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财论坛

 找回密码
 注册
查看: 194|回复: 18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转贴] 北方大乱:坐地起家论英雄

[复制链接]
跳转到指定楼层
1#
发表于 2025-1-10 17:0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八月辛巳朔,太白昼见。

  山东有张万仙者,众至十万;又有张迪者,众至五万;河北有高托山者,号三十万;自馀二三万者,不可胜数。命内侍梁方平讨之。

  ——《续资治通鉴》卷九十五

  ……

  崎岖的山路上,韩桢骑着战马,身后是七八辆满载钱财货物的牛车。

  韩张氏戴着斗笠,骑在一头驽马上,跟在车队中。

  时不时抬起头,看一眼韩桢那高大宽厚的背影,眸子里满是笑意。

  今日,是韩桢搬去县城的日子。

  他没有把小库房的钱全部带走,而是留下一万贯铜钱备用。

  如今石灰窑和砖厂已经开始盈利了,虽说赚不了几个钱,但也能自负盈亏,不必再往里面贴钱了。

  人事方面,朱正则升任账房,掌管小王村财政。

  他这个人性格木讷,但做事却极为认真,为人又纯孝,让他管钱最是放心。

  小虫则被委任都头,接替马三狗先前的职务,招募了五十名青壮乡勇,负责维持村中治安,抓捕犯罪。

  目前唯一的问题就是账目比较混乱,等过阵子制盐厂建成之后,韩桢会带着书吏们,将整个临淄县,包括小王村以及松山村在内,从上到下全部理一遍。

  至于军队,从一开始便独立于外。

  一切开销,包括赏赐,都走的是军队内部的账目,往后也会如此。

  军队就是军队,要保证其纯洁性,除了打仗作战之外,其他一概不用管。

  一旦掺杂了别的东西,军队的性质就变味了。

  近一个时辰后,韩桢骑着马进入县城东门。

  得知他要来县城住后,常知县便早早的命人将徐家宅院里里外外全部收拾了一遍。

  又在牙行帮忙买了丫鬟和家仆,韩桢只需拎包入住便可。

  宅院大门打开,管家领着一众仆役早早的等在门前。

  见到韩桢,管家立刻躬身唤道:“阿郎!”

  韩桢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扫视了一圈众人,没有说话。

  在他的注视下,一众家仆如芒在背,纷纷低下头,心头忐忑。

  “往后好好做工,自不会亏待你们,若是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就莫怪我了。”

  这些丫鬟家丁都是临淄县本地人,自然听说过韩桢的威名。

  旁的不说,这间大宅院的上一任家主,就是被自家阿郎亲手斩下了脑袋。

  听出他话中的森森寒意,一众仆役忙不迭的点头。

  虽然他们并不明白,为何韩桢杀官造反之后,还能大摇大摆的回到县城,但既然知县都不管,哪里轮得到他们操心。

  只需能有口饭吃,不克扣工钱,不随意打骂,他们才不在乎主家是甚么身份。

  韩桢满意地点点头,指着韩张氏介绍道:“这位是夫人,我若不在,她的话便是我的话。”

  听到韩桢当众介绍自己为夫人,韩张氏心中又羞又喜,一抹嫣红爬上脸颊。

  “见过夫人。”

  那管家立刻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

  “且进去罢。”

  韩桢翻身下马,迈步走进宅院大门。

  上次来徐家,还是半夜。

  当时只顾着杀人抢钱,加之天色黑暗,根本看不清全貌。

  此刻再看,不由感叹一声。

  到底是一县主簿,不是王员外那乡下土财主能比的。

  整个宅院并不算特别大,同样是三进院的宅子,整体布局突出这四个字,清新淡雅。

  庭院之中花圃假山皆出自名家之手,不知道的还以为身处江南水乡。

  哪怕正值炎炎夏日,身处其中,心里都会觉得凉爽一些。

  韩张氏到底是个乡下村妇,王员外的宅子对她而言,就已经算是豪宅了。

  此时漫步在大宅院,心中恍惚,有种不真实的错觉。

  好在有韩桢在一旁陪着,否则她说不定会落荒而逃。

  感受到韩张氏的忐忑,韩桢握住她的小手,轻声安慰道:“莫要怕,有我在,往后这里便是咱们的家了。”

  “嗯!”

  韩张氏心头一羞,想要挣脱开,但又舍不得。

  一路来到后宅,韩桢指着正屋指挥道:“将行李全部搬进去。”

  韩张氏哪里还不懂韩桢的心思,脑袋都快埋进硕果中了。

  “是。”

  管家应了一声,招呼家仆们动手。

  待到安顿妥当,又陪了一会儿韩张氏后,韩桢叮嘱道:“闰娘,你且在家里,我去一趟县衙。”

  韩张氏乖巧地点头道:“二郎去忙罢,不用担心奴家。”

  “嗯!”

  在她精致的脸颊上轻轻捏了一把,韩桢一路出了宅院。

  刚进县衙,一名衙役便立刻迎上前:“县长,知县有要事商谈。”

  闻言,韩桢面色一沉,快步走进大堂。

  大堂内,常知县神色凝重,眼中闪动着不安。

  见到韩桢后,他习惯性的寒暄道:“家中安置妥当了?”

  “发生了何事?”

  韩桢不答,开门见山地问道。

  常知县递过去一份邸报:“这是州府加急送来的邸报,你且看看罢。”

  加急!

  一般沾了这两个字,都不是小事。

  接过邸报,韩桢仔细看了起来。

  一看之下,心头巨震。

  北方终于暴动了!

  河北高托山于太行山起事,初时只有数百人,短短时间便聚众三十万,糜烂五州十二县。

  与此同时,洛州有张迪者,号众五万。

  最关键的是,家门口也有人起事了。

  青州寿光县被攻破,知县主簿等一众大小官吏,无一幸免,全部被斩首。

  起事者,名为张万仙,如今已裹挟十万余百姓,自号敢炽军。

  除此之外,邸报中还有一句话,也是最重要的。

  【自馀二三万者,不可胜数。】

  这句话的意思是,除了以上三个有名有姓的之外,人数在两三万之间的不知名反贼,数不胜数。

  一时间,北方烽烟四起,京畿震动。

  这一次宋徽宗彻底慌了神,往年也有反贼起事,但哪有眼下这般密集。

  下旨命梁方平为三路宣抚使,杨惟中、王渊、张俊、辛兴宗、韩世忠等皆预其役,并征调十万西军,前往河北讨剿反贼。

  放下邸报,韩桢眉头紧皱。

  北方暴动早在他的预料之中,这两年北征,吸干了北方三路的血,百姓已临近崩溃的边缘。

  王黼征收丁身钱,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让韩桢意外的是,百里外的黑山寨竟然没有任何动静!

  徐主簿的那本账本,他已经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并且仔细计算过这些年运送的物资,足以支撑起一支万人军队。

  况且,他不认为黑山寨只与徐主簿一个官儿勾结。

  所以,黑山寨的真实实力,只强不弱。

  可这份邸报中,根本没有出现黑山寨以及李天王的字样。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这时,见他看完邸报,常知县神色担忧道:“那张万仙聚众十万,如今占了寿光县,若是打来了,该如何是好?”

  “一群乌合之众,常知县何需担心。”韩桢语气不屑。

  聚众十万,真实人数能有六七万就顶天了。

  这六七万人,其中最多两万是青壮,剩下的全是被裹挟的老弱病残,用以壮大声势。

  韩桢手下士兵虽少,但比起这些起义的农民,那就是精锐中的精锐,不说主动出击,守个县城绰绰有余。

  “如此便好!”

  听出他语气中的强烈自信,常知县不由松了口气。

  他现在反而庆幸有韩桢在。

  早先看完邸报后,他吓得差点脚底抹油。

  十万反贼是什么概念?

  上次仅仅数千人,就已经攻下县城,若不是韩桢及时驰援,只怕他的人头早就高悬城门了。

  忽地,常知县想到了甚么,忙问道:“伱此次可带兵来了?”

  “没有。”

  韩桢摇摇头,解释道:“县城这边没有军营,我打算在附近修建好军营后,再把军队迁过来。”

  山寨的军营太小了,韩桢的本意,是在县城附近找一个山头,直接把整座山都划为军营。

  既能保证军队的纯洁性,又方便训练。

  往后,小王村那边再招三百士兵,充当预备役。

  平时负责守卫山寨,一旦起了战事,便能充入军中,填补兵源。

  一听还要过段日子,常知县顿时急了,忙说道:“此事莫要拖了,上次追回的财物,发放了奖励和补偿百姓损失后,还余下了一万多贯,不如就以这笔钱财修建军营,若是不够,本县可以再添一些。”

  “眼下正值农闲,县中不缺人手,只要给足工钱,不消三日便能建好军营。”

  韩桢神色略显怪异,点头道:“那好罢,就依常知县。”

  常知县自掏腰包帮他修军营,这种好事,他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军营选址可定好了?”

  常知县此刻比他还上心。

  韩桢问道:“可有舆图?”

  “有!”

  常知县说罢,便唤人去薄厅库房取地图。

  很快,一名书吏捧着一张舆图来了。

  待到舆图展开之后,韩桢眼中不由闪过一丝诧异。

  他本以为古时的地图应该很粗糙,没想到却如此细致。

  舆图居中的便是临淄县城,周边每一个村落,每一座山头,每一条溪流,都绘制的清清楚楚,并且有详细标识。

  关键还是彩色版的。

  韩桢仔细查看地图,片刻后,他指着一个山头道:“选在这里罢。”

  这座山距离县城并不远,只有短短三五里路,毗邻官道。

  山脚下地势平坦,且有一条河。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常知县沉吟片刻,随后抚须道:“此地确实不错,一旦有变,便可立刻掐断官道,切断外界通道。”

  确定之后,常知县便唤工匠去实地勘测,绘制建造图纸。

  紧接着,招工的消息在县中传开。

  下午,军营正式动工。

  这番效率,连韩桢都被惊到了。
2#
 楼主| 发表于 2025-1-10 17:25 | 只看该作者
李天王怕被看出端倪,没有立刻回去,而是去了五当家徐衮家中吃酒。

  一直吃到夜幕降临,月上中天,才醉醺醺地离去。

  回到自家宅院,李天王摇摇晃晃地一路进了里屋。

  李黑虎只穿着里衣,一头乌黑浓密的青丝湿漉漉地披散在肩头,似是刚刚沐浴过。

  单论五官,李黑虎算不得多精致,但那双凤目,配上清冷地气质,让人忍不住升起一股征服欲。

  此刻端坐在妆奁前,从后望去,曲线恰似一个葫芦。

  从肩头开始,沿着腰身缓缓收紧,再往下豁然撑开,形成半张磨盘。

  嘶!

  李天王深吸了口气,只觉得心头一阵火气。

  仗着酒劲,他缓缓走上前。

  李黑虎早就听到了脚步声,不过却懒得理会,拿起一把梳子,一边梳着头发,一边在脑中思索着先前商谈的事宜。

  起事并不难,甚至可以说很容易。

  当底层百姓活不下去的时候,只需有人站出来,振臂一呼,立刻便有无数百姓响应。

  纵观古今,农民造反俱都是如此。

  难处在于,起事后如何扛住朝廷的围剿,以及发展壮大。

  高托山与张迪之流,李黑虎压根就看不上,这些人只不过是抛出去吸引朝廷注意的棋子罢了。

  所谓地聚众三十万,看似声势浩大,可只待西军一至,瞬间就会被打得七零八落。

  强如那方腊,破六州五十二县,最盛时手下号称五十万大军。

  结果呢?

  西军从秦凤路开拨,再到班师回朝,总共只用了一年多的时间。

  除去赶路的时日,真正用以作战,只有不到半年。

  所以,从一开始高托山与张迪的结局就注定了。

  李黑虎对他们的期望,就是尽可能的拖久一些,好为自己争取时间。

  忽地,她的脑中不由闪过一道身影。

  身影高大,手持一柄玄色马槊,身背五根破甲剑。

  韩二!

  此人虽守着一个小村寨,兵不过五百,甲更是竹甲,但李黑虎却并没有因此小觑。

  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

  这九个字人人都能听懂,却没几个能做到。

  正应了寅先生的那番话,彼时英雄俱都蛰伏于深潭,只待风云际会之时,方才潜龙出山,一飞冲天。

  思索间,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鼻而来,李黑虎不由皱起眉头。

  站在后方,看着那令人咋舌的葫芦状曲线,李天王只觉得口干舌燥。

  对自家夫人,他心里还是有些怵的。

  不过此刻酒壮怂人胆,李天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柔声道:“夫人,夜深了,且歇息罢。”

  被打搅了思绪,李黑虎心下不喜,冷声道:“找你那小妾去,莫来烦我。”

  换成以往,被她这般呵斥,李天王早就灰溜溜地去隔壁厢房找小妾了。

  可今日,他却未动。

  只见李天王神色挣扎,干脆把心一横,高声道:“夫人,俺们到底是成过亲,拜过高堂的夫妻,天天分房睡是哪门子的道理?”

  成了亲,反而只能抱着小妾睡,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这种气?

  一边说着,他一边伸出大手,抚向李黑虎的肩头。

  “俺今夜跟你睡定了。”

  瞥了眼肩上的大手,李黑虎一双凤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只见她缓缓抬起手,盖在肩头大手上。

  见到这一幕,李天王以为自家夫人打算从了自己,心下顿时一喜。

  然而,下一刻。

  李黑虎白嫩纤细的小手此刻化为虎爪般,死死扣住李天王手腕上的脉门。

  没等他回过神,李黑虎看似纤细的腰身一扭,猛然站起身,将他整条手臂拧向身后反锁,另一只小手同样呈虎爪状,探向腋窝。

  紧接着,脚尖向上一挑,如同一柄利刃狠狠戳向腘窝。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别具一番美感。

  李天王只觉右腿腘窝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膝盖不受控制地一软,单膝跪在地上。

  “啊!”

  李天王大吼一声,正想挣脱束缚,却见扣在脉门和腋下的小手猛然发力,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痛楚,直冲大脑,半边身子一麻,动弹不得。

  剧烈的疼痛下,李天王额头上浸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

  此刻他的酒醒了,心头又惊又惧,连连求饶道:“夫人,俺错了,俺错了。俺今夜喝些了马尿,猪油蒙了心,你就饶了俺这一遭罢。”

  “哼!”

  李黑虎冷哼一声,冷冽的语气中透着杀意:“再有下次,绝不轻饶。滚罢!”

  说罢,她松开手臂,自顾自地坐下,继续拿起木梳梳头。

  李天王狼狈的爬起身,逃也似地出了里间。

  一路回到隔壁的厢房中,一名容貌俏丽的小妇人立刻迎上来。

  这小妇人便是他的小妾,唤作小莲。

  小莲本是济南府人,回乡探亲时,被黑山匪寇劫上了山,李天王讨要了很久,李黑虎才赏给他做了小妾。

  见他神色惊惧,满头冷汗,小莲关心道:“阿郎这是怎地了?”

  李天王呵斥道:“莫要多问,去帮俺打盆水来。”

  “奴这就去。”

  小莲应了一声,拿起铜盆便出了门。

  这番乖巧的模样,与李黑虎形成鲜明对比。

  李天王坐在床上,越想越气。

  方才的遭遇,如同一个火折子,点燃了往日积压在心头的怨气。

  脑中不由浮现起四当家雷汉的一席话。

  “明媒正娶的夫人?莫要自欺欺人了,她可曾当伱是丈夫?”

  说来可笑,成亲这些年,两人一直分房睡。

  商议寨中大事,从不让自己参与。

  他这个夫婿,竟还不如寅先生、孙志这些外人!

  当着外人的面,也丝毫不讲情分,随意呵斥。

  一想到那几位当家,每每看向自己眼神中的不屑与讥讽,李天王心头便涌起一股屈辱,整张脸涨的通红。

  “既然你不讲夫妻情分,那就莫要怪俺了。”

  李天王双拳紧握,眼中闪过一丝狠辣。

  ……

  里屋。

  李天王狼狈逃走后,一名妇人迈步走了进来。

  妇人年逾四旬,眉眼处依稀与李黑虎有几分相像。

  “姑姑。”

  见到妇人,李黑虎唤了一声。

  妇人问道:“你们是否又吵架了?”

  她方才听到一声大吼,赶来时,就见李天王狼狈的从里屋跑出去。

  “嗯。”

  李黑虎点了点头,并未否认。

  “你这刚强的性子,也该改一改了。”

  妇人叹了口气,苦口婆心地劝道:“南嘉,我知晓你不钟意他,心里也埋怨你爹爹的安排。但陈平毕竟是你夫婿,这男人啊,就活一张面皮,尤其是在外人面前,总该照顾一些他的脸面。”

  “我晓得了。”

  李黑虎敷衍地应了一声。

  见她这副模样,妇女便知她根本没有听进去,无奈道:“唉,大哥从小将你当男孩养,这些年苦了你了,但凡你那些兄弟争口气,担子也落不到你的肩上。”

  李黑虎听不得这些话,皱眉道:“姑姑何必说这些,我如今过得很好。”

  “好好好,姑姑不说了。”

  妇女立刻打住,叮嘱道:“时辰不早了,你早些歇息罢。”

  目送姑姑离去,李黑虎又坐了一会儿,待到头发干了一些,起身吹熄油灯,来到床上躺下。

  黑暗中,李黑虎并未睡,愣愣地睁着眼睛。

  自幼时起,爹便常在她耳边念叨。

  赵宋乃是我李家生死大敌。

  灭我家国,毁我宗庙,欺我祖上,淫我先祖母……

  种种恶行,罄竹难书。

  而她,也一直以推翻赵宋为此生的目标,除此之外,心中别无他想。

  眼下机会终于来了,可她心中又升起一股茫然。

  若真能推翻赵宋,然后呢?

