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与狗

灯芯草

      老头和老太是一对冤家，大柱来家之前，他俩一睁眼就开始干仗，针尖对麦芒闹腾了大半辈子，最终谁也没能离开谁。这没滋没味的日子看似一眼就到了头，又总是磨磨唧唧老也没个尽头。


　　大柱是儿子送给老头老太做孙子的，期望能调停他俩半辈子的战争。儿子名牌大学毕业，选择出国留学，卖了给他预备的婚房，带上老两口多年的积蓄，直奔自由世界大漂亮国，音信渐无。


　　老头最初看到大柱就冒火。娘的，整这么个玩意儿给我当孙子，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哦。儿子一去不见踪影，老头寂寞难耐，不得不把注意力转向大柱。


　　大柱是只小泰迪，棕色的卷毛，灰突突凌乱地裹满全身，隐隐闻着一股骚味儿。耳朵像两只布袋，一左一右地挂在脑袋两边，乌溜溜的眼球，藏在一堆板结的毛发中，瞅什么都斜楞着眼睛，一副贱兮兮的样子。门口稍有点动静它就狂吠不止，弄得老头心烦意乱，恨不得抬腿一脚就送它上西天。


　　一天，老两口的战争又莫名其妙地爆发，老头的怒火无处发泄，照着凑上来套近乎的大柱就是一脚，没下狠劲儿，大柱却借机虚张声势，嗷嗷地钻进床底半天没有响动。这下可把老头吓得不轻，怎么这么不经造呢？就我这老寒腿还能要了它的命？坏了坏了，不会真死在里头吧？怎么着这也是我儿留给我的念想啊。


　　满冰箱地翻，老头找到一块他下酒吃剩的猪头肉，这玩意它准爱吃。拎着肉守在床边，大柱大柱不停地唤。


　　大柱这小子是条懂得人情世故的狗，任你喊破喉咙照死不肯出来，大有绝食的架势。就在老头找来拖把准备掏尸的时候，大柱在床底突然狂吠起来，老头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落地。就这一次，算是彻底制服了老头。


　　老头跟大柱好上了，却越发拉开了他和老太的距离。大柱原本是儿子的小名儿，待儿子上学的时候，愣是嫌这名字老土不让叫，说同学都叫睿轩、一涵啥的，弄这么根“柱子”让人笑话。老头没敢再叫，可心里总憋着一团火燃不起又熄不灭，娘的，叫柱子就土了？我还没给你起个狗剩铁蛋呢。


　　儿子拍拍屁股走了，老头把儿子给狗狗起好的lucky丢到九霄云外，拉可一，什么玩意儿，学他娘的半个月舌头都没绕回来，就叫“大柱”吧，敞亮！


　　这条狗就这么站了队，胡里八涂被划到了老头的阵营。老太心中有火：这狗东西是儿子留给咱俩的，凭什么它就叫大柱了，经我同意了吗？哪有儿子叫大柱孙子也叫大柱的？啊呸！哪来的这么个畜生孙子？想想都瘆得慌。


　　每天早晚，老头必做的事就是遛狗，自从他俩好上了，老头出门遛狗总是趾高气昂，准备工作比出去吃个酒席还繁琐。镜子前一通收拾，末了用梳子刮刮他所剩无几的白发，再沾点水缕缕那两条长眉，不错，挺精神的小老头。接着就开始捣鼓大柱，夏天穿上汗背心，冬天套上小夹袄，几幅漂亮的绳索，摸摸这又瞧瞧那，哪一条都爱不释手，最后凭心情选上一条，轻轻地套上大柱的脖子：走！爷儿带你遛弯去喽。


　　大柱旁若无人地跟着老头，大摇大摆地蹦跶出门，扔下老太孤零零在沙发上直喘粗气：这叫个什么事儿哦。


　　儿子在家的时候，就给水火不容的老头和老太分了工，老头干部退休工资高，拿出一部分作为家用，老太做得一手好菜，就负责日常生活料理，这一点是他俩达成的唯一共识。自从老头喜欢上大柱，这伙食一改往日白菜土豆萝卜老三样，换着法儿地丰富起来，鸡腿猪肝鸭翅膀，还有狗粮冻干小零食，美容美发洗澡按摩，老太心里暗自日咕：这是养了个爹吗。


　　这么过了三、四年，老头和老太还真就不吵不闹了，小日子一天天顺溜起来。老头屋里屋外地叫着大柱，对老太和颜悦色了许多，老婆子你也吃啊，给大柱留个块把块的就行，它吃不了那么多。老婆子，柱子那件小坎肩破了个洞，劳烦你空了给缭几针？老太翻他一眼没有说话。再穿那件坎肩时，小洞的地方填上了一朵花。


