵略者对这个国家不仅是土地的渴望占有更有文化的占有心。

木门长子

an安 发表于 2022-7-7 05:15
我几乎不看电视剧，读完木门的文，觉得不看电视剧是罪过，是巨大的损失。

安是不睡觉的么？这么早。

木门长子

an安 发表于 2022-7-7 05:20
水浒传也是围绕汴梁城写的，宋江去会李师师正是汴梁城的元宵灯会，热闹繁华。观今鉴古，居安思危，不能沉湎 ...

是的，繁华不常在，好花不常开啊。

木门长子

喻芷楚 发表于 2022-7-7 09:33
北宋的文化元素在作者笔下徐徐展开，由《梦华录》铺开一个朝代的日常生活，虽平淡却风雅，一道茶饱含艺术氛 ...

喻版版 辛苦，早安噢。

剑鸿

带劲，各种元素能融合的这么好，佩服木木生花妙笔和理解事物的深度和广度。

草舍煮字

茶文化我知之甚浅，其丰富多彩绝非茶道一道。而“浓缩”（简化）到茶道时，几乎只是外壳形式了。

木门长子

剑鸿 发表于 2022-7-7 10:08
带劲，各种元素能融合的这么好，佩服木木生花妙笔和理解事物的深度和广度。

跑这么远，很辛苦吧。哈哈哈哈。

木门长子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2-7-7 12:13
茶文化我知之甚浅，其丰富多彩绝非茶道一道。而“浓缩”（简化）到茶道时，几乎只是外壳形式了。

没的关系，知皮毛也是大知。

幸福小草

木门这看剧，评史，说茶道，有点高深，却能侃侃而来，真是做学问的能手。
现在看手机，不看电视剧，都赶不上趟的感觉。
喝点茶失眠，对茶文化更是陌生。就知道甘肃有个挺出名的盖碗子——三泡台。

川媚

茶文化是意味无穷的中华文化的根基。木门研究之深，令人感佩。学习问好

木门长子

幸福小草 发表于 2022-7-8 08:25
木门这看剧，评史，说茶道，有点高深，却能侃侃而来，真是做学问的能手。
现在看手机，不看电视剧，都赶 ...

草说得对，咱的三泡台好得很！

木门长子

川媚 发表于 2022-7-8 16:03
茶文化是意味无穷的中华文化的根基。木门研究之深，令人感佩。学习问好

谢川媚来，谢谢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