  只是这丝茫然,很快便被她驱散,强行闭上眼睛,逼迫自己入睡。

  ……

  翌日。

  天蒙蒙亮,李黑虎便起床了。

  用丝带将长发高高束在脑后,穿上一袭纯白的武士服,洗漱一番后,她扛着斩马刀来到校场上。

  拨出长刀,李黑虎双手握刀,右脚向前虚踏,随后猛地跺地。

  高举的斩马刀,也随之挥下,带起一阵刺耳的破风声。

  每日挥刀五百,这一雷打不动的习惯,自幼时起至今已有十五年。

  看似纤细单薄的身体,若是脱去外衣,便能看到双臂与小腹上,布满了结实的肌肉。

  除开韩桢那种怪物外,没有人能一蹴而就。

  所谓的武艺高强,不过是一滴滴汗水堆砌的结果罢了。

  待到五百刀挥完,日头刚刚升起。

  李黑虎喘着粗气,扛着斩马刀,站在山巅静静欣赏日出时的美景。

  这一刻的黑山寨大当家,面色宁静,嘴角微微上扬,挂着一抹若有若无地笑意。

  欣赏日出,是她一天中最为惬意,也最为放松的时刻。

  “大当家!”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寅先生的声音。

  贪婪的看了眼红日,李黑虎转过头,又恢复了往日清冷的模样。

  “何事?”

  “黑鹞子送来急报,张叔夜坐不住了,准备发兵平叛。”寅先生答道。

  饶是以他的心性,此刻都不由一阵激动。

  李黑虎目光一凝,问道:“可确定?”

  寅先生点头道:“确定无误,最多三五日,兴德军便会开拨。”

  一府知府的决断,平头百姓不可能知晓,但作为一名探子自然有其渠道。

  况且,一支军队的开拨,并非那么简单。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细心的人,往往只需通过城中粮食价格起伏,便能知晓最近的局势。

  “好!”

  李黑虎微微扬起下巴,意气风发道:“通知几位当家,整军经武!”
3#
 楼主| 发表于 2025-1-10 17:31 | 只看该作者
历城郡是济南府的治所,也是北地的奇葩。

  这座枕山卧水的大城,坐落于周山环绕的小盆地里。

  黄庭坚说它:潇洒似江南。

  若从上方俯视,便会发现一城山色半城湖,家家有泉,户户垂柳。

  丝毫没有北地的粗犷与厚重,反而尽显江南的细腻与婉约。

  坐落于城东的府衙内,一名身穿紫色官袍的老人,端坐于大堂之上。

  老者约莫五十来岁年纪,容貌清癯,下颌留着一丛稀疏的山羊胡。

  此人正是济南知府,张叔夜。

  翻看着公文,张叔夜面色凝重,眼中满是忧愁。

  临邑县的百姓也反了,聚众八千余人,裹挟数个村庄。

  短短几日时间,北方烽烟四起。

  仅是济南一府便有四股起事的反贼,这些反贼多则两三万,少则数千人。

  他心里很清楚,前两年的北征,吸干了北地百姓的血。

  今年又遭逢大旱,整个盛夏,竟只下了两场小雨。

  此番大旱,秋末的粟米只怕会颗粒无收。

  百姓彻底没了活路,才会造反起事。

  可偏偏他又什么都做不了,官家轻佻,只知享受,身边又有王黼、梁师成、李邦彦等一众奸贼蛊惑。

  上一个仗义执言,上书痛批六贼的李纲,如今还在泉州的沙县当主簿。

  张叔夜倒不是惜官,只是想着自己在任上,好歹能约束治下官员,让治所百姓过得稍好一些。

  想那青州知州赵霆,在杭州时便劣迹斑斑,此等奸逆若非他盯着,只怕青州百姓早就没了活路。

  而赵霆这样的官儿,如今在朝廷中比比皆是。

  北有金人,西有西夏,虎视眈眈。

  朝堂上却又有奸臣当道,地方州县贪官污吏横行,而今民不聊生,烽烟四起……

  “风雨飘摇啊!”

  念及此处,张叔夜不由长叹一声。

  忽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大堂外传来。

  张叔夜放下文书,抬头看去。

  来人名唤邢万里,原是他在海州任职时,下辖县的一名县尉。

  当初剿灭宋江之时,此人表现的有勇有谋,颇具才干。

  因此在升任济南知府后,张叔夜上奏朝廷,保举他为司理参军,调任到了身边。

  邢万里快步走进大堂,躬身行了一礼,双手奉上一封书信:“知府,黑山寨送来的密信!”

  “哦?”

  张叔夜目光一凝,吩咐道:“快且呈上来。”

  韩桢之前就分析过,黑山李天王名头响亮,是福也是祸。

  好处是有这个名头在,起事后会不断有绿林道的匪寇及百姓来投,短时间内便能壮大势力。

  坏处是,容易被官府盯上。

  事实上,早在青州任知州时,张叔夜便已经盯上了黑山寨。

  以他的性子,怎会容忍治下之所有此坐山巨寇。

  这一盯,很快便发现了端倪。

  每隔数月,便有大批粮食、生铁,甚至于是战马悄悄运送到山寨中。

  不用想便知,定是有官员与那李天王暗中勾结。

  张叔夜也非鲁莽之人,那黑山寨匪寇众多,且军械之利,比之官兵都不遑多让,加之黑山地势险要,山高林密,强攻根本行不通。

  于是,他没有打草惊蛇,而是早早布局,遣人暗中接触黑山匪寇,许以高官厚禄。

  “知府请过目。”

  邢万里恭敬地呈上密信。

  拆开信封,张叔夜检查了一番字封,确认无误后,这才慢慢看了起来。

  待到一封信看完,他的眼中布满了惊骇之色。

  一旁的邢万里见状,问道:“知府,怎地了?”

  “你看看罢。”

  张叔夜说着,将信递过去。

  邢万里一看之下,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心头又惊又惧:“他们竟想拿下济南府?”

  “想不到李天王手下,竟有如此能人。若真被他们拿下济南府,进可震慑京畿,退可经略山东。同时与河北高托山遥遥呼应,使得西军无法对其形成围剿之势。到了那时,北方就真乱了。”

  张叔夜此刻也是心有余悸,济南一丢,后果不堪设想。

  那寅先生也不知是什么来路,有如此才能,竟不思报效朝廷,反倒与匪寇为伍,助纣为虐。

  当真是可恨!

  放下信件,邢万里皱眉道:“知府,这雷汉在信中言之凿凿,说他们可轻取济南府,具体细节却又含糊其辞,下官倒觉得,像是在故意夸大其词,好以此邀功。”

  “呵!”

  张叔夜冷笑一声,解释道:“不外乎有内应罢了。”

  邢万里一惊,赶忙抱拳道:“下官这就去筛查,加强城门守卫!”

  “不急!”

  然而,张叔夜却叫住他,摆手道:“如此一来,必会打草惊蛇。若那黑山寨一直蛰伏,始终是心头之患。”

  在他看来,张万仙之流根本不足为惧。

  只需各州禁军出动,不消数月,便能镇压叛乱。

  黑山寨则不同。

  不但兵强马壮,且有能人出谋划策,放任不管,只怕又会是下一个方腊。

  “知府有何妙计?”

  邢万里也并非蠢笨之人,立刻便反应了过来。

  张叔夜胸有成竹道:“机会难得,本府准备来个将计就计,引蛇出洞,将其一网拿下,彻底消弭祸事。”

  说着,他招了招手。

  邢万里立刻附耳上前。

  听完张叔夜的布置后,邢万里双眼一亮,神色敬佩道:“知府当真是用兵如神,下官佩服。”

  “且去罢!”

  张叔夜摆摆手。

  “下官这就去。”

  邢万里躬身行礼,而后匆匆出了府衙。

  很快,一则消息在历城郡各大茶肆酒楼中传开。

  知府张叔夜,不日便会亲自领兵,出城平叛。

  傍晚时分,一只信鸽从郡城内飞出,朝着黑山方向飞去。

  ……

  ……

  黑山寨,聚义堂内。

  九位当家齐聚,一张宽大的木桌位居正中,桌上摊开一张舆图。

  寅先生嘴角含笑道:“张叔夜到底沉不住气了。”

  在他看来,张叔夜一定会去平叛。

  否则仍由数股起义军流窜壮大,济南府会彻底糜烂。

  就在这时,四当家雷汉忽地开口道:“大当家,如今已经整军完毕,手下儿郎们随时待命。具体是个甚么章程,能否让大伙儿知晓。不然这闷头闷脑的,俺心里实在没底。”

  闻言,端坐在首位的李天王微微握了握拳,附和道:“是啊夫人,这仗该怎么打,总该让俺们知晓罢?”

  “急甚么,到时自会知晓。”

  李黑虎瞥了李天王一样,站起身,语气冷冽道:“从即刻起,封闭山寨,严禁任何人出入。同时实行宵禁,入夜归家,违令者,斩!”

  “得令!”

  众人齐齐抱拳应道。

  雷汉心中一凛,不由暗自庆幸。

  若是晚一些,只怕连消息都传不出去。

  先前倒是小觑这娘们了,不曾想竟如此谨慎。

  也不知张叔夜那边布置的如何了,只希望此次能顺利。

  事成之后,他便是朝廷正五品的团练使了。

  想他雷汉一介渔夫,不曾想也能当一当这官老爷!
4#
 楼主| 发表于 2025-1-10 17:36 | 只看该作者
两日时间匆匆而过。

  这几日,整个黑山寨被一股紧张的气氛笼罩。

  哪怕就连寨中的老弱妇孺,都察觉出不对劲,一个个兢兢战战。

  匪寇们紧绷神经,每日着甲佩刀,全副武装。

  正午时分,顶峰的一间宅院里,雷汉敞着衣衫,心不在焉的坐在客厅里吃酒。

  如今山寨封闭,外加实行宵禁,让他和外界断了联系,无法再给济南府那边传递消息了。

  自从暗中接受招安后,他就表现的比张叔夜还要积极。

  这个匪寇,他是一天都不想多当了。

  如今,雷汉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穿上绯红色的官袍后的模样。

  赵宋国祚已有百年,百姓和士人们早已忘了赵大陈桥兵变黄袍加身,从柴家孤儿寡母手中夺走天下的行径。

  赵宋正统,已深入人心。

  “好好的匪寇不当,造甚么反!”

  雷汉捻起一颗蚕豆扔进口中,眼中闪过一丝讥讽。

  他本是鲁山的一个山寨首领,手下五六百号兄弟,日子过得也算逍遥。

  前两年李黑虎带人打上了门,打又打不过,于是雷汉识趣的选择了受降,带着手下弟兄们被李黑虎收归门下。

  黑山寨目前九位当家,其中一大半都是如他这般,被李黑虎打服,强行并入黑山寨。

  这些当家的,手下弟兄多则五六百,少则两三百。

  并入黑山寨之后,山寨实力大增,一跃成为整个京东路绿林道当之无愧的老大。

  黑山李天王的名头,也愈发响亮。

  而李黑虎也没亏待他,自并入黑山寨后,让他稳坐第四把交椅,仅次于孙志和寅先生。

  且赏罚分明,该给的赏赐一文都不会少,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日子比以往还要逍遥。

  虽是女子之身,但那股豪迈却不输男子。

  所以,最初时雷汉心里对李黑虎还是很服气的。

  可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造反的心思啊。

  这反是那么好造的?

  强如那方腊,不照样被剿灭了么。

  从得知李黑虎要造反后,雷汉的心思就变了。

  绿林道虽然讲究一个义字,可哪有自个小命重要。

  “大当家有令,诸位当家即刻前往聚义堂!”

  这时,宅院外响起一声高呼。

  雷汉端起酒杯的手一滞,目光闪动。

  一口饮干杯中酒水后,他站起身,快步出了宅院。

  一路来到聚义堂后,其他几位当家已经齐聚。

  见到李黑虎身着铁甲,全副武装,他的瞳孔猛然一缩。

  果然,只见李黑虎凤目环顾一圈众人,下令道:“诸位当家点齐手下弟兄,一刻钟后于盘龙岭外寨集合,过时不至者,斩!”

  起事了!

  众人心头一惊。

  雷汉面上不显,心中却升起一股怪异感。

  此次起事太过突然,如同儿戏般。

  眼见其他几位当家一脸茫然与震惊,包括李天王同样如此,便知晓他们与自己一样,没有提前收到消息。

  “得令!”

  众人齐齐抱拳应道,随后转身出了门。

  目送他们离去,李黑虎问道:“你确定山寨中有奸细么?”

  这番话,如同炸雷般在李天王耳边炸响。

  他的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慌乱,一双大手紧握。

  好在李黑虎与寅先生并未看他。

  “不确定。”

  寅先生摇摇头,正色道:“不过张叔夜此人并非庸才,吾等都知道在周边县郡安插探子,他不可能想不到。”

  “这倒也是。”

  李黑虎点点头,赞同道。

  李天王咽了口唾沫,强压下心头惊骇,假装关心道:“既然寨中有探子,为何不等上一阵子,将那奸细揪出来,再起事也不迟。”

  “时不待我,此次机会难得。”

  寅先生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道:“吾等谋划便连这些当家的都不知晓,即便寨中有探子,又能如何。”

  此次起事突然,时间紧迫,探子根本来不及将消息传出去。

  李天王心中暗自庆幸,若不是雷汉与自己受了招安,只怕真会如他们谋划的一样,轻取济南府。

  这寅先生当真是神机妙算,难怪李黑虎如此器重他。

  就在这时,李黑虎吩咐道:“寅先生,你也去准备一番罢。”

  寅先生会意,转身出了聚义堂。

  待他离去后,聚义堂就只剩下李黑虎二人。

  李黑虎转头道:“气可消了?”

  “……”

  李天王沉默不语,目光躲闪。

  他此刻心里有鬼,生怕被李黑虎看出了端倪,因此心中惴惴不安,哪里还敢说话。

  见状,李黑虎只当他还在生气,柔声道:“那夜是我不对,你莫要放在心上。我自小性子刚强惯了,毕竟在这土匪窝里,若不强势,旁人怎会服我。往后我会尽量克制,在旁人面前,不堕了伱的脸面。”

  李天王一愣,满脸不可置信。

  他怎么也想不到,李黑虎会说出这番话。

  听上去虽依旧强势,可李黑虎能主动服软,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一时间,李天王心中五味杂陈,既感动又自责。

  此时此刻,他有些后悔了,为何前几日会脑子一热,答应了雷汉,接受朝廷的招安。

  “夫人……”

  李天王嘴唇动了动,心中天人交战。

  “嗯?”

  李黑虎扬了扬眉。

  “俺……你保重。”

  李天王最终还是没敢说出口。

  他怕李黑虎得知真相后,会一刀斩了自己。

  “我省的,走罢。”

  李黑虎点点头,手持斩马刀,快步出了聚义堂。

  目视着她的背影,李天王神色复杂,而后跟了上去。

  ……

  盘龙岭外寨,三千多名身着铁甲的匪寇,静静站在原地。

  在这些步卒前方,还有八百骑兵。

  这八百骑兵,是李黑虎最大的依仗与底蕴。

  那三千步卒,其中一大半都是其他几位当家手下的弟兄。

  剩下的一千余匪寇,则是黑山寨自己的人手,本来这些人该交由孙志统领。

  可惜孙志重伤未愈,眼下还在养伤,因此李黑虎只能将其交给李天王。

  翻身上马,李黑虎下令道:“开寨!”

  咯吱!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声音,两扇沉重的寨门缓缓打开。

  “出发!”

  李黑虎大手一挥,率先架马驶出山寨。

  没有令人热血沸腾的战前动员,也没有详细的作战安排,仅仅是一句简单的出发。

  雷汉骑在马上,身后跟着五六百号弟兄。

  此时此刻,他心中有无数疑问。

  粮草呢?

  将近五千人的大军,竟然没有准备粮草等后勤,每人只带了一日的干粮。

  其次,黑山距离济南府的历城,足有两百多里路。

  哪怕马不停蹄的赶路,到了济南府也已是明日上午了,届时人困马乏,别说作战了,怕是连刀都拿不动。

  但凡张叔夜不是蠢货,只需埋伏在暗处,以逸待劳,便可轻易扫平他们。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都能想到,李黑虎与那寅先生不可能想不到。

  正是如此,才显得诡异。

  闷头走了一阵,雷汉忽然发现,他们行进的方向并非是济南府的历城。

  而是,高苑县!

  ……

  ……

  高苑县,隶属淄州。

  与青州博兴县临近,因紧挨着济水,借助水运,这些年发展的不错。

  此刻,毗邻县城的港口上,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货船。

  据说县中有位员外,准备做一笔大买卖,因此这几日花高价租凭了几十艘货船。

  县城中,一间酒楼包房内。

  知县高邛,外加主簿段敏正在与人吃酒。

  请客之人唤作李员外,是一名富商,至于具体做什么生意,县中百姓却没几个知晓。

  夹起一块冰鱼扔进酒杯中,高邛端起酒杯轻轻晃了晃,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你回去告知李黑虎,眼下各地叛乱四起,让他最近老实点,莫要给本县添乱。”

  “知县宽心,俺省的。”

  那李员外呵呵一笑。

  一旁的段敏与高邛对视一眼后,忽然开口道:“眼下县中丁身钱还有一笔缺口,大约五万贯。这笔钱你黑山寨暂且垫付,往后再还于你等。”

  说是垫付,但谁都知道,根本就不会还。

  李员外面上笑意不减,一口应下:“某家过几日便将五万贯如数奉上。”

  见他答应的如此爽快,段敏心下有些后悔,方才就应该多要些。

  正当他思索着如何再从黑山寨捞点钱时,却听那李员外说道:“此次大当家拖某家请两位赴宴,是想借一样东西。”

  闻言,高邛与段敏两人齐齐一愣。

  “他想借甚?”

  “借两位人头一用!”

  话音刚落,一道寒光闪过。

  很快,包厢门被从内打开,李员外浑身浴血,拎着两颗人头走了出来。

  与此同时,县衙与城门方向也传来一阵喊杀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喊杀声平息。

  一名匪寇快步走进酒楼,禀报道:“县中衙役与弓手尽数拿下,城门已落入手中。”

  李员外随手一抛,两颗脑袋咚的一声砸在地上,滚落至匪寇脚边。

  “将这两颗脑袋挂在杆上,告知县中百姓,老老实实待在家中,便保他们平安。否则寨中大军一至,屠城!”