　　老太时常觉得心酸，她打心眼里心疼老头儿，大柱儿到美丽国独自美丽去了，究竟是哪年哪月走的，他俩争论了好几年，最后谁也没能说服谁。咱的大柱儿就这么不回了？那个脑袋圆圆眉心有颗痣的大柱，在外面过得好吗？结婚生娃了吗？媳妇是咱中国闺女吗？


　　老头有天早上没有起床，大柱在屋里急得乱转，在老头的床前上蹿下跳，不时汪汪地狂吠。老头病了。


　　老太原以为他的老头会永远声如钟站如松，一天不吼她心里就痒痒，老头倒下的那一刻，老太的天塌了。


　　老头被邻居们七手八脚送上救护车。血管严重堵塞，需要立即住院搭桥，有可能上去就下不来。


　　老太没有告诉儿子，老头不让老太告诉儿子：别费那个钱了，他在外面不容易，一定是过得不好，不然咋会那么些年不回家啊。老头背过身去，把头埋进枕头。


　　手术前，老头握住老太的手，眼泪汪汪地说：老婆子，下次你把大柱带来行吗，我想看它一眼。医生不让啊，老太满心为难。我早就想带它来了，它在家也想你，丢了魂似的满屋子找，嗷嗷地叫，几天不吃不喝了。眼泪涌出深陷的眼窝，老太忙背过脸去。


　　老婆子，这辈子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你可不要记恨我啊。我这一手术，下不下得来就难说了，大柱就交给你了，过去我没好好疼你，就让大柱替我好好陪你吧。以后没人跟你吵吵了，闷得慌就跟大柱唠唠嗑儿，它是个好孩子，你对它好，它什么都知道。


　　我跟它唠不了，它只认你，看见我就龇牙，拿我当仇人呢。大柱我先给你照应着，老头子，你可一定要早点回来啊。


　　手术前夜，屋外雷雨交加。老太的胸口一阵暖烘烘毛茸茸的，大柱破天荒钻进老太的被窝。老太紧紧搂着大柱，不怕不怕，大柱不怕啊，老头答应我了，去去就回，他去去就回。

荷花淀派

作品以一对老夫妻的晚年生活为背景，作者笔下的老两口形容为冤家，这样的处理让作品更加有真情实感。一只叫大柱的狗出现在这个家庭，为老人平淡的生活带来乐趣，这为在国外的儿子因无法陪伴父母带来一丝慰藉。随着故事的发展，男主人的住院，女主人的那份担心和挂念，让读者感受到彼此的相濡以沫。结尾处大柱的表现为本作品的点睛之笔。文章反映出当代老人的生活，这是一篇紧贴当下，有社会意义的作品。

荷花淀派

作品对大柱的拟人化描写，个人感觉有些过。还有一点，文章提到大柱去美丽国了，下边紧接着是男主人生病，大柱出现了，有些看不懂。

草舍煮字

唉！人类情感不如宠物，原因大概差在人有道德和智慧吧。
还别不信，人们总是呼唤道德、智慧，哦，还有健康。
一句话：德智体全面发展，无非就是缺什么才重视什么。
动物有吗？

邱天

老两口爱拌嘴，写得很真实！我跟老太婆就喜欢拌嘴，一日不吵，生活无味。


儿子出国，留一只狗儿给父母当孙子，这个桥段设计得好，围绕狗儿“大柱”有趣的设计是，儿子的小名给了“孙子”狗儿，有讽刺意味，狗儿通人性，但终究替代不了亲儿子。结尾“老人病危”，“大柱”依偎“老太太”而眠，耐人寻味。所以，小小说这样写，足见功夫！

灯芯草

荷花淀派 发表于 2024-7-19 22:22
作品以一对老夫妻的晚年生活为背景，作者笔下的老两口形容为冤家，这样的处理让作品更加有真情实感。一只叫 ...

感谢版主的阅读和点评，动物成为老人晚年的陪伴实属无奈之举，当今社会关系、家庭关系及亲情关系都与我们的传统认知有了很大改变，这可能是一个不得不接受的过渡。祝荷花版主夏安。

灯芯草

荷花淀派 发表于 2024-7-19 22:25
作品对大柱的拟人化描写，个人感觉有些过。还有一点，文章提到大柱去美丽国了，下边紧接着是男主人生病，大 ...

有关动物的拟人化，其实更多的是“人”的主观诠释借题发挥而已，何况动物本身就具有通人性的一面，尤其狗狗，泰迪的智商据说相当于人类3-6岁，文中拟人化的描写老师帮我点明一下，我看看是否需要删减和修改。关于您说的大柱去美丽国又在男主人生病时出现，我没看懂您的意思，会不会此“大柱”非彼“大柱”？大柱这个名字，是这篇小作的刻意所为，“大柱”名字的来意也有介绍，个中滋味令人哭笑不得。感谢老师的点评指教。

灯芯草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4-7-19 22:41
唉！人类情感不如宠物，原因大概差在人有道德和智慧吧。
还别不信，人们总是呼唤道德、智慧，哦，还有健康 ...