  “得令!”

  匪寇拾起首级,快步出了酒楼。

  两颗首级被高高挂在竹竿上,招摇过市。

  一县知县与主簿的脑袋,极具震慑性。

  县中百姓心中又惊又惧,有些人想逃出城,可是当看到城门紧闭,无奈又退了回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

  直到日头西落,阵阵马蹄声从城外传来。

  “大当家来啦!”

  守着城门的匪寇一声高呼。

  千斤闸被升起,随着城门打开,李黑虎一马当先,踏入县城中。

  那李员外立刻迎上前,禀报道:“大当家,高邛、段敏已伏诛,县中胥吏与弓手也已被控制,等候大当家发落。”

  “杀了罢。”

  轻描淡写的吩咐一句后,李黑虎下令道:“休整半个时辰,打开县中粮仓,搬运十日粮食到船上。”

  直到这个时候,雷汉等一众当家,才明白李黑虎的计划。

  轻装上路,先取高苑县。

  稍作歇息后,携带县城粮仓的粮食,接着乘船顺济水一路而下,半夜时分便可至历城。

  从寨中出发,再到夜袭历城郡,前后不超过十个时辰。

  且士兵能在船上养足精神,保证战力。

  当真是好算计!

  整套计划环环相扣,其精髓就一个字。

  快!

  兵贵神速。

  快到哪怕张叔夜知道他们要取历城郡,提前做了布置,也反应不过来。
5#
 楼主| 发表于 2025-1-10 17:41 | 只看该作者
济南府。

  张叔夜骑在马上,被烈日烤灼了一天,他那清癯的脸上隐隐有些泛红。

  两日前,他便领着一万三千名兴德军,出城平叛。

  如今位于长清县周边,距离历城郡约莫六十里。

  既是引蛇出洞,将计就计,那必然要演的像一些。

  不能太近,近了容易被探子看出端倪。

  又不能太远,否则驰援不及。

  六十里就很合适,急行军半天便可回到。

  哒哒哒!

  一阵急促马蹄声从军阵后方传来。

  不多时,邢万里架马驶来,语气兴奋道:“知府,黑山寨上钩了。探子发来消息,今日午正三刻,黑山匪寇倾巢出动。”

  “呼!”

  张叔夜长舒了口气,严肃的脸上荡起一抹笑意:“这两日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

  邢万里提议道:“知府,将士们行军一日,已是人困马乏。不如就地扎营,休整一夜,待养足精神,明日再回防埋伏也不迟。那黑山距离历城郡,足有两百多里路,哪怕是急行军,也需一天多。”

  “不妥。”

  张叔夜摇了摇头,沉吟道:“黑山寨这些年积攒了不少战马,据那雷汉所说,寨中骑兵不下八百。城中虽也有布置,但对方若是派遣骑兵奔袭,还是存在一定风险。”

  历城郡是诱饵,但这个诱饵却不容有失。

  闻言,邢万里沉思片刻后,想出一个主意:“不如这样,下官领五百骑兵,外加两千精兵,轻装上路,星夜赶回城外伏击点。知府则在此扎营,若黑山寨真的派遣骑兵夜间奇袭,下官也能及时驰援。”

  “善!”

  张叔夜点点头,看向邢万里的目光满是欣赏之色。

  有勇有谋,当一个县尉着实屈才了,不枉费他上奏朝廷,将其调任到身边。

  “下官这就去。”

  邢万里抱拳行礼后,一勒缰绳,调转胯下战马方向。

  不多时,他便领着五百骑兵,外加两千名身着纸甲的步卒回防。

  纸甲是北宋军中甲胄的一种。

  莫要以为有个纸字,便认为纸甲毫无防御力。

  事实上,纸甲的防御力比之铁甲丝毫不逊色,并且比铁甲更加轻便,一整套纸甲重量不过三斤,丝毫不影响士卒急行军的速度。

  制作纸甲的纸张,是由枸树树皮外加棉絮,不断捶打而成。

  极具韧性,防水性极好,并非想象中那样一泡水就烂。

  被水浸湿后,反而会变得更加坚韧。

  因此,纸甲根本不惧大雨天气与落水,两指厚的纸张外层缝制在牛皮袋子里,如鳞甲一般层层堆叠,别说弓箭了,便是弩箭也难伤。

  尤为适合水军和海边地区的士兵使用。

  南宋时期,泉州知州真德秀为了剿灭海上贼寇,曾上奏枢密院:“所有本寨军器都稍足备,但水军所需者纸甲。今本寨乃有铁甲百副,今当存留其半,而以五十副就本军换易纸甲。”

  用五十副铁甲,换取五十套纸甲,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怎么算都是亏本买卖。

  由此可见,纸甲在沿海地区的实用性有多高。

  纸甲唯一的缺点,就是怕火。

  若是被火箭射中,很快就会燃起一片大火。

  不过也有应对之法,作战前,可将水淋于纸甲之上,如此便不惧火攻。

  ……

  ……

  随着落日隐没,夜幕缓缓降临。

  高苑县的百姓很庆幸,这帮反贼还算讲道理,进城之后,并没有烧杀抢劫,只是打开了县中粮仓而已。

  对此,县中百姓完全无所谓。

  开就开嘛,反正又不是他们的粮食。

  有些胆大的居民,见反贼们不理睬他们,甚至还端着碗站在门边看热闹。

  事实上,李黑虎还真没空管他们,时间紧迫,只要这些百姓不捣乱,她也不愿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

  一袋袋粮食从粮仓中被运上码头,装上货船。

  足足装了三千石的粮食后,留下一百人在县中,李黑虎大手一挥,士兵以及战马纷纷上船。

  “出发!”

  一声令下,几十艘货船扬起风帆,缓缓驶离码头,逆流而上,朝着历城郡驶去。

  李黑虎盘坐在一艘货船的船头,斩马刀横放在腿上,晚风徐徐拂过,吹动鬓角凌乱的发丝。

  寅先生迈步来到她身旁,关心道:“大当家,到历城郡至少需要三个时辰,先去歇息一下罢。”

  “我心火太旺,需吹些风,降降火。”

  李黑虎摇了摇头。

  闻言,寅先生不再劝说。

  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起事,莫要说李黑虎了,他又何尝不是心潮涌动呢。

  两人一站一坐,静静享受着晚风。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黑虎忽地问道:“韩二在干甚?”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韩二,脑子里忽然就冒出了那道手持马槊的身影。

  寅先生微微一愣,苦笑道:“大当家莫不是把吾当成能掐会算的仙人了?”

  “呵。”

  李黑虎不由摇头失笑。

  ……

  今夜星光黯淡,伸手不见五指。

  好在掌船的俱都是济河上的老手,哪些地方有暗礁,哪段水域湍急,早就铭记于心。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

  李黑虎转头看去,却见来人是船家。

  那船家提着灯笼,神色惶恐,兢兢战战地说道:“这位当家的,前面便是临河镇,设有水闸,有巡检看守……”

  李黑虎摆摆手:“好好开你的船,我自有应对。”

  闻言,船家心里不由松了口气。

  所谓的水闸,仅仅是两道横在河面上的铁索罢了。

  看上去虽简陋,却能有效拦住船只。

  不需李黑虎吩咐,便有几名匪寇,架着小船驶向岸边的巡检处。

  一箩筐铜钱,外加一封印有高苑县知县大印的信笺,便让一众巡检乖乖开闸。

  搅动绞盘,横在河面的铁索缓缓沉入水中。

  待到几十艘货船驶过水闸,一名巡检士卒好奇道:“都头,恁多货船,装的都是甚?”

  那都头斜了他一眼,轻蔑道:“高知县的生意,也是你等能打听的?”

  “嘿嘿,俺就随口问问。”

  士卒说着,目光瞥向箩筐里的铜钱。

  见状,都头笑道:“他娘的,你小子屁股一撅,老子就知道拉什么屎。放心,少不了伱等的。”

  说着,弯腰抓了两百文铜钱塞进士卒怀里。

  “多谢都头。”

  士卒立刻喜笑颜开的道谢。

  有钱拿,谁管你运的是甚么东西。

  ……

  午夜时分。

  几十艘货船静悄悄地驶入历城郡码头。

  几百匹战马以及三千多人下船的动静,顿时引来了一伙巡夜的公差。

  “你等是何人?”

  夜色太黑,根本看不清。

  待到公差提着灯笼走到近前,借着昏黄的灯光,看清眼前景象时,整个人不由愣在原地。

  入眼是一匹高头大马,顺着战马往上看,一张清冷俏丽的脸庞映入眼帘。

  那名公差却没心思欣赏,整个人如坠冰窖,手脚止不住的颤抖。

  在其身后,是密密麻麻地骑兵……

  呜!

  一道刺耳的破风声响起。

  狭长的斩马刀一闪而过,紧接着,一颗人头冲天而起。

  啪嗒!

  灯笼跌落在地,马蹄重重踏在灯笼上,昏黄的火光顿时熄灭。

  “杀!”

  清冷的语气中,透着浓烈的杀意。

  下一刻,战马奔腾。

  剩下的公差来不及发出惨叫,便在骑兵的冲锋中被撕成碎片。

  码头距离历城郡只有两三里,行至一里后,李黑虎下令道:“马上套,人衔枚!”

  闻言,身后骑兵纷纷取出马笼头,套在马嘴上。

  随后,又拿起一枚铜钱,含在口中。

  如此一来,人与马俱都不会发出声音。

  只需刻意控制脚步,绝不会引起城中守备的注意。

  八百骑兵,外加三千步卒,就这样静悄悄的来到城外三百米处。

  看着的城池,李黑虎打了个手势。

  身后立刻窜出一个匪寇,如同野猫一般,动作灵活又轻盈地摸到墙根下。

  只见那匪寇舌头一阵蠕动,一个哨子便被含在嘴上。

  “咕咕咕!”

  哨子被吹动,发出一阵阵夜枭似得的叫声。

  静静等了片刻,城内也传来一阵类似的声音。

  “杀啊!!!”

  “不好,有贼人!”

  “迎敌,迎敌!”

  忽地,一阵喊杀声从城门后方响起,打破了夜空下的宁静。

  李黑虎再度抽出斩马刀,一双凤目死死盯着城门。

  咯吱!

  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两扇厚重的城门从内被缓缓推开。

  “城门已开,随我杀进城!”

  李黑虎大喝一声,双腿猛地一夹马肚。

  身下战马立刻化作一支利箭,朝着城门飞奔而去。

  “杀!!!!”

  众人齐齐大喊,架马冲上去。

  八百骑兵奔腾的威势,似要踏碎一切。
6#
 楼主| 发表于 2025-1-10 17:46 | 只看该作者
夜幕下。

  喊杀声以及奔腾而来的马蹄声,震碎了宁静。

  历城郡的百姓纷纷从睡梦中惊醒,一个个神情慌张,下意识的就想往外跑。

  就在这时,一队队衙役穿行在大街小巷,一边敲动梆子,一边扯着嗓子高喊:“乡亲们莫要慌,知府早有对策,静待家中,切莫出门!”

  啊?

  城中百姓纷纷一愣。

  心中虽依旧惊惶,但绝大多数百姓最终还是选择老老实实待在家中。

  这便是张叔夜的手段。

  上任不到一年时间,便已立下威信,收获民心。

  三百余米的距离,对骑兵来说,仅是一瞬而已。

  眨眼间,八百骑兵便已经冲向城门前。

  忽地,一名在城中内应的匪寇踉跄着跑出来,口中大喊:“大当家,城中有埋伏……啊!”

  话音未落,数支弩箭从后方袭来,贯穿匪寇的身体。

  有埋伏!

  骑兵们神色一变,冲锋的气势一滞。

  李黑虎却面不改色,目光坚定,沿着宽大的城门,冲进郡城之内。

  一进城,迎接他们的,是数百名严阵以待的兴德军。

  宽大的盾牌后方,上百把强弩正对城门方向。

  与此同时,早已埋伏在城墙之上的守军齐齐露头,手中弩箭对准下方。

  不好!

  这个阵仗让骑兵们心头大惊。

  “随我冲阵!”

  李黑虎再次大喝一声。

  她何等心思,电光火石之间便想明白城外应也有伏兵。

  想要活下去,唯有冲散城中的守军。

  不得不说,张叔夜此人确实算得上文武兼备,城中守备的力量安排十分巧妙。

  人数虽少,但却卡在城门隘口。

  对方骑兵不可能一下子全部冲进来。

  配上强弩以及**阵,完全可以挡住黑山寨的第一波骑兵冲击。

  皆时,他再领一万兴德军从城外杀出,前后夹击之下,定能将其一举歼灭。

  眼见六十多名骑兵从城门冲进来,兴德军都统庞斌大手一挥。

  “放箭!”

  唰!

  一阵箭雨迎面飞来。

  噗嗤噗嗤!

  箭矢入肉声不断在耳边响起。

  这些士兵俱都身着铁甲,但身下战马却没有防护。

  顷刻间,便有十几匹战马重伤倒地,马上士兵也重重摔落在地。

  一时间,人仰马翻,哀嚎四起。

  “再放!”

  庞斌再次下令。

  第一批弩手立刻后撤,第二批弩手顶上,扣动**。

  又一轮箭雨袭来,李黑虎只觉心口处传来一阵剧痛,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

  不用看便知,胸口中箭了。

  不过有铁甲防护,弩箭射不穿。

  能射穿铁甲的强弩,唯有神臂弩。

  可惜神臂弩这种军械,如同步人甲一样,不可能出现在地方州府禁军或厢军之中。

  只有开封府的禁军以及边军才有配备。

  这一轮箭雨过后,又有二十余战马倒地。

  眨眼间的功夫,随她冲入城中的六十多名骑兵,只剩下不到二十。

  李黑虎面如寒霜,一双凤目死死盯着庞斌,闪动着疯狂的杀意,手中斩马刀在火把的映照下,闪烁着阵阵寒光。

  此时,她距离守军已经不足二十米。

  庞斌心头一惊,手脚发凉,如同被一头雌豹盯上。

  只见他冷笑一声,高声下令道:“中军散开!”

  哗啦!

  居中的盾兵立刻向两旁散开,露出两人宽的通道。

  李黑虎瞳孔猛然一缩,一股冰凉寒意顺着尾椎骨直冲大脑。

  弩炮!

  又唤作三弓床弩,乃是宋军中一大杀器。

  当初檀州之战时,宋军便是凭借弩炮一举射杀辽国大将萧挞凛。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李黑虎弃马一跃。

  就在她跳马的瞬间,一名兴德军士卒手持木锤,狠狠砸在弩炮**之上。

  轰!

  形似**的箭矢,带着呼啸的破风声,瞬间便射爆了马头,随后余力不减,一连射穿三名骑兵的身体后,重重钉在城墙之上。

  李黑虎就地连续几个翻滚,卸去力道后,不退反进,竟双手持刀冲向官兵。

  几柄**立刻捅來。

  斩马刀格开刺来的**,她整个人极为蛮横的迎面撞入阵中。

  不待官兵反应,李黑虎双手紧握斩马刀,横在腰间。

  随后整个人一扭,双臂猛然发力,借助腰间扭动的力量,狭长的斩马刀在官兵阵中划出一道弧形的刀光。

  那些弩手俱都穿着皮甲,哪里挡得住斩马刀。

  竟有数人被拦腰斩成两段!

  “啊!!!”

  凄厉的惨叫声,刺激着官兵们的神经。

  李黑虎此刻犹如狼入羊群,一柄斩马刀左劈又砍,凭借一人之力,把整个军阵都搅乱。

  嘶!

  庞斌倒吸一口凉气,面色惊骇。

  最关键的是,对方正不断接近自己。

  一想到对方那杀意沸腾的眼神,庞斌只觉头皮一阵发麻,厉声高喊道:“快,快放箭,射杀她!”

  弩手们一个个面面相觑。

  先不提对方身穿铁甲,弩箭能否射穿。

  此刻对方杀入阵中,一轮箭雨过去,只怕死的都是自己人。

  “杀啊!”

  眼见大当家如此神勇,剩下的黑山匪寇顿时热血沸腾,趁着官兵阵脚大乱,架马冲入阵中。

  此时,失去了正面弩箭的压制,仅靠城池上的弩手,远远不够。

  城门外,不断有骑兵冲进来,杀入阵中。

  只一个冲锋,官军便溃败了。

  “跑啊!”

  官兵们扔掉手中盾牌、**,拔腿就跑。

  至于庞斌,见势不妙,早就已经跑了。

  李黑虎浑身浴血,持刀而立,语气冷冽的下令道:“杀光他们!”

  失去了军阵,步卒在骑兵面前就是待宰的羔羊。

  ……

  距离城外两里处的山坳中,邢万里刚刚领着五百骑兵和两千精兵从长清县方向赶回来。

  即便身着轻便的纸甲,可连续赶了近六十里的路,这些士兵依旧累得够呛。

  下令休整后,士兵们顿时七扭八歪的瘫坐在地上。

  骑兵们则拿出豆饼等精粮,给战马喂食。

  邢万里灌下一口水,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

  打开之后,布包里是几块炊饼,如此炎热的天气,外加在怀里闷了大半天,炊饼隐隐散发出一股馊味。

  不过他却不在乎,拿起一个炊饼咬了一大口。

  吃着吃着,邢万里动作一滞。

  脚下传来微微震动,隐约间能听到一阵马蹄飞奔声。

  骑兵!

  “不好!”

  邢万里面色一变,扔掉手中炊饼,起身高喊:“敌袭,整军迎敌!”

  他想不明白为何黑山寨的骑兵如此快便赶来了。

  黑山寨据此足有两百多里,哪怕一人两马,不间断的狂奔,也至少需要三四个时辰。

  不过此刻他来不及思索,翻身上马后,领军朝着郡城杀去。

  ……

  城中,喊杀声逐渐平息。

  数百官兵被冲入城中的骑兵屠杀殆尽,只余下城墙上的弓手还在勉强抵挡。

  李黑虎一手持刀,一手领着庞斌的人头,正准备下令,却听城外传来一阵喊杀声。

  城外果然有伏兵!

  “来五百骑兵,随我出城迎敌,余者守在城中。”

  李黑虎唤来一名骑兵,让其下马后,自己翻身上马,领着五百骑兵出了城。

  城外,兴德军与三千步卒已经交上了手。

  兴德军是禁军,且这一年时间,张叔夜整军操练,补发军饷,颇具成效。

  单论战力,双方不相上下。

  只不过兴德军疾驰而来,还未来得及休整,士兵们气力不及,一个个手脚发软,而黑山匪寇们则在船上养精蓄锐多时。

  一时间,两千官兵被打的节节败退。

  若不是邢万里指挥着五百骑兵左突右冲,只怕仅一个照面,兴德军就会溃败。

  军阵后方,邢万里此刻又惊又惧。

  惊的是这三千匪寇明明是步卒,此刻却突然出现在郡城之外,难不成黑山寨有缩地成寸的仙法不成?

  并且,城里喊杀声渐渐平息,只怕城内守军已是败了。

  情急之下,邢万里仰天大吼一声:“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这没头没尾的大喝,很快便被淹没在喊杀声中。

  “哈哈哈!”

  战场中,五当家骑在马上,手持一柄大刀,左劈又砍,如入无人之境。

  官兵的**长刀劈砍在铁甲上,软绵绵的没甚力道,如同捞痒痒一般。

  正杀的兴起,忽地身旁传来四当家雷汉的声音:“五哥,俺来助你!”

  “四哥不用……啊!!!”

  五当家下意识的想要拒绝,一把细长的破甲锥,刺穿铁甲,透体而出。

  “雷汉,你这鸟厮竟当叛徒,投靠了官兵!”

  这一幕被七当家看见,怒的目眦尽裂。

  雷汉拔出破甲锥,暴喝道:“弟兄们,李黑虎已死,随俺平定黑山反贼!”

  他手下那五六百号弟兄,其中大半都通了气,立刻调转刀口,朝着黑山匪寇们砍去。

  大当家死了?

  一众匪寇惊疑不定,心里顿时慌了神。

  外加雷汉领着五六百号人突然反水,黑山匪寇们顿时阵脚大乱,原本即将溃败的官兵,则气势大振。

  “老子杀了你这叛徒!”

  九当家打马就要冲来。

  恰在这时,却听雷汉再次爆喝一声:“李天王,还不动手?”

  李天王也投了官兵?

  一时间,不少匪寇转过头,满脸不可思议地看向李天王。

  李天王神色挣扎,把心一横,大声道:“黑虎已死,放下兵器受降罢!”

  他毕竟是明面上的李天王,此刻连他都投了官兵,让一众黑山匪寇们心中战力尽消。

  官兵可不管那么多,抓住这个机会,拼命厮杀。

  转眼间,攻守易形。

  “杀敌!”

  就在这时,伴随着一声轻喝,城中冲出一支骑兵。

  清冷的声音并不大,却让黑山匪寇们的精神为之一振。

  大当家没死!

  有了主心骨后,匪寇们顿时大吼着举起兵刃。

  李黑虎一马当先,面色冰冷,眼中的杀意沸腾到了极点。

  她知道山寨中有官兵的探子,但怎么也没想到,自家的丈夫也投了官兵!

  邢万里立刻指挥骑兵迎上李黑虎。

  两只骑兵冲撞在一起,绞杀成一片。

  人困马乏的官军骑兵,哪里挡得住怒火中烧的李黑虎,一轮冲锋下来,官军便溃败了。

  “随我杀了这两个叛徒!”

  李黑虎没有理会那些四散奔逃的骑兵,直奔李天王而去。

  李天王被吓得肝胆俱裂,正想架马逃跑,却被一众愤怒的黑山匪寇团团围住。

  眼见李黑虎架马奔至身前,李天王急忙开口求饶。

  “夫人……”

  话音未落,一柄斩马刀迎面而来。

  借着战马狂奔的冲击力,即便铁甲护住了脖子,也无济于事。

  硕大的人头高高飞起!

  一刀杀了李天王,李黑虎心头怒意不减分毫,再度朝着雷汉冲去。

  官兵可以不管,但这两个叛徒必须死!

  雷汉见势不妙,早已打马逃到官军邢万里身边。

  “杀!”

  在李黑虎的带领下,黑山匪寇凶悍无比。

  尤其是遇到雷汉手下的叛徒时,一个个如同打了鸡血一样。

  即便是匪寇,最恨的也是叛徒。

  “跑啊!”

  一名官军士兵奔溃了,转身就跑。

  有了第一个逃兵,便有第二个……

  一瞬间,官军便崩溃了。

  眼见这一幕,雷汉心中惊骇了极点,急忙劝道:“邢参军,贼寇凶猛,不可力敌,俺们快走罢!”

  邢万里神色挣扎,深深看了眼历城郡,咬牙切齿道:“撤军!”

  在残余的三百骑兵护送下,邢万里转头就跑。

  然而,李黑虎却不想这么放过他们,领着黑山匪寇一路追杀。

  “俺降了,俺降了!”

  “莫要杀俺!”

  “……”

  眼见邢万里逃走,官军步卒纷纷扔掉兵器,跪地受降。

  “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语气冰冷的丢下这句话,李黑虎领着五百骑兵继续追杀。

  ……

  夜色中。

  邢万里此刻只觉得整个人都快散架了。

  值得庆幸的是,身后的追兵终于停下了脚步。

  不过他不敢停下,又架马跑了一刻钟后,才渐渐放缓马速。

  转头看去,只剩下二十余名骑兵,以及雷汉。

  剩下的骑兵,要么在逃跑时走散,要么被匪寇追上杀了。

  两千纸甲步卒,外加五百骑兵,这可是兴德军的精锐啊。

  全没了!

  更重要的是,历城郡丢了。

  念及此处,邢万里神情一阵恍惚。

  ……

  天蒙蒙亮,张叔夜便醒了。

  他昨夜几乎一夜没睡,一直翻来覆去,心头惴惴不安。

  忽地,帐外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

  “何故喧哗?”

  张叔夜微微皱起眉头,大声呵斥道。

  帐外立刻响起士兵的回答:“知府,邢参军回来了,有要事禀报!”

  邢万里回来了?

  张叔夜心中顿生一股不好的预感,急忙掀开帐帘,走出军帐。

  只见军营外,邢万里面容憔悴,身后只领着二十余骑兵。

  “发生了何事?”

  张叔夜颤声问道。

  邢万里翻身下马,咚的一声跪在地上,苦涩道:“知府,历城郡被夺了!”

  轰!

  这句话如同炸雷,在他耳边炸响。

  张叔夜只觉得热血上涌,眼前一黑,晕死了过去。
7#
 楼主| 发表于 2025-1-10 17:48 | 只看该作者
八月初四,黑山匪寇李黑虎起事,于历城郡外大败兴德军精锐,历城郡破。

  次日,张叔夜领兵讨贼,双方在茂陵山下大战。

  张叔夜大败,率残部逃入兖州。

  起事反贼与绿林匪寇纷纷来投,短短数日,李黑虎便聚众八万,济南府陷落……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韩桢正在巡视军营。

  常知县为了小命,说三日就是三日。

  数千百姓日夜不停工,愣是赶在第三日傍晚正午时分,将军营修建完毕。

  老实说,这个速度着实把韩桢惊着了。

  这可是在北宋啊。

  没有挖掘机,也没有钢筋混泥土,更没有吊车……

  果然,不是官府效率低,只是没被逼到那个份儿上罢了。

  此刻,常知县神色忧虑,重提旧事:“吾已算过,最多五日,从南方采购的粮食便到了。不如你先扩军,粮食暂且从县中粮仓借调,到时再补上。”

  没法子,眼下局面实在太危险了。

  整个济南府都落入了李黑虎手中,而梁方平领着十万西军还在河北太行山与高托山玩捉迷藏,顾不上山东这边。

  东面张万仙正带领十万敢炽军攻城拔寨,武卫军迟迟没有出动,也不知道赵霆与刘宓存的什么心思。

  临淄县被夹在中间,处境极为危险。

  韩桢摇头失笑:“粮食可以借调,可军械怎么办?难不成让新军拿着朴刀和柴刀上战场?”

  “要不……问问赵霆?”

  常知县提议道。

  闻言,韩桢一愣,挑眉道:“眼下青州烽烟四起,张万仙虎视眈眈,只怕他不会同意。”

  他也想过找赵霆弄军械,比如步人甲或弩炮。

  但那是往后的事情了。

  没曾想,常知县却讥笑道:“你莫要把赵霆想的太好,当初在杭州任职时,能做出弃城逃跑之事,说明此人心中已没了节操。眼下张万仙四处作乱,武卫军却始终未动,说不得就是赵霆怯战,但只要益都郡不丢,朝廷便怪不到他头上。”

  作为一个朝廷官员,常知县自问心中还是存着一些底线。

  当初戴巾军杀入城中,他第一反应便是召集乡勇,拼死抵抗。

  哪怕贼人攻破县衙,他想的也是以身殉职,从容赴死,不能堕了文人气节。

  因此,对赵霆这种弃城逃跑之人,心中甚是鄙夷。

  只是这番话让韩桢不解,疑惑道:“若是任由张万仙糜烂青州各县,他赵霆难道不会被朝廷问责?”

  常知县答道:“益都郡不丢,他自然不会被问责。”

  “为何?”

  韩桢不由皱起眉头。

  常知县微微一笑,不答反问道:“你可知,何为为官之道?”

  经他这么提醒,韩桢神色怪异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年纪轻轻能想到这一层,着实不易。本县当初若能早些想通这一层,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是个知县。”

  常知县面色感慨的长叹一声,而后分析道:“天塌下来,有高个儿的顶着。各地烽烟四起,这个责,是不会落在各路州府的头上。平叛之事,自有梁方平负责,届时平叛不力,官家也只会寻他问罪。”

  “只要保证郡城不失,无过便是功。反倒是那张叔夜,有心平叛,可惜不敌匪寇,导致济南府落入反贼之手。伱且等着看罢,眼下局势糜烂,朝廷暂时还不会动张叔夜,只待局势平定,便会秋后算账。”

  从结果论上来看,赵霆固守益都郡城,顶住张万仙十万敢炽军,确实是大功一件。

  反观张叔夜冒进轻敌,导致济南府落入反贼之手,自然有过无功。

  若是不了解两人,只看结果,绝对会认为赵霆是个好官儿,而张叔夜则是个草包庸才。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可问题在于,住在东京城里的官家,只看结果,不问过程。

  张叔夜能从海州知州,直入龙图阁,一路升任济南知府,不就是因为他剿匪有功么。

  沉默片刻,韩桢感叹一句:“皇帝昏庸,朝臣贪财,赵宋不亡,真是天理难容。”

  “……”

  这次轮到常知县沉默了。

  因为这话他没法接……

  “既如此,我便修书一封试试罢。”

  说罢,韩桢继续巡视军营。

  比起小王村的山寨,这处军营要宽敞数倍,修建的也更加坚固结实。

  偌大的校场极为平整,乃是用三合土一锤锤敲打出来,足以同时容纳数千士兵操练。

  士兵居住的房屋,也都是一排排整齐的木屋,虽简陋,但遮风挡雨却没有丝毫问题。

  屋内采用的是大通铺,两排通铺,最多能睡四十人。

  毕竟是军营,想要过得舒适,根本不可能,能有个窝棚睡觉就不错了。

  小王村那边的军营,连张床都没有,只有几块铺在地上的木板。

  士兵们却没有丝毫怨言,这说明如今的军营都是这般。

  唯一的缺点,便是山头上没有哨岗。

  不过无伤大雅,回头让聂东选个好位置,唤人来建就是了。

  一圈巡视下来,韩桢极为满意,笑道:“多谢常知县了,我稍后便回一趟小王村,将士兵迁来。”

  “如此甚好!”

  常知县心中暗中松了口气。

  此次修建军营,一共征召了五千多名百姓做工,花费三千六百余贯。

  用的俱都是上次从戴巾军手中缴获的财物,他一分钱没掏,还得了个人情。

  两人出了军营,一路回到县城中。

  韩桢先是修书一封,交由驿站快马送到益都郡。

  由于他也不确定能不能成,所以这封信的措辞很含蓄,且隐晦。

  大致意思是眼下局势混乱,县中准备扩招一批乡勇,但武库兵器年久失修,多数不能用了。

  随后,韩桢骑上战马,朝着小王村奔去。

  二十几里路,只用了一刻多钟便赶到。

  寨墙上的士兵早早便发现了他,提前打开了寨门。

  “县长!”

  进了山寨,守寨的士兵们纷纷抱拳行礼。

  韩桢问道:“聂东呢?”

  一名士兵答道:“禀县长,聂都统正在校场操练。”

  韩桢点点头,迈步走向军寨。

  校场中,六百余名士兵排成整齐的方队,聂东则手握鼓槌,身后十名西军一字排开,每人手中都握着两把旗帜。

  咚咚咚!

  随着聂东敲动战鼓,一名西军立刻舞动旗帜。

  校场上的士兵们见了,立刻摆出雁形阵。

  鼓声徒然一变,旗帜的颜色也变了。

  只见士兵们立刻散开,如同雁群纷飞,化作一支支小队,每个小队三十六人。

  这便是军中每日必练的识金鼓,辨战旗。

  韩桢并未打扰,站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因为多了三百新军,所以每次变阵之时,总是会有人出错。

  聂东也不言语,只是板着脸,手指向校场边缘。

  那些出错的士兵,立刻苦着脸,迈步走过去,趴在地上做起了俯卧撑。

  自从体验过后,聂东便喜爱上了这种惩罚方式。

  很多时候,军中士兵犯了些无关紧要的小错。

  比如眼下这种情况……

  这种小错,又不可能打军棍,只是呵斥,又没什么用。

  俯卧撑就很适合了,既能起到惩罚的效果,又能锻炼士兵臂力,一举两得。

  顶着烈日又训练了一阵,聂东放下鼓槌,高声道:“全军休整一刻钟!”

  哗!

  士兵们立刻一哄而散,飞奔到树荫下瘫坐。

  直到这时,韩桢才迈步走进校场。

  见到他,聂东抱拳道:“县长何时归来?”

  “刚回来。”

  韩桢说罢,吩咐道:“县城附近的军营已修建好了,你稍后通知士兵们收拾收拾行李,今日便搬过去。”

  “这么快?”

  聂东一愣。

  搬迁军营之事,韩桢前阵子便跟他提过。

  他本想着,怎么也需要个十天半个月,没想到这才短短三四天的时间,就已经修建好了。
8#
 楼主| 发表于 2025-1-10 17:59 | 只看该作者
“既如此,卑职这就去告知士卒。”

  聂东拱了拱手,转身让士兵们集合。

  这些士兵才刚坐下,还没来得及歇口气,便听到聚将鼓响起。

  一时间,士兵们苦着脸,拖着疲惫的身子重新回到校场上。

  韩桢迈步走上高台,朗声道:“全军听令,下午的操练取消。给你们半个时辰时间,收拾行李物品,稍后搬迁至新军营。”

  搬迁了?

  士兵们先是一愣,随即心头一喜,如此今日的操练应是免了。

  这时,韩桢朝聂东使了个眼色。

  聂东立刻会意,补充道:“下午的操练,夜里补上。”

  得!

  白高兴了。

  不过晚上操练也好,起码不用顶着烈日暴晒。

  念及此处,士兵们抱着对新军营的遐想,三三两两的出了校场,开始收拾行李。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这一套在军中格外好使。

  聂东是都统,负责平日操练,所以自然要严苛一些。

  而韩桢作为真正意义的统帅,这个时候就得唱白脸了,表现的亲和一些,反倒能赢得士兵的尊敬和爱戴。

  这就是人性。

  这一套,后世部队玩得最溜。

  士兵晚上站岗睡着了,连长或别的领导撞见了,非但不会责怪士兵,反而会贴心的脱下自己衣服给士兵盖上。

  末了,给士兵的班长打个电话。

  某班长,你睡了吗?

  没睡?你手下的兵都睡了,伱还没睡?

  事后,班长不管怎么惩罚士兵,士兵都不会怨恨给他盖衣服的领导。

  目视士兵们散去,韩桢问道:“魏大修养的如何了?”

  “还未痊愈,前两日吵着要来军营,被某家劝回去了,估摸着这会儿还生着闷气呢。”聂东苦笑一声,语气中透着无奈。

  “回头我去劝劝。”

  拍了拍聂东的肩膀,韩桢安慰了一句。

  ……

  趁着士兵们收拾行李的功夫,韩桢骑着马回到小王村。

  村口的集市冷冷清清。

  这会儿正值下午,村民们要么在做工,要么忙着挑水灌溉农田,哪有空逛集市。

  眼下大旱多日,许久不见雨水,若是再不给田里浇水,只怕到了秋末,粟米会颗粒无收。

  等到了傍晚,这里就成了整个小王村最繁闹的地方。

  杂货铺,安娘站在柜台里,一手握着笔在账本上写写画画,另一只手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

  听到脚步声,她不由抬起头。

  见来人是韩桢,安娘那双水润的桃花眼中,顿时荡起一抹笑意。

  韩桢笑道:“这几日可想我了?”

  “哼!”

  安娘手中毛笔虚点几下,语气幽怨道:“奴家心里念着你,你这死鬼倒好,和小嫂嫂在县城里逍遥快活。”

  闻言,韩桢挑眉道:“何时看出来的?”

  “你那个嫂嫂呀,前几日看你的眼神都快冒水儿了,真把奴家当傻子呢?”

  一想起韩张氏平日小心翼翼,遮遮掩掩地模样,安娘便不由捂嘴偷笑。

  都是女人,韩张氏那点小心思,哪瞒得过她。

  “她脸皮薄,往后莫要取笑她。”

  韩桢走进柜台中,在她那浑圆丰润的磨盘上,轻轻拍了一把。

  “唔!”