老实说我没大看懂草版的点评，可能是最近天热脑子有点卡顿。因为人有道德和智慧，所以情感不如宠物，可能人类把道德和智慧都用到其他更重要的地方去了。动物有吗？有什么啊？德智体吗？没整明白，原谅俺的愚钝。问好！

灯芯草

邱天 发表于 2024-7-20 07:52
老两口爱拌嘴，写得很真实！我跟老太婆就喜欢拌嘴，一日不吵，生活无味。

很多孤寡老人晚年都想找个伴，相濡以沫的可能性不大，更多的可能性还是想找个人拌嘴，所以有时候有人拌嘴也是一种幸福。邱老师算是总结出了小文的中心思想，就像上学时老师批改我的作文给我打了一个“良”，我小时候作文写得还算凑合，人家三百字东拼西凑煞费苦心，我是洋洋洒洒撒蹄子就忘了回头，总是弄得头重脚轻匆匆结尾。哈哈，开个玩笑。“大柱”这个重名的设计的确承载了老人内心的寄托和思念，更多的是无奈和接受。感谢老师的点评和鼓励，老师夏安。

冰峰雪鹰

灯灯美眉试图把狗加入烘′托凸显老人孤独感的氛围中，可以看得出她在写作中的别出新裁，以另一种介入人类情感的物种撩拨读者的情感体验。（手机回复辞不达意）

草舍煮字

灯芯草 发表于 2024-7-20 20:00
老实说我没大看懂草版的点评，可能是最近天热脑子有点卡顿。因为人有道德和智慧，所以情感不如宠物，可能 ...

按道理说人类相比狗狗，应该更有情感，因为人类有道德和智慧。
然而你小说中表现的却是人类之间的冷漠，情感需要宠物来唤醒。
没有反驳你的意思，因为你描述的现象不仅是事实，而且还普遍。
于是问题来了，为什么人类的道德和智慧在情感生活中没起作用？
可能是因为，人们自诩有情感、道德，其实恰恰缺乏这些。
人世常见的现象是，什么东西被强调和呼唤的时候，正是缺乏这些东西的时候。
所以人类应该反思，为什么自己不如那些被认为没有道德、智慧的宠物？

草舍煮字

灯芯草 发表于 2024-7-20 20:00
老实说我没大看懂草版的点评，可能是最近天热脑子有点卡顿。因为人有道德和智慧，所以情感不如宠物，可能 ...

又想了想，人与人之间无法平和相处的原因，恐怕是每个人都极力想做强势的一方。
也就是经济权、话语权、支配权都要据为己有，而道德和智慧都是要克服权力欲的。
孔子当年周游列国推销人际、国际如何道德和智慧地相处，最终落得个“丧家犬”的名号。
他所谓的克己复礼，实质就是克服自己的权力欲望，对自己所处的等级、地位彻底认命。
而所有阿猫阿狗都是认命的，于是人和它们容易相处。阿猫阿狗一旦认命，反而不丧家了。

灯芯草

冰峰雪鹰 发表于 2024-7-20 21:20
灯灯美眉试图把狗加入烘′托凸显老人孤独感的氛围中，可以看得出她在写作中的别出新裁，以另一种介入人类情 ...

现在越来越多的人把情感寄托在小动物上，你给它食物，它给你陪伴，也就是现在常用的时髦词：情绪价值，这恐怕是投资最少所能获得的了。谢谢邱老师，手机也一样能准确传达您的所想。

灯芯草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4-7-20 22:42
按道理说人类相比狗狗，应该更有情感，因为人类有道德和智慧。
然而你小说中表现的却是人类之间的冷漠， ...

艾玛，你这隐藏的括弧里表达了这么多的内涵，我哪有本事给他们补充完整哦，没有说你反驳了我，即便反驳也是正向的，只能带给我更深的思考，感谢还来不及呢，我愿意听你的点拨，只要是真诚的我都愿意倾听，这就是我大多时候回复评论都很认真的缘故。

灯芯草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4-7-20 23:02
又想了想，人与人之间无法平和相处的原因，恐怕是每个人都极力想做强势的一方。
也就是经济权、话语权、 ...

说得到位，很多时候你的点评比正儿八经写篇杂文更加精彩，因为思维放空且不受拘束，就少了一些刻板和说教，认知水平也是上乘，至少比我要懂得多的多，能帮我打开我写文时思考不到的维度，这就值了。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