  安娘轻呼一声,嗔怪道:“你对小嫂嫂倒是上心,只会欺负奴家。”

  韩桢一手隐没在柜台下方,不动声色地问道:“村里这几日可好?”

  “一切都好,昨个儿有新来的逃户闹事,被小虫当场抓住,打了个二十板子……啊……关进了牢房里。”安娘答道。

  “这段日子先委屈你了,等过阵子,找到人接手市集后,你也搬去城里罢。”

  “其实倒还好……奴家挺喜欢这样忙碌的日子,若……若是闲下来,反倒觉得不习惯。”

  许是天气太过闷热,安娘那张瓜子脸上,浮起一抹嫣红。

  纤细的腰肢时不时扭动几下,连带着那硕大浑圆的磨盘,都不住的晃动。

  两人又聊了一阵子,安娘身子忽地抖了几下。

  眨巴着那双似要滴水的桃花眼,她腻声问道:“二郎何时回县城?”

  “稍后便走。”

  韩桢收回隐在柜台下的大手,拿起柜台上的抹布擦了擦手上的水渍。

  见安娘神色略显失落,不由笑道:“若是想我了,便去县城寻我就是。”

  “嗯!”

  安娘点点头。

  杂货铺子的生意很好,每隔几日便要去县城进一趟货。

  “我走了。”

  “二郎且去罢。”

  安娘虽不舍,但也不是不懂事的小姑娘。

  知深浅,懂轻重。

  出了杂货铺,韩桢一路来到制盐厂工地。

  如今,四个大盐池已经修建的差不多了,估摸着还有七八日便能竣工。

  环顾一圈工地,两千余名工人被管理的井井有条,分工明确。

  见他来了,猴子立刻迎上来:“韩二哥!”

  上下打量了几眼猴子,发现他这阵子清减了几分,不过精神头却更足了。

  一张脸被晒的黝黑,眼睛炯炯有神。

  韩桢笑问道:“感觉如何?”

  “还成,总算没先前那般手忙脚乱了。”

  猴子谦虚地答了一句后,似是想到了甚么,说道:“对了韩二哥,前阵子运来的那一万八千斤粗盐,都已经提炼好了,堆放在宅子的库房里。”

  “好了?”

  韩桢双眼一亮。

  这段时间朱吉领着谷菘,在外开拓了不少渠道,只等货一到,立马就能卖出去。

  不得不说,赵霆与刘宓的名头确实好用。

  如此暴利的生意,自然引得不少官员和士绅大户起了歪心思,只是每当朱吉拿出印有青州知州官印的帖子时,一个个立刻换上笑脸。

  即便有些士绅大户,在朝堂上有人,也不会刻意得罪赵霆。

  和气生财嘛。

  遇到这种情况,朱吉往往也会投桃报李,稍稍让些利润。

  大家都有钱赚,皆大欢喜。

  韩桢的目标,是利用白糖和精盐生意,将整个山东的官员与士绅大门连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若真到了那时,各个州县的官员,都将是自己的举主。

  就算掀起反旗,只怕这帮官员也会帮他遮掩,尽力在宋徽宗面前粉饰太平。

  想想就很有意思。

  至于那黑山李天王……

  有点脑子,但不多。

  告别猴子,韩桢又去巡视了一圈石灰窑和砖厂,最后回到宅子里,寻朱正则聊了几句。

  找到魏大的时候,他正在屋内百无聊赖的擦拭着手刀。

  “县长!”

  见到韩桢,魏大立刻放下刀,行了个军礼。

  韩桢关心道:“修养的如何了?”

  “县长,俺已痊愈了,何时能回军营?”

  他这段时间,觉得自己闲的都快发霉了。

  魏大年纪比聂东长几岁,十五岁时便参了军,这么些年下来,骨子里已经彻底习惯了军中生活。

  眼下这般无所事事,对他而言着实是一种折磨。

  关键是,月俸不曾少了他一文。

  这更让他觉得愧疚难安。

  韩桢摆摆手:“不急,我有个差事交予你。”

  相处了这么多天,韩桢已知晓了他的性格。

  魏大此人极有原则,守信讲义,甚至有些过于迂腐了。

  这种性格,有好有坏。

  对韩桢而言,好处是不用担心他反水,值得信赖。

  坏处是,不懂得变通。

  “是何差事?”

  听到有差事,魏大顿时双眼一亮。

  韩桢说道:“县城那边军营已修好,稍后军队便会迁过去。小王村这边,却又不能没有守卫力量。因此我打算让你暂时担任教头,招收三百乡勇,守卫山寨。”

  魏大抱拳道:“县长宽心,卑职定当竭尽全力!”

  虽只是乡勇教头,但能有事情干,总比闲着发霉好。

  “乡勇月俸三百文,一日两餐干饭。我与朱正则已打过了招呼,一应开支,你到时找他支取就行。”

  既然是预备役,待遇自然不能与正规军相提并论。

  “卑职这就去。”

  领了差事,魏大兴匆匆地出了门。

  吩咐人将库房里的一万五千斤精盐装上牛车,韩桢骑着马,领着一队长长的牛车出了小王村。

  军营那边,士兵们早已收拾好了行李。

  事实上,他们也没什么行李可收拾,唯一费些功夫的,便是库房里的铜钱了。

  待到韩桢回来,聂东立刻上前禀报道:“县长,军中将士已收拾好了。卑职留下了两个小队,待到招齐乡勇,接替山寨后,再动身去新军营。”

  “不错。”

  韩桢满意地点点头,而后大手一挥:“全军出发!”

  ……

  ……

  “来尝一尝吾这道宰相豆腐。莫要小看这道豆腐,做法乃是吾结合南北两地之法,琢磨出来的。”

  “豆腐两面去皮,待晾干了水分,用猪油热灼,略洒盐花儿。翻身后加入一杯光禄寺精酿的黄封酒,河虾一十八只,取三钱酱油滚上一滚,加糖一撮,再滚一回儿。细葱半寸许,切一百单八段,后缓缓起锅。”

  府宅书院中,刘宓正兴致勃勃地介绍着自己新研究的菜式。

  他这个人,除了爱财之外,还独爱吃。

  家中仅是厨子,便有一十六人,俱都是天南海北花高价请来的名厨。

  不光爱吃,还喜好研究美食,时常自诩苏东坡的隔代知己。

  相比之下,赵霆就纯粹多了。

  除了钱之外,别无他想。

  “嗯,确实美味。”

  赵霆敷衍一句后,问道:“那韩二的信,你可看了?”

  刘宓不急不缓地夹起一块豆腐,收入口中,闭上眼睛细细品味,满脸享受之色。

  而后,再端起一杯加了冰鱼的果酒,抿一小口,神色惋惜道:“官家可怜哟,他能吃些甚么,不外乎是些羊羹、炙肉,哪里懂真正的美味!”

  书房四个角落,均摆放着黄铜铸造的冰鉴,森森寒气不断从冰鉴孔洞中溢出。

  屋外闷热如蒸笼,但屋内却无比凉爽。

  赵霆微微皱了皱眉:“你到底看没看?”

  “看了。”

  刘宓放下酒杯,语气随意道:“不就是想买些军械么,卖与他便是。”

  “这韩二莫不是想造反?”

  赵霆神色惊疑不定,他现在对造反这种事儿格外敏感。

  “呵。”

  刘宓摇头失笑,提醒道:“那些个造反的,都是活不下去的苦哈哈,你见过谁造反,还想着捞钱的?”

  “确是如此。”

  赵霆想了想,点头赞同。

  从古至今,百姓都是活不下去才会造反。

  有钱谁还造反?

  赵霆又问:“那他为何要买军械?”

  闻言,刘宓沉吟道:“许是被那李黑虎与张万仙被反贼吓到了。”

  赵霆思索片刻,忽地想到了甚么,双眼一亮:“你说,那韩二会不会是存着招安的心思?”

  “嘶!”

  刘宓一愣,深吸了口气:“好个常玉坤,当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钱也要,政绩也想要。那韩二越是势大,到时招安的功劳也就越大,若是聚众十多万人,只怕常玉坤直入龙图阁都有可能。”

  两人并非庸才,三言两语间,便分析了个七七八八。

  事实上,韩桢最初确实存着招安的心思。

  到时候带着钱,走马上任,当自己的官老爷,过逍遥日子去。

  后来,之所以改变主意,是因为发现招安的待遇实在太差。

  按常知县的说法,招安之后,朝廷顶天了也就给个五品的闲散武官,当某州厢军的团练使。

  五品武官,听上去似乎很不错,但这是北宋啊。

  别说同级别的官员了,就是见到七品知县,都得主动行礼。

  如果不小心惹怒了知州与通判,更是说杀就杀。

  士大夫不杀士大夫,可士大夫杀起武人,却从不手软。

  当年狄青大胜归来,手下大将焦用冲撞了韩琦,当场被韩琦斩杀。

  狄青呢?

  屁都不敢放一个。

  甚至韩琦的妾婢,当众称呼狄青为“斑儿”,讽刺狄青脸上有刺字时,狄青还得笑脸相待。

  要知道,妾是没有地位的,对主家来说仅是一件货物。

  连一个妾都如此态度,可想而知武将的地位有多卑微。

  这他娘的还不如当个匪寇,划地为王呢!

  想明白之后,赵霆心头涌起一股狂喜,压低声音道:“这么大的功劳,他一个小小的知县,哪里能吃的下。到了最后,还不是便宜了吾等?”

  “是这个理。”

  刘宓说着,端起酒杯。

  两人相视一笑,碰了碰杯后,一饮而尽。

  “眼下镇海军糜烂,不堪一用,军械留在库房也是浪费。”

  能赚钱,还有政绩可拿,赵霆何时遇到过这等好事。

  此刻,他心中盘算,那些军械该卖出甚么价儿。
9#
 楼主| 发表于 2025-1-11 09:59 | 只看该作者
韩桢面色如常,吩咐道:“唤他进来。”

  没一会儿,一名士兵进来了。

  来人正是于军,前段时间扩军后,因为表现出色,被升为队正。

  前两日被韩桢派去护卫商队。

  韩桢开口道:“到底发生了何事,详细道来。”

  于军抱拳道:“禀县长,前日我等到了千乘县后,本该次日回来,但生铁迟迟未到,朱员外决定再等一天。谁曾想昨夜敢炽军忽然来袭,待到天明时,武都头见势不妙,于是主动突围,让俺回来报信。”

  韩桢心中暗自点头,小武判断的没错,突围报信是对的。

  赵霆现在明摆着只想守住益都郡,至于其他县镇的死活,他根本不会管。

  隔壁淄州更不可能出兵驰援,因为济南府的李黑虎如今声势浩大,一旦出兵,保不准连淄州都得陷落。

  “敢炽军有多少人?”

  “不下六千!”

  韩桢又问:“县中守备多少?”

  于军答道:“弓手、衙役加上征召的乡勇,大约六百多人,外加我等十个小队。”

  闻言,韩桢陷入了沉思。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

  千乘县有近八百守备,六千敢炽军想攻破县城几乎不可能。

  即便张万仙派遣增援,一时半会也攻不下来。

  见状,于军神色焦急道:“县长,俺们赶紧去驰援罢,据千乘知县说敢炽军足有十万,若是再拖下去,等到他们增援一至,县城一定会被攻破。”

  韩桢瞥了他一眼,冷声道:“你都说了敢炽军有十万之众,我等出兵之后,万一张万仙派兵来攻打临淄县怎么办?”

  “这……是末将考虑不周。”

  于军挠了挠头,神色尴尬。

  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一层。

  随后,他壮着胆子问道:“县长,那千乘县那边还救不救?”

  “救!”

  韩桢斩钉截铁道。

  千乘县一定得救,除了商队和十二个小队的士兵之外,还有一万石粮食、数千斤生铁等物资。

  韩桢问道:“那五千敢炽军装备如何?战马几何?”

  “除了少数匪首着皮甲之外,剩下都和戴巾军相差无几,武器也是五花八门,大多是朴刀和柴刀,有些甚至拿着削尖的竹竿。战马没有,不过驽马和劣马有百来匹。”于军回忆道。

  说起来,还得感谢那些贪官污吏,把各个县镇武库的拨款都贪了个干净。

  导致各县武库只剩下一堆破烂,这些起义军即便攻占县城,也寻不到什么好武器。

  韩桢起身道:“你先回军营,传我命令让聂东整军!”

  “得令!”

  于军抱拳应道,匆匆离去。

  又交代了书吏门一番任务后,韩桢迈步出了薄厅。

  刚走出薄厅,迎面便撞见匆匆赶来的常知县。

  他也得了消息,此刻神色焦急道:“韩二郎待如何?”

  常知县心中纠结,有心想救小舅子,可又怕韩桢前脚刚走,敢炽军后脚就打来了。

  “放心,我自有安排!”

  韩桢安慰一句后,匆匆出了县衙。

  目视他离去的背影,常知县心里升起一股荒诞感。

  他这个朝廷官员,竟三番两次的靠一个造反的匪寇保护。

  当真是世事难预料!

  快步回到自家宅院中,门房里的管家立刻起身道:“阿郎。”

  “牵我战马来!”

  丢下这句话,韩桢穿过垂花门,一路来到后院。

  后院里,韩张氏领着丫鬟坐在树荫下,正缝制着衣裳。

  这几日的滋润,让她看起来更加水润了。

  皮肤白里透红,彷佛轻轻一掐便会浸出水来。

  整个人透着一股少妇独有的风情,配上眉宇间那股纯真气息,又纯又欲。ŴŴŴ.xsobiquge.ČŐM

  见韩桢匆匆回来,韩张氏停下手中动作,好奇道:“二郎今儿个怎地这般早就回来了。”

  “嗯。”

  韩桢点了点头,迈步进了里屋。

  见到这一幕,韩张氏心头立刻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放下手中针线活计,她连忙跟进正屋。

  只见屋子里,韩桢正在往身上套竹甲。

  轻轻咬了咬唇,韩张氏神色担忧道:“二郎又要出门么?”

  “嗯,闰娘安心在家中待着,我去去就回!”

  韩桢迅速将竹甲穿戴好,随后拎起玄色马槊。

  韩张氏有心想劝,但她知道自家叔叔的性子,只得叮嘱道:“二郎一定要保重啊!”

  “我会的。”

  丢下这句话,韩桢匆匆离去。

  管家早已将他的战马牵来,翻身上马后,一路出了县城,朝军营狂奔而去。

  军营里,聂东已整军完毕。

  五百余名步卒,外加三十六名骑兵,全副武装的站在校场之上。

  见到韩桢疾驰而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骑在马上,韩桢居高临下地下令道:“张和!”

  “末将在!”

  张和立刻上前一步,高声应道。

  “现命你领步卒驻扎县城,封闭城门。在我回来之前,若是县城被贼人攻破,唯伱是问!”

  “得令!”

  张和大吼一声,只觉心潮翻涌。

  待到张和领着五百二十余步卒离去,韩桢目光看向骑兵。

  这三十六名骑兵,除了聂东在内的十七名西军之外,剩下的都是从军中挑选出的精锐。

  各个身强体壮,胆气过人。

  虽月俸一样,但所用军械都是最好的。

  小王村铁匠铺但凡打造出了兵刃,都是先紧着骑兵来,然后才轮到步卒。

  哪怕穿着竹甲,都散发着一股彪悍气息。

  环顾一圈,韩桢缓缓开口道:“眼下商队与一百多弟兄被困在千乘县,敌人有五千,可敢随我驰援?”

  三十六与五千!

  百余倍的数量差距。

  “敢!”

  三十六人齐齐高吼。

  巨大的吼声在军营回荡,惊得山中鸟兽四蹿飞奔。

  聂东此刻面色潮红,只感觉浑身上下热血沸腾。

  来了,来了,百骑破万敌的机会终于等来了!

  “好!”

  韩桢满意点点头,而后轻蔑一笑:“敌军是一群前几日还扛着锄头的农民,没有甲胄,没有强弩,你们需要做的,就是随我冲阵杀敌,明白吗?”

  “明白!”

  骑兵们再次高吼。

  “出击!”

  韩桢一勒缰绳,调转马头,一马当先出了军营。

  千乘县距离临淄县不到百里的路程,既然张万仙能打千乘,那么就说明也能打临淄。

  这也是为什么韩桢担心敢炽军可能会趁机攻打临淄的原因。

  官道上,近百匹马疾驰而过,沿途卷起阵阵黄土。

  古时,骑兵奔袭的速度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快,若是一人两骑,轮流换马,一昼夜最多可行三百里。

  只是这一昼夜三百里跑下来,战马基本上也就废了。

  《新唐书·苏定方传》:定方选精卒万、骑三千袭之,昼夜驰三百里,至其所。都曼惊,战无素,遂大败,走马保城。

  因为骑兵是有负重的,一个骑兵怎么也有一百五十斤,算上甲胄、兵器、干粮等,少说两百斤。

  正常情况下,驮着骑兵一个时辰跑二十里路,是战马的极限了。

  再快,战马就承受不住了。

  且每隔一个时辰,就需停下,让战马歇息片刻,喂些精粮和盐水补充体力。

  即便如此,骑兵在抵达目的地后,也无法立刻作战。

  前几日夜里,历城郡外大战,邢万里率领的兴德军精锐之所以会溃败的那么快,就是因为急行军后,没有足够的时间歇息,匆匆应战。

  不光士兵没力气,战马也没力气,跑都跑不起来,还怎么冲锋?

  那有没有办法,让骑兵赶到战场后,立刻就能作战呢?

  有!

  便是如韩桢这般,一人三马。

  一匹战马,一匹驮马,外加一匹走马。

  行军时骑走马,竹甲武器等一切辎重放在驮马上,战马不负重。

  临近战场后,着甲持兵,骑上战马便能立刻作战。

  战马难搞,但走马和驮马却不缺,只要有钱,别说百匹了,就是上万匹也能买到。

  他们上午辰正三刻出发,临近千乘县的时候,已是傍晚。

  ……

  ……

  残阳如血,让原本就惨烈的战场上,镀上了一层血色。

  “杀啊!”

  “杀狗官,抢钱粮!”

  “顶住,顶住!”

  “都头,箭矢用光了!”

  喊杀声、哀嚎声、嘶吼声……无数种声音糅杂在一起,于县城上方回荡。

  敢炽军的军械很差,但守城一方的衙役弓手们也好不到哪去。

  县中武库早已破败,能用的军械十不存一,以至于许多乡勇,一手水火棍,一手菜刀。

  小武率领的十二个小队,反而成了守城主力。

  千乘县毕竟是个小县城,只有东西两个城门,分兵之后,倒也勉强能守住。

  此刻,小武正带领十二队士兵,外加二百号乡勇守在东城门上。

  “咚!咚!咚!”

  沉重的撞击声,在众人耳边回荡。

  城门口,数十号敢炽军抬着一根裹着铁皮的粗木,不断撞在城门上。

  两扇城门被撞的向内凹陷,若不是有千斤闸在门后顶着,只怕城门已经被撞倒了。

  与此同时,不断有敢炽军顺着木梯爬上来。

  忽地,一个敢炽军动作敏捷的爬了上来,手中朴刀狠狠砍在一个乡勇的脖子上。

  “啊!!!”

  乡勇捂着脖子,发出凄厉的嚎叫。

  鲜血喷涌在脸上,那士兵狞笑一声,如同一头嗜血的野兽。

  这时,一只大脚踹来。

  这一脚势大力沉,直接将敢炽军士兵从城墙上跌落。

  砰!

  从五米高的城墙摔落,那士兵一时间竟没死,右腿呈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

  口鼻不住淌血,发出阵阵哀嚎。

  这一幕,仅仅是整个战场的缩影。

  城楼上,小武一刀劈死一个敢炽军,高声吼道:“陈都头,箭矢送来没有?”

  闻言,陈都头苦笑一声:“哪还有箭矢了,武库拢共就那么些,用完就没了!”

  他乃是千乘县里的都头,领着乡勇协助小武守城。

  小武气的大骂一声:“他娘的,这帮狗官只顾着贪钱!”

  一个县城,竟只有不到八百支箭矢,他能不气么。

  这时,一名士兵喊道:“武都头,石头也没有了!”

  说话间,又有十多个敢炽军爬上城墙。

  小武提刀冲上前,仗着身上的竹甲,手中凤眼刀一阵劈砍。

  待解决冲上来的敢炽军后,他大吼一声:“金汁呢?熬好了吗?”

  “好了好了!”

  负责在后方熬金汁的乡勇连连应道。

  小武招呼道:“赶紧推来!”

  下一刻,五辆装着大缸的小推车,被推到城墙边,朝着下方木梯上的敢炽军倒去。

  金汁就是屎尿粪水,这玩意儿被煮开之后,能把人烫的皮开肉绽。

  并且金汁中充满了细菌和病菌,在眼下这种医疗条件落后的时代,一旦被金汁淋中,必死无疑。

  “啊啊啊!!!”

  随着金汁倾倒,城墙下立刻传来一阵阵痛苦的嚎叫。

  一轮金汁倒完,趁着这个间隙,下方敢炽军再次发起攻势。

  石头,箭矢乃至金汁都用完了,他们眼下只能眼睁睁看着敌人爬上来,进行惨烈的肉搏战。

  “弟兄们,顶住!”

  小武鼓舞一声,提刀冲向一名敢炽军。

  “哒哒哒!”

  忽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方传来。

  小武先是一愣。

  紧接着,只见远方官道尽头,冲出三十七名骑兵。

  为首一人,身量高大,手持一柄马槊,身后五根破甲剑在夕阳映照下,反射出阵阵寒光。

  “县长来啦!”
10#
 楼主| 发表于 2025-1-11 10:03 | 只看该作者
“县长来啦!”

  小武这声高呼,顿时引得所有人的注意。

  待看清奔袭而来的骑兵,十二个小队的士兵纷纷爆发出一阵欢呼。

  一个个如同打了鸡血一般,迸发出惊人的战力和气势。

  这一幕,让陈都头满脸疑惑。

  瞥了眼远处的三十七名骑兵,他忍不住问道:“援军?”

  “对!”

  小武大笑道。

  他就知道,县长不会不管他们。

  陈都头眉头紧锁:“可三十几人有个甚么用,既是驰援,怎不多带些人来!”

  城下可是有三四千敢炽军,三十七个人岂不是来送死的么。

  不待小武说话,一名士兵便嗤笑道:“你这厮懂个甚!”

  语气中的轻蔑之意,溢于言表。

  韩桢手下这帮士兵,对官吏们早已没了丝毫敬畏之心。

  陈都头在那帮衙役乡勇面前可以抖抖威风,但在这群士兵面前,却没有丝毫威信可言。

  “你……”xsobiquge.ČŐM

  陈都头顿时大怒。

  但一想到对方那彪悍的战力,又将话重新咽回肚子中。

  “县长之神勇,岂是你等能揣摹,且在城楼上静看破敌!”

  小武看向远方骑兵,眼中满是向往之色,恨不得立刻冲下去加入其中。

  哒哒哒!

  战马奔腾地声音,越来越近了。

  这时,下方攻城的敢炽军也注意到了这支骑兵。

  负责攻打东城门的,乃是飞鹏将侯田。

  张万仙自称仙人转世,手下有十大护法神将,侯田排在第七。

  此人本是寿光县一乡勇,张万仙起事后,立刻杀了村中地主,领着几百号村民投靠。

  虽投奔的晚,但由于会说些奉承话,因此深得张万仙喜爱,被封了个十大护法神将,领着数千号人。

  此刻,侯田骑在一匹驽马上,正在督战。

  听到马蹄声,他脸色顿时大变。

  待看清来人只有三十余名骑兵时,侯田心中不由松了口气。

  只见他板着一张脸,学着曾经县中都头的威严做派,摸了摸下巴,下令道:“去三百人剿灭那队骑兵,尽量别伤了战马!”

  “俺去!”

  “自然是俺去!”

  闻言,立刻有几名手下跳将出来,争抢着要去。

  之所以这般积极,是因为张万仙制定的规矩。

  凡作战者,收获五成归自己,剩下五成上缴。

  这也是为何敢炽军攻城如此凶悍,悍不畏死的主要原因。

  一旦攻破县城,先进去的必然大赚特赚。

  女人、钱粮,任他们挑。

  一番争吵下来,最后一名黑脸壮汉抢得了差事,喜滋滋地领着三百敢炽军,直奔骑兵而去。

  吩咐完之后,侯田便转过头,继续督战攻城。

  很明显,城墙上守军的箭矢和石头都用光了,眼下是最关键的时候,只需再加把劲,定能一举夺下县城。

  若是被西城门的飞虎将抢了先,则只能喝口剩汤了。

  张万仙有一个小妾,是寿光县知县的续弦,生的如花似玉,且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念及此处,侯田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此次攻下千乘县,俺侯田也要尝一尝这些官老爷的妻妾,到底是个甚么滋味。

  ……

  哒哒哒!

  狂奔了一里路,此刻战马的速度已被提至顶峰。

  韩桢面色冷峻,一手紧握马缰,一手持槊,直奔侯田而去。

  他的战术向来简单粗暴,擒贼先擒王。

  杀了主帅,敌军自会崩溃。

  纵观古今,两军交战之时,还从来没有哪一方在主帅被杀后,依旧能打赢的军队。

  其一是主帅一死,整支军队便群龙无首,将领各自为战。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便是主帅战死,对士气的打击实在太大了。

  他不认识侯田,只是见此人骑在马上,被一群人团团围住,即便不是主帅,应也是重要将领。

  就在这时,敢炽军中冲出三百人,直奔他们而来。

  “破敌!”

  韩桢大吼一声。

  “破敌!”

  后方聂东等骑兵齐齐高喊,气势惊人。

  这一幕,让那名黑脸壮汉神色大变。

  先前他也遇到过小股骑兵,但那些骑兵根本不敢冲阵,只敢远远地骑在马上放箭。

  等到他们靠近后,立刻打马拉开距离,然后继续放箭。

  像苍蝇一样恼人。

  可眼前这支骑兵则完全不同,竟然要冲阵。

  黑脸壮汉顿时慌了神,焦急地吼道:“快,列阵!盾手和枪手呢,快给俺顶上去!”

  三百多号人乱哄哄地聚在一起。

  在黑脸壮汉的呵斥声中,几名手持盾牌的敢炽军慌忙顶在前方。

  还不待长抢手就位,骑兵已至。

  韩桢一马当前,手中马槊朝着前方盾牌扫去。

  砰!

  木板制作的简易盾牌,瞬间被砸碎,连带着后方持盾的士兵,也在巨力下被砸飞。

  冲入阵中,韩桢双腿夹紧马背,双手持槊,横扫而出。

  凡被抽中者,无不胸口塌陷,倒飞数米。

  噗嗤!

  一名敢炽军被马槊当头抽中。

  脑袋顿时如西瓜一般,爆裂开来,混合着脑浆的血沫四溅。

  黑脸壮汉似乎被吓傻了,整个人愣在原地。

  下一刻,一柄长刀划过,借着战马的冲击力,轻松斩下他的首级。

  仅仅几个呼吸,三百敢炽军组成的军阵便被凿穿。

  凿穿之后,韩桢继续催动战马,朝着侯田冲去。

  ……

  “嘶!”

  城墙上,陈都头倒吸一口凉气,满脸惊骇。

  只因从上方俯瞰,更加震撼。

  只见为首的那名骑兵,如入无人之境,马槊挥动间,凡是挡在前方的敢炽军,如同被一辆狂暴的战车迎面撞上,纷纷倒飞出去。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方才那些士兵为何嗤笑自己。

  这时,小武大声道:“陈都头,唤人打开城门,我等杀出去,前后夹击!”

  “打……打开城门?”

  陈都头咽了口唾沫,目光呆滞。

  “快!”

  小武催促一声。

  作为一名百战西军,他对战局格外敏感。

  县长虽神勇,但毕竟人数还是太少,指望他们三十几人,杀光几千人根本不可能。

  就是几千头猪,站着不动让他们杀,也得杀上一天。

  一旦战马力竭,形式可能会急转直下。

  所以,这个时候必须要主动出击,前后夹击之下,敢炽军必定崩溃。

  “哦哦!”

  待回过神,陈都头忙不迭地点头,吩咐乡勇打开城门。

  若是前一刻,小武让他开城门,打死他都不会同意。

  可眼下见识过这震撼的一幕后,他彻底服了。

  小武高呼一声:“各队队正领士兵于城门下集合,随俺杀出去!”

  “得令!”

  队正齐齐应道。

  ……

  县城下,韩桢率领骑兵已杀入大军之中。

  三十七名骑兵组成锋矢阵,以韩桢为箭头,如同一根利箭射入军阵之中。

  锋矢阵,又名楔形阵。

  这种冲阵之法最是极端,破坏力极强,能够迅速凿穿大军,直逼敌方中军。

  但相应的,对骑兵要求也格外高,需得是精锐中的精锐。

  尤其是阵首破阵的骑兵,要负责破开重重阻碍,非以一当十的勇士,不可胜任。

  一旦被逼停,整支骑兵将会陷入绝境,迅速被歼灭。

  唐初时,唐军将领最喜欢用锋矢阵。

  因为将士够猛,士兵够勇。

  其中最著名的代表,就是苏定方和席君买。

  而唐初唯二的两次百骑破万敌,便是他们两人打出来的。

  以往北宋在面对西夏与辽国时,不管是打花队还是纯队,从不敢用锋矢阵。

  哪怕是号称西军第一猛将的韩世忠,也只敢用横队,进行钳形攻势,将敌军分割之后,再分散成若干小队,左右迂回穿插。

  轰!

  一瞬间,韩桢便已突入军阵数十米,距离那侯田只剩下短短二三百米的距离。

  马槊在他手中被舞成了一道玄色残影,只能看到挡在前方的敢炽军纷纷倒飞出去,血雾四溅。

  直到这个时候,侯田才发现不对劲。

  转头看去,只见那队骑兵已杀入阵中,距离自己竟不足百米。

  “快,快拦住他们!”

  侯田面色大骇,惊声高叫。

  说罢,他赶忙催动身下驽马,打算逃走。

  只是他被围在阵中,身下驽马根本跑不起来。

  “滚开,都给老子滚开!”

  侯田抬起手中马鞭,一边喝骂,一边抽打挡在前方的士兵。

  此刻,整个敢炽军一片混乱。

  耳听马蹄声越来越近,侯田惊慌地转头看去。

  入眼是一道玄色残影。

  紧接着,侯田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一槊抽碎侯田的脑袋,韩桢大吼一声:“主帅已死,降者不杀!”

  攻城的敢炽军纷纷一滞,心中又惊又惧。

  咯吱!

  就在这时,城门缓缓打开,小武领着十二个小队杀出。

  “杀啊!”

  一百多人齐齐高喊,声势惊人。

  盾兵在前,枪手在后,长刀手伺机而动,成为一个半圆。

  士兵们操练多日,终于开始显现出成效。

  轰轰轰!

  整齐的步伐,如同战鼓一般,重重敲在敢炽军的心头。

  城下敢炽军虽多,但在结成战阵的士兵面前,如同陶罐一般,一碰就碎。

  长刀手每一次挥刀,都有大批敢炽军倒下。

  每当有敢炽军想要袭击长刀手时,枪兵便会挥动**,逼退对方。

  而在敢炽军大阵中,韩桢领着骑兵左突右冲,将敢炽军彻底打散,使其无法集结。

  城楼之上,陈都头已经看傻了。

  这是哪里蹦出来的精兵,只怕比之西军都只强不弱。

  “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

  一阵阵高喊声连成一片,在每一个敢炽军耳边回荡。

  哐当!

  一名敢炽军扔掉手中柴刀,跪在地上,口中连连高喊:“俺降了,俺降了!”

  一时间,跪倒一片。

  不过还是有不少敢炽军朝城西跑去。

  小武高声喊道:“县长,西城门还有一支敢炽军!”

  “伱等看管战俘,骑兵随我去西城!”

  韩桢吩咐一句,调转马头,朝着城西奔去。
11#
 楼主| 发表于 2025-1-11 10:05 | 只看该作者
 西城门的情况很危急。

  东门能守住,是因为有小武他们在。

  可西门这边守军人数虽多,足有五百之众,但都是县中衙役、弓手,以及招募的乡勇。

  战力比之小武他们,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眼下敢炽军已经彻底杀上了城墙,与守军展开激战。

  在敢炽军悍不畏死的进攻下,守军被打得节节败退。

  只见守军中,一名身材高大,体型壮硕的少年最为瞩目。

  少年约莫十五六岁,脸上稚气未脱,手中一根盘龙棍,舞的是水泼不进,虎虎生风。

  那盘龙棍两头镶有铜皮,凡是被砸中者,顿时骨断筋折,惨叫连连。

  这少年犹如一个救火队员,在城墙上四处奔走,见哪里顶不住了,便立刻去窜过去驰援。

  正是在他的四处驰援下,守军才勉强顶住,不至于崩溃。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少年开始气力不济,呼呼喘着粗气,手中盘龙棍也慢了下来。

  这一慢,守军顿时险象迭生。

  “好贼子,受死!”

  少年咬了咬牙,大喝一声,强行催动气力。

  “降者不杀!”

  隐约间,一阵阵劝降声传入耳中。

  听声音的方向,似是东城门那边传来。

  东城门被攻破了?

  少年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神色惊疑不定。

  哒哒哒!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放眼向下望去,只见不断有敢炽军从东城门方面跑来。

  初时,少年以为是敢炽军的增援。

  可仔细一看,那些奔来的敢炽军分明神色惊慌,像是溃军。

  忽地,一队骑兵杀来,卷起阵阵烟尘。

  战马速度提升到了极致,朝着敢炽军中军杀去。

  见到这一幕,少年顿时兴奋的大喊一声:“援军来了!”

  闻言,苦苦支撑的守军们顿时精神一震,可当他们看到只有三十七骑时,心头涌起的欣喜又熄灭了。

  三十七骑,又能如何呢?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让守军们目瞪口呆。

  那队骑兵如同一支射出的箭矢,直直扎入敢炽军中。

  为首一人如吕奉先再世,有万夫不当之勇,一杆马槊舞成了残影。

  挡在前方的敢炽军,纷纷被抽的倒飞数米远。

  顷刻间的功夫,便至少有五六十号敢炽军死在他手上。

  “嘶!”

  守军们倒吸一口凉气,面色骇然。

  天下间,竟有如此勇猛之人。

  轰!

  短短几个呼吸间,敢炽军已被凿穿了大半。

  中军的飞虎将见势不妙,吓得打马便跑。

  只见为首的骑兵,反手抽出身后破甲剑,猛地掷出。

  嗖!

  破甲剑带着刺耳的破风声,瞬间穿透飞虎将的身体。

  随后,破甲剑余力不减,带着飞虎将的尸体一路向前,如串糖葫芦般,一连捅穿三名敢炽军后,牢牢钉在地上。

  这一幕太过震撼,不少敢炽军被吓破了胆,四散奔跑。

  一举击杀敌方统帅后,韩桢并未停下,依旧打马狂奔,将数千敢炽军彻底冲散。

  从城墙上看去,数千敢炽军如同蚁巢被打破的蚂蚁,密密麻麻的乱成一团。

  四散奔逃者有之,跪地受降者亦有之。

  仅三十七骑,便将三四千人的敢炽军冲散,别说见了,那些守军连想都不敢想。

  那少年看的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跳下城墙,加入其中。

  “哈!”

  少年大喝一声,盘龙棍荡起阵阵破风声,砸的一众敢炽军鬼哭狼嚎。M.xsobiquge.ČŐM

  待到将城墙上的敢炽军全部解决,少年快步来到墙边,朝着下方大吼一声:“来将可留姓名?”

  嗯?

  这声中二的大吼,让韩桢冷峻的面色松动了一些。

  瞥了城墙方向,他高声道:“青州韩桢!”

  青州韩桢?

  少年只觉遇到了知己,兴奋的吩咐道:“快,打开城门,随俺杀出去!”

  “……”

  然而,却无人应答。

  少年皱眉道:“怎地了?如今正是杀出去的好时机!”

  一名衙役苦笑道:“小衙内,非是俺等畏战,实在是没法子杀出去。”

  闻言,少年这才发现,五百多号人大半都负了伤,剩下没有负伤的,也没了力气,此刻正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开什么玩笑,仗着城墙地利都守的这般艰难,就算没负伤,这些守军也不敢杀出去。

  “唉!”

  少年一拳砸在城墙上,无奈地叹了口气。

  若是他们这时能冲杀出去,配合那三十七骑,绝对可以将其一举歼灭。

  可惜,如今却只能看着数千敢炽军四散奔逃。

  转眼间的功夫,敢炽军便跑了个干净,只余下满地尸体,以及三百来个跪地受降的战俘。

  韩桢也不追,赶着战俘朝东城门行去。

  “哈哈哈,痛快,真他娘的痛快!”

  聂东仰天大笑,似是把前几年积压在心头的怨气彻底发泄了个干净。

  方才这一会儿,他已经忘了自己杀了多少人。

  只晓得浑身上下热血沸腾,脑子就只剩下一件事。

  冲锋!

  自参军起,他还是头一次打过这么痛快的仗。

  三十七骑破八千敢炽军,足够他吹嘘一辈子了!

  其他骑兵被他的情绪感染,也纷纷大笑。

  东城门外,小武带着士兵们,将那些战俘全部集中在一起。

  见到他们回来,小武立刻迎上前。

  “县长!”

  韩桢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问道:“朱吉和谷菘呢?”

  小武抱拳答道:“禀县长,朱员外与谷郎君在城中客栈。”

  “嗯!”

  韩桢点了点头,而后环顾一圈众人,面带笑意道:“尔等此次表现不错,没有堕了我的威风,待回去之后,论功行赏!”

  “多谢县长!”

  众人双眼一亮,齐齐道谢。

  韩桢吩咐道:“聂东,领二十骑留下,看管战俘,统计伤亡!”

  “得令!”

  聂东大声应道,看向韩桢的目光,充满了狂热。

  这一战,他是彻彻底底的服了,心中对韩桢的崇敬已达到了顶点。

  “其余骑兵随我入城,接商队归家!”

  韩桢大手一挥,打马朝着城门行去。

  城门口,陈都头领着弓手衙役们站在门边,神色忐忑地看着韩桢进城,无一人敢阻拦。

  此刻,韩桢浑身浴血,煞气摄人。

  路过陈都头身旁时,陈都头只觉呼吸困难,微微低下头,竟不敢直视。
12#
 楼主| 发表于 2025-1-11 10:10 | 只看该作者
战事已定,但县城中的百姓依旧不敢出来,街道上空空荡荡。

  哒哒哒!

  镶有马蹄铁的战马,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阵阵马蹄声如同踏在县城百姓的心头,让他们心里一阵发颤。

  一些胆大的百姓,悄悄打开一道门缝,向外看去。

  当看到一队骑兵时,神色又惊又惧。

  “韩二哥!”

  一道高呼传来。

  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前方一间客栈的二楼,谷菘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正兴奋地朝他挥手。

  韩桢打了个手势,谷菘见状立刻消失在窗前。

  没多久,客栈大门被打开,谷菘一路小跑着迎上来,身后跟着朱吉。

  见韩桢等人浑身浴血,煞气摄人,谷菘问道:“敢炽军被打跑了?”

  “嗯!”

  韩桢点点头。

  一旁的朱吉松了口气,心头的大石头终于放下了。

  昨夜得知敢炽军围城的时候,他都以为自己要交代在这里了。

  韩桢吩咐道:“朱员外,通知商队启程,即刻返回临淄县。”

  “好!”

  朱吉忙不迭地点头,转身匆匆回了客栈,开始整理商队。

  “韩二哥,生铁还没到呢。”谷菘提醒道。

  韩桢摆摆手:“不等了,稍后我会知会一声千乘县的知县,让他遣人将生铁送到临淄县。”

  说曹操,曹操就到。

  两人说话间,街道尽头涌来一群人。

  为首一人,身穿青色朝服,头戴直脚幞头。

  随着走动,官帽上两根翅角不断微微颤动,好似蜻蜓震翅。

  此人定然是千乘县的知县了。

  走到近前,知县朗声道:“本官乃千乘县知县谢鼎,你等是哪一军的将士?”

  韩桢并未下马,拱了拱手道:“青州军韩桢,见过谢知县。”

  青州军?

  谢鼎眼中闪过一丝怪异,心下顿时了然。

  其他人则满头雾水,尤其是那手持盘龙棍的少年,面露疑惑。

  青州不是只有镇海军与武卫军么?

  什么时候又多了支青州军?

  “放肆!”

  忽地,一声爆喝响起。

  却见谢鼎身后,同样身穿青色朝服的主簿卓本,手指韩桢,怒斥道:“你等丘八见到谢知县与本官,竟敢端坐马上,还不速速下马行礼!”

  锵!

  话音刚落,十六名骑兵纷纷抽出腰间长刀,怒目圆瞪,杀意尽显。

  少年心里咯噔一下,立刻闪身护在谢鼎身前。

  卓本脸色一变,被吓得连连后退几步,正待开口,只见韩桢微微转过头,目光看向他。

  只一眼,卓本如坠冰窖,手脚一阵发凉。

  蠢货!

  谢鼎心中暗骂一声,而后呵呵一笑,打起了圆场:“眼下战事刚定,自不需那些繁文缛节。本县多谢诸位将士,不辞辛苦前来驰援。”

  韩桢并未说话,目光缓缓在众人身上扫过。

  一时间,众人呼吸一滞,彷佛被一头嗜血的猛虎盯上。

  玄色槊锋上,黏稠的血液慢慢汇聚在锋刃处,滴落在青石板上。

  片刻后,韩桢打了个手势,身后骑兵纷纷将战刀插回鞘中。

  那股子摄人的煞气,也渐渐消散。

  谢鼎暗自松了口气,笑道:“本县略备了些薄酒,为了诸位将士庆功。”

  这谢鼎倒是个明白人。

  韩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婉拒道:“谢知县好意我等心领了,庆功就不必了,过几日将生铁送去临淄县便可。”

  “既如此,那待下次罢。”谢鼎面色惋惜道。

  手持盘龙棍的少年,用好奇地目光打量着韩桢,待看清他手中马槊时,忍不住惊呼道:“你这马槊是精钢所锻?”

  韩桢认出他就是先前在城墙上高喊之人,挑眉道:“怎地,伱要试试么?”

  闻言,那少年双眼一亮,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正要开口应下,一旁的谢鼎赶忙抢先道:“小甥顽劣,韩将军莫要放在心上。”

  说罢,谢鼎狠狠瞪了少年一眼。

  少年耷拉着一张脸,顿时偃旗息鼓。

  这时,朱吉已整顿好了商队。

  “谢知县,告辞!”

  韩桢挥挥手,领着长长的商队离去。

  目视韩桢离去,谢鼎长出一口气,整个人被惊出一身冷汗。

  卓本愤愤不平道:“这帮丘八竟如此嚣张跋扈,当真是可恶!”

  “住嘴!”

  谢鼎呵斥道:“你想寻死,莫要带上吾等!”

  一想到方才韩桢充满杀意的目光,谢鼎就一阵心惊胆颤

  刚才若是一个处理不好,只怕自己这群人,此刻已经身首异处了。

  “这……这是何道理?”

  见卓本竟还没有看出端倪,谢鼎顿时有些无语。

  共事一年有余,他早就发现卓本为人迂腐,在人情世故方面迟钝,只是没想到竟这般蠢笨。

  当真是读书读傻了!

  人群中的押司小声提醒道:“卓主簿,青州只有镇海与武卫一厢一禁两军!”

  “啊?”

  卓本先是一愣,待回过神后,面色凝重道:“此人竟敢冒充朝廷官军,真是胆大包天。谢知县,事关重大,吾等需得上书州府,禀明详情。”

  闻言,众人纷纷神色怪异。

  谢鼎懒得理他,一甩长袖,径直朝着城墙走去。

  眼下战事刚定,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处理,实在没空跟这个书呆子掰扯。

  那朱吉随身带着知州大印的帖子,这韩桢又不远百里来相救,两者什么关系还不清楚吗?

  上书州府?

  说不得到时会上演一出‘堂下何人,胆敢状告本官?’的荒唐戏码。

  退一万步讲,哪怕韩桢真的只是一介匪寇,此番驰援相救,他们也得承这个人情。

  岂能恩将仇报?

  ……

  ……

  出了城门,一名骑兵转头瞥了眼县城方面,语气不忿道:“县长,方才干脆杀了那帮官吏,直接占了千乘县多好。”

  韩桢微微一笑,解释道:“眼下时机未到,那谢鼎是个聪明人,留着对我们利大于弊。”

  临淄县能夺取的那般顺利,最大原因就是有常知县的配合。

  有常知县这块招牌在,哪怕县中百姓明知道变了天,也不会慌乱。

  胥吏衙役才能老老实实各司其职,读书人心中也有了慰藉。

  若当初杀了常知县,又会是另一番光景。

  杀了千乘县一众官吏容易,只需一个冲锋,便可解决。

  但杀了之后呢?

  他目前还没有多余的人手和兵力,来支撑他武力夺取县郡后,经营管理。

  闻言,那骑兵挠了挠头,随即双眼一亮,恍然道:“俺晓得了,县长这是在养猪,把猪养肥了再杀!”

  “哈哈,这比喻倒是生动。”

  韩桢不由大笑一声。

  聂东骑着战马迎上来,询问道:“县长,这些战俘该如何处置?”

  “带回去!”

  韩桢下令道。

  性情彪悍的青壮充入军中,剩余的要么种地,要么做工。

  眼下临淄县各个地方都缺人,常知县整日为了山中逃户发愁。

  这一千多战俘带回去,应该能让他睡个好觉了。

  不管在哪个时代,人口红利都是重中之重。

  北宋能熬死西夏、辽国,靠的就是人口够多。

  韩桢问道:“对了,我军伤亡如何?”ŴŴŴ.xsobiquge.ČŐM

  “骑兵六人,步卒二十二人,皆是轻伤!”聂东语气有些骄傲。

  面对七八千人的敢炽军,仅有二十八人轻伤,这样的战绩,确实值得骄傲。

  这还因为穿的是竹甲,若是身着全套铁甲,只怕受伤的士兵会更少。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敢炽军战力太弱。

  一支七八千人的队伍,竟然连强弩都没有,着实有些可笑。

  “不错!”

  韩桢满意的点点头,吩咐道:“安排伤病去商队牛车上,其余人押解战俘,出发!”

  来时三十七骑,归时浩浩荡荡。

  这一千多战俘,就是他们此行的收获,虽看着不如金银钱财来的实在,但实际价值却远超铜钱。

  ……

  千乘县内。

  谢鼎慰问一番守城的弓手乡勇后,象征性的发了些赏赐。

  钱不多,只有寥寥三五百文。

  阵亡的守军,则给予两贯抚恤金。

  没办法,不是每个知县都如常知县那般财大气粗。

  谢鼎此人还算有些良心,任期内没有太过盘剥百姓,除了俸禄之外,每年只能得几百贯孝敬钱。

  又安慰一阵县中百姓后,谢鼎回到县衙之中。

  县衙后院,谢鼎正与少年一起用饭。

  少年扒拉了一口饭,含糊不清地问道:“舅父,那韩桢真的是匪寇?”

  “食不言,寝不语!”

  谢鼎微微皱起眉头,训斥道。

  这少年名唤刘锜,其父刘仲武乃是泸川军节度使,在边军多年,战功赫赫。

  早年间力主招降吐蕃王子,一番统筹谋划,竟真的让吐蕃人率部归降。

  结果,如此泼天大的功劳,却被童贯据为己有。

  直到宋徽宗派遣使臣去西军慰问时,才从刘仲武口中得知真相。

  也正是因为此事,让童贯嫉恨上了他。

  这几年边军缺饷少粮,导致刘仲武在对上西夏时吃了几次败仗,童贯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不断打压排挤。

  刘仲武担心会牵连家人,便将最小的幼子刘锜托付给妻弟,让其帮忙照看。

  “哦!”

  闻言,刘锜点点头,三两下将碗里的饭吃完,而后放下碗筷道:“舅父,俺吃完了,现在可以说了罢?”

  “……”

  谢鼎拿这个外甥没什么办法,只得答道:“此人鹰视狼顾,性情桀骜,即便不是匪寇,也绝非善类。方才那股杀意,不似作伪,只怕真存了屠杀吾等的心思。”

  刘锜却摇头道:“俺倒觉得此人乃当世之英雄!”

  他乃将门之子,自幼习武,一手棍法更是得周侗亲自指点。

  身为武人,自然看不惯文人那番做派。

  尤其是卓本这种腐儒。

  方才卓本呵斥韩桢之时,他心里就有些不舒服,不过碍于舅父在场,没表露出来罢了。

  即便韩桢当街杀了那卓本,只怕他也只会拍手称快。

  见外甥一脸向往之色,谢鼎心中一禀,赶忙板起脸道:“莫以为吾不晓得你的小心思,老老实实待在县城里,哪都不准去。前阵子吾和你父通过书信,他不想你再入军伍,吾也是这个意思。”

  “这几年在吾身边,好生读书进学,往后也好科举入仕途。”

  读书科举?

  刘锜面色一变,顿时苦着一张脸。

  让他上阵杀敌,他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可读书,那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见他苦着脸不说话,谢鼎厉声道:“听到没有?”

  “舅父,俺晓得了!”

  刘锜面上恭敬,心中却已有了计较。

  这番态度,让谢鼎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这才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13#
 楼主| 发表于 2025-1-11 10:13 | 只看该作者
百里路,来的时候只需三个多时辰。

  回去起码得**个时辰了。

  没办法,这么长的商队,外加一千多号战俘,想快都快不了。

  夜间赶路并非是个好选择,但韩桢却不敢等。

  万一张万仙举兵攻打临淄县呢?

  一直闷头走了三个时辰,时值午夜,韩桢这才下令歇息。

  战俘被聚拢蹲在一片空地上,小武领着士兵们看管。

  骑兵分成两拨,一拨歇息休整,另一拨则在附近巡视。

  商队的人开始埋锅造饭,投喂牛马。

  韩桢翻身下马,迈步来到一堆篝火前坐下。

  取下腰间水壶,拧开灌了一大口后,他问道:“那谢知县甚么来头?”

  朱吉答道:“此人出自富阳谢家,大观元年进士,其姐夫是泸川军节度使刘仲武。”

  “富阳谢家?”

  韩桢面露疑惑。

  他倒是听过五姓七望,至于这个富阳谢家,却闻所未闻。

  见状,朱吉解释道:“你莫要小瞧富阳谢家,一门三辈六进士五诗人,连王安石都曾说过谢家‘以文学称天下’‘连世为贵人’。谢绛在世时,乃公认的文坛魁首,沈括是他表兄弟,欧阳修是他的弟子,范仲淹视他为兄,尹洙、梅尧臣等人更是唯他马首是瞻。”

  “谢绛在外为官之时,每到一地,必定大兴学舍,注重教化。在河南时,修建国子学,亲自执教,远道来学者达数百人,可谓是门生遍地。所以莫要看谢家在朝堂上名声不显,但在士林之中,却有口皆碑,人人称赞。”

  听完他的解释,韩桢不由暗自咋舌。

  想不到一个小小知县,竟有这般大的来头。

  思索片刻,他沉吟道:“此人有没有可能拉拢?”

  “这……”

  朱吉一愣,随即苦笑道:“这怕是有些难。谢家累世清贫,耕读传家,县长若想以利诱之,估摸着成不了。”

  闻言,韩桢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可惜了。

  若是能将这谢鼎拉拢过来,凭借谢家在士林中的声望,还愁没有读书人来投靠?

  他现在能使用的拉拢手段,就一招,钱!

  偏偏谢家不吃这套,那就没办法了。

  不过很快,韩桢便驱散了心中那丝失望,转头道:“小菘,这段时间跟在朱员外身后,感觉如何?”

  “这段时日真是开了眼界,原来做生意还有这般多门道。”

  说起这个,谷菘顿时来了兴致,不断说着最近几日的见闻。

  没过多久,米粥熬好了。

  接过一碗热粥,韩桢小口小口的喝了起来。

  赶路匆忙,只能做简单的米粥了。

  战俘自然是没有的,不管出于什么考量,都需要饿他们一顿。

  就在这时,远方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

  韩桢立刻放下碗,拎起身旁的马槊。

  只见聂东骑着战马奔来,身后还跟着一骑,马上之人正是先前县城中的那个少年。

  韩桢问道:“何事?”

  聂东神色略显怪异:“禀县长,此人自称来投奔于你。”

  投奔自己?

  转头看向那刘锜,韩桢问道:“你要来投奔我?”

  “正是!”

  刘锜忙不迭的点头,而后翻身下马。

  “伱叫什么名字?”

  “俺名刘锜!”

  刘锜?

  这名字怎地这么耳熟。

  韩桢微微皱起眉头,仔细思索片刻,脑中忽地闪过一道灵光。

  刘锜,南宋抗金名将。

  其人后世名声不如韩世忠与岳飞大,但功绩却丝毫不输二人,曾多次大破完颜宗弼率领的金军。

  死后谥号与岳飞同为武穆,由此可见其战功之卓越。

  若不是前世在某个公众号上看过,韩桢还真不知道有这号人。

  念及此处,韩桢确认道:“你父可是刘仲武?”

  “正是!”

  谈及父亲,刘锜神色骄傲。

  还真是那个抗金名将。

  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见其身材高大,体型健硕,只是脸上稚气未脱,嘴唇上一圈绒毛,最多也就十五六岁。

  一个抗金名将忽然来投奔自己,韩桢觉得很有意思,饶有兴趣道:“为何要来投奔我?”

  刘锜昂首挺胸道:“自然是想上阵杀敌,建功立业!”

  “呵!”

  韩桢顿时笑了,打趣道:“你可知,我是何人?”

  闻言,刘锜一本正经地说道:“俺舅父说你是匪寇,不过俺觉得不像。”

  韩桢下意识的问道:“你舅父是谢知县?”

  “嗯!”

  刘锜点头应道。

  韩桢心下一喜。

  正愁找不到拉拢谢鼎的机会,没曾想这厮自己送上门来了。

  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就在他沉思之际,却听刘锜道:“那个……能不能也给俺一碗米粥,今晚没吃饱。”

  如他这般体魄的武人,饭量本来就比常人大很多。

  他晚上本就没吃饱,此刻见到众人吃的香甜,胃里顿时泛起了酸水。

  “给他装碗粥!”M.xsobiquge.ČŐM

  韩桢吩咐道。

  刘锜这厮有些自来熟,放在后世妥妥的社交牛逼症。

  只见他接过米粥后,屁颠屁颠地凑到韩桢身边坐下,看着插在地上的马槊,好奇道:“你这把铁槊有多重?”

  韩桢随口答道:“没称过,估摸着二三十斤罢。”

  二三十斤?

  刘锜面露惊骇。

  莫以为这个重量很轻,那些动辄百多斤的武器,都是源自武侠和民间传说中。

  战阵之上,超过三十斤的武器,几乎没有。

  哪怕是北宋军中用于破重甲的重斧和铜锤,撑死了也就二十来斤。

  即便如此,军中力士挥舞十几下,便也脱力了。

  比如刘锜手中的盘龙棍,两头镶有厚厚一层铜皮,整根棍子也才三斤重。

  “俺能试试么?”

  刘锜心中有些半信半疑。

  韩桢点了点头。

  “多谢!”

  刘锜道了声谢,放下手中的碗后,起身走上前,一手拔出马槊。

  感受着手中沉甸甸的分量,他看向韩桢的眼神顿时变了。

  嘶!

  竟真的是二三十斤!

  他可是亲眼所见,韩桢将马槊挥舞成了残影。

  这得需要多大的力道。

  感受着槊杆上鲨鱼皮粗糙的手感,刘锜喃喃自语道:“没想到竟真有人能使得动精钢锻造的马槊。”

  一旁的谷菘嗤笑道:“这算甚么,韩二哥曾赤手空拳打死过五百斤的野彘!”

  刘锜撇嘴道:“你莫唬俺,俺虽年少,但并非痴愚,这世上哪有五百斤的野彘。”
14#
 楼主| 发表于 2025-1-11 10:19 | 只看该作者
 说起这个,谷菘可不困了。

  一边赌咒发誓,一边将那日猎杀野彘的情况,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

  刘锜听得一愣一愣,看向韩桢的目光已彻底变了。

  就连一旁的朱吉都目光惊骇,语气感慨道:“俺听闻唐末李存孝有五马之力,本以为是以讹传讹的民间故事罢了,不曾想竟真有这般天生神力之人。”

  又把玩了一番手中的马槊,刘锜神色复杂的插回地上。

  他这个年纪,正是爱好幻想的时候。

  今日见了韩桢百骑破万敌的雄姿,一时间心潮涌动,否则也不会深夜来投。

  可惜,他体魄虽远超同龄人,但和韩桢一比就差太远了,这马槊他用不了。

  见状,韩桢微微一笑,指了指其中一拨正在歇息的骑兵,问道:“你觉得他们如何?”

  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刘锜正色道:“彪悍奋勇,当为精锐,比之西军都不遑多让。”

  “那你可知,这些士兵前几日还是拿着锄头的农夫。”

  “这不可能!”

  刘锜下意识的反驳。

  他乃将门之子,自小便随父出入军营,甚至见识过与西夏人的战斗。

  在他看来,今日冲锋的骑兵,比之西军中的精锐也不差多少。

  现在韩桢竟说前几日是耕田的农民,这让他如何相信。

  事实上,韩桢的话确实有夸大成分。

  他手下的士兵,本就是精挑细选,胆气、体魄都是上上之选。

  而骑兵又经过一轮筛选,不说百里挑一,但也是从几十号人中挑选的精锐。

  一日三顿干饭随便吃,三日一顿肉食,加上有功必赏,接受的也都是西军操练之法,有此战力不足为奇。

  一旁的聂东看出韩桢有招揽之意,故意配合道:“怎地不可能,我军中有一门道法秘术……”

  “聂东!”

  韩桢佯装发怒,大喝一声。

  “县长恕罪。”

  聂东赶忙抱拳,而后转身离去。

  见到这一幕,刘锜顿时双眼一亮,好似发现了甚么不得了的秘密。

  老实说,他们两人演的有些刻意了。

  若是换成谢鼎与常知县这样的人精,一眼就能看穿。

  刘锜毕竟年少,哪里经得住这种套路。

  主要是这个时代,道教在民众心中形象本就玄妙,远的不说,就说那陈抟老祖请山神作保,与宋太祖对弈赢得华山的神异事迹,而今都还在民间流传,被百姓们津津乐道。

  哪怕是宋徽宗,也照样沉迷修仙之法。

  所以,一听到道法秘术,刘锜心下便已信了八分。

  剩下两分,靠着他自己脑补给补上了。

  刘锜默默吃着米粥,心中打定主意,一定要学会这门道家秘术。

  吃完夜宵,韩桢下令继续出发赶路。

  刘锜骑在马上,故意落在后面,找聂东搭话。

  他觉得聂东此人只是个军中粗汉,没甚心眼,想来三两句便能套出话来。

  这一幕被朱吉看在眼里,想笑又不敢笑,憋的脸都红了,肩膀一阵阵抖动。

  这傻小子!

  刘锜拱手道:“这位将士如何称呼?”

  “某家名唤聂东。”

  聂东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戏谑。

  “聂大哥以前应是禁军罢?”

  方才吃粥时,借着篝火的映照,他便发现聂东等少数骑兵脸上俱都有刺字。

  虽看不清刺的是什么字,但刺字的位置、颜料以及手艺,乃是禁军中的手法。

  聂东答道:“某家原是小种相公门下。”

  西军?

  刘锜心里顿感亲近,好奇道:“既是三种门下,怎会在此?”

  聂东愤愤不平道:“还不都是童贯那个奸贼,纵容贪官污吏抢夺我等战功,克扣军饷赏钱。轻敌冒进,导致西军大败。”

  “童贯这个狗贼当真是该死!”

  刘锜一拳砸在腿上,义愤填膺的附和道。

  他父亲便曾被童贯抢夺过军功,如今又被针对打压。

  聂东趁热打铁道:“刘相公的威名,某家也有所耳闻,心中敬佩的很。据说收复河湟,劝降吐蕃本该是刘相公的功劳,结果却被童贯这狗贼抢了去。”

  “嘿!”

  说起这个,刘锜更加来气,怒道:“东京城里的皇帝也是昏庸至极,明知童贯抢了我父军功,竟还如此纵容这个阉狗。”

  三言两语间,两人便同仇敌忾,变得亲近起来。

  聂东也在不知不觉间,掌握了主动,问道:“小衙内不在边军,怎地来了山东?”

  刘锜丝毫没有察觉,反而大吐苦水:“我父遭童贯打压排挤,担心连累我等,便将俺送来舅父身边,弃武从文,读书科举。”

  “小衙内有名将之资,若是不做将军,太浪费了。”聂东吹捧了一句。

  “着哇!”

  刘锜心中大喜,激动道:“俺也是这般觉得,念个劳什子书,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方为好男儿。”

  一路闲聊下来,他已将聂东引为知己,不过好在他也没忘了目的。

  瞥了眼队伍最前方的韩桢,刘锜压低声音道:“聂大哥方才说所道法秘术,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聂东点了点头。

  刘锜赶忙问道:“有何神异之处?”

  聂东添油加醋道:“此法若练至大成,举手投足间,便能催动全身气力。小衙内天赋异禀,虽比之县长差了一些,但也是人中龙凤,若是能学成,以一当百,不在话下!”

  “当真?”

  刘锜又惊又喜,音调不由抬高。

  “某家从不诓人。”

  聂东拍着胸膛保证,配上一脸憨厚的表情,让刘锜不疑有他。

  “俺可能学?”

  “这……县长说凡我军中弟兄都可学。”

  “那俺也参军!”

  刘锜没有任何犹豫。

  此时,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学成之后,在战场上大杀四方的神勇雄姿。

  聂东不敢做主,说道:“参军之事,还需县长点头。”

  “县长?这是个甚么官职?”

  刘锜还是头一次听到这奇怪的称呼,面色疑惑。

  “县长么,便是一县之长。”其实聂东也不清楚,只是按照自己的理解来解释。

  “可一县之长不该是知县么?”

  “那俺就不清楚了。”

  刘锜看向韩桢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虽年少,但并不是傻子。

  生于将门世家,眼界自是不凡,他隐隐察觉到韩桢这伙人,好似有些问题,不过倒也不是寻常匪寇和反贼。

  而且,不管是韩桢还是聂东,都让他心生好感。

  左右都已经逃出来了,且先到了临淄县再做打算也不迟。

  ……

  一路走走歇歇,直到天光放亮,众人终于临近临淄县。

  沿途没有发现敢炽军的踪影,这让韩桢心中不由松了口气。

  若是敢炽军打来,有五百多步卒守城,县城肯定不会被攻破,但周边的村落就不好说了。

  到时村中百姓被裹挟走,对韩桢而言,也是巨大的损失。

  路过军营,韩桢下令道:“聂东,领步卒将战俘先押至军营。”

  “得令!”

  聂东领了差事后,指挥着小武将战俘统统押入军营里。

  这些战俘走了一整夜,一个个双脚酸软,肚子里空空荡荡,进了军营后,一个个立刻瘫坐在地上。

  刘锜倒是没去军营,反而跟在韩桢身边。

  见状,韩桢也不在意,领着长长的商队来到县城。

  县城大门紧闭,城墙上人影绰绰。

  “是县长!”

  “县长回来了!”

  城墙上响起一阵欢呼。

  紧接着,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张和领着一队士兵迎上来。

  韩桢问道:“昨夜可有敌军来袭?”

  张和答道:“禀县长,昨夜风平浪静!”

  闻言,韩桢吩咐道:“此次押送回来一千余战俘,你领士兵们回军营,接替聂东等人看管。”

  “得令!”

  张和抱拳应道。

  进了城,韩桢径直来到县衙。

  “县长!”

  “县长!”

  站在门口值差的衙役见到韩桢,立刻拱手行礼,神色恭敬。

  见到这一幕,刘锜心中愈发好奇了。

  观其言,察其色,他发现这帮衙役对韩桢是发自内心的敬畏。

  这就很有意思了。

  他父亲曾任过边境知州,舅父又是一县知县,所以他对州县衙门极为熟悉。

  一县之尊乃是知县,其次是县丞、主簿,再次是县尉。

  但这个所谓的县长,他却闻所未闻。

  眼前这些衙役,却又表现的理所当然。

  难道说,朝廷又设立了新的职务?

  倒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当今官家轻佻,给一块石头封侯这般荒唐的事儿都能干得出来,设立个新的职务,似乎也就能说得通了。

  翻身下马后,将马缰交给衙役,韩桢迈步走进县衙。

  常知县端坐在大堂之内,神色萎靡,看样子昨夜并未睡好。

  “大哥!”

  朱吉快步走上前。

  见到自家小舅子兼挚友安然归来,常知县长舒一口气,庆幸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此次多亏了韩二郎及时驰援,当时情形危急,若是反贼杀进城,只怕是凶多吉少。”朱吉心有余悸道。

  “韩二郎,多谢了!”

  常知县行了一礼,面色感激。

  韩桢笑着摆摆手:“伱我二人何须这般客气。”

  常知县这时才注意到一旁的刘锜,好奇道:“这位小郎君倒是面生的紧。”

  韩桢介绍道:“他名刘锜,其父是泸川军节度使刘仲武,舅父谢鼎在千乘县任职,此番特意来投奔于我。”

  投奔你?

  常知县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原来是刘将军之子,当真是虎父无犬子。”

  “见过常知县,舅父对常知县的才干颇为欣赏,时常在俺面前提及。”

  刘锜拱了拱手,说起了漂亮话。

  亲眼见到常知县对韩桢的态度后,他已经不怀疑韩桢的身份了。

  只觉得自己猜对了,官家果然又设立了新的职务。

  “你且先坐一会儿,我与常知县谈些政务。”

  吩咐了刘锜一句后,韩桢与常知县一路进了书房。

  一进书房,常知县便迫不及待的问道:“你怎地把这个小衙内拐来了?”

  “此事与我无关,他自个儿半夜来投奔我。”

  韩桢接过福伯递来的茶水,抿了一口。

  闻言,常知县不由哑然失笑,而后神色肃然,压低声音道:“他父刘仲武在边军颇有威望,舅父谢鼎出自富阳谢家,乃是士林中的标杆。你若想成大事,需得把此子抓牢。”

  韩桢冒险驰援千乘县,救了朱吉,他自然要投桃报李。

  除此之外,他也存了一些小心思。

  他已经能够感觉的到,乱世将至。

  以往也有农民造反,但都不如眼下这般密集,整个北方烽烟四起。

  北方如此,南方也好不到哪去,前两年遭方腊那么一闹,江浙四路元气大伤,方腊残党也并未死心,一直借助摩尼教四处作乱。

  国内烽烟四起,外有西夏、金人虎视眈眈,大宋风雨飘摇。

  所以,他打算在韩桢这里下了一注,给自己留条后路。

  万一……万一真成了呢?

  若真成了,有今日这番掏心窝子的话在,韩桢怎么也得念及一些情分。

  若是不成,他也没甚损失,自去东京城当他的富家翁。

  不管韩桢赢不赢,总之他永远不会输!

  两面下注,从来都是世家门阀的基操。

  世人只知诸葛孔明为蜀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又有几人知晓,诸葛亮的两位亲兄弟,分别投了江东和曹魏呢?

  三面下注,不管哪一家最终能一统天下,诸葛一族都是赢家!

  韩桢摇头道:“没那么容易,听说刘仲武子嗣众多,刘锜只是其中一个,而谢鼎只怕也不会为了一个外甥,将整个富阳谢家拖下水。”

  常知县意味深长道:“眼下自然是不会。”

  韩桢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点了点头。

  眼下以他现在的实力,刘、谢两家自然不会投资,但往后若是势大,那就说不准咯。

  两人心照不宣的喝了口茶后,韩桢说道:“对了,此次我还带回来一千五百余战俘,其中性情彪悍的战俘,会挑选出来充入军中,剩下的便交予你了。”

  果然,只见常知县双眼一亮,抚须笑道:“眼下正愁人手不够用,这些战俘交予吾便是,保证妥善安置。”

  “县中粮仓粮食可还够用?若是不够,我先还一部分。”

  此次购置的粮食足有一万二千石,解了韩桢的燃眉之急,让他手头宽裕了不少。

  “粮仓里还余下不少,这些粮食先紧着军营和小王村用罢,等南方采购的粮食到了,再还也不迟。”

  常知县摆摆手,而后问道:“昨日赵霆又给你来信了,他怎地说?”

  说起这个,韩桢不由冷笑一声:“他是真把我当成了冤大头,每套军械只少了几贯钱而已。我懒得和他掰扯,稍后回一封书信,不成便算了!”

  “……”

  常知县一阵默然。

  连他都觉得赵霆这番操作,实在有些离谱。

  ……

  大堂外。

  刘锜百无聊赖的坐了一会后,便起身出了大堂。

  他发现临淄县的县衙中,胥吏格外的多,仅是在县衙中站岗的皂班衙役,就足有二十余人。

  隔壁簿厅的书吏与税吏,更是高达百人,不断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且,这些胥吏一个个脚步匆忙,似乎每个人都忙碌的很,一副干劲十足的模样。

  这可就稀奇了。

  相比之下,千乘县衙里那些个胥吏,则永远是一副没睡醒的惫懒样子。

  好奇之下,刘锜迈步来到门外一个皂吏身旁,好奇道:“县衙里怎地这般多人?”

  那衙役方才听到了韩桢的介绍,知道刘锜身份不一般,于是答道:“好教小衙内知晓,县长与知县前段时日扩招了胥吏。”

  “为何要扩招?”

  刘锜心中更加疑惑。

  衙役摇摇头:“这俺就不晓得了。”

  刘锜又指了指隔壁簿厅方向,问道:“他们为何这般匆忙?”

  “县长交代了差事哩。”

  “这是个甚么道理?”

  刘锜微微皱起眉头。

  胥吏是个甚么德行,他很清楚。

  俱都是些偷奸耍滑,欺上瞒下之辈,上头交代的事情,能拖就拖,实在拖不了也会敷衍了事。

  倒是捞钱的时候,一个比一个积极。

  指望胥吏用心办差,还不如指望母猪上树。

  衙役解释道:“小衙内有所不知,县长与知县不但给俺们涨了俸禄,还重新定了规矩,叫甚末甚淘汰,总之就是做得好,便有奖励,若是做得差了,会被扫地出门。”

  “据说若是连续一年评级得了甲等,便能参加锁厅试,考过了就可以当官哩。眼下县里还缺着主簿和县丞,那些六房胥吏一个个牟足了劲。”

  嘶!

  刘锜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无比震惊。

  胥吏也能当官?

  这临淄县还真是处处透着怪异。

  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刘锜又问:“那这县衙之中,是县长大,还是知县大?”

  “这……”

  衙役一愣。

  很显然,这个问题触及到他的认知盲区了。

  就在这时,韩桢迈步从大堂中走出。

  见他朝自己招手,刘锜赶忙凑上去。

  再次打量了刘锜一眼,韩桢问道:“聂东说你要参军?”

  “对!”

  刘锜连连点头。

  “此事谢知县可知?”

  “呃……俺舅父知晓。”刘锜眼神躲闪,讪笑一声。

  韩桢也没戳穿他,确认道:“你可想好了,参军不是闹着顽儿,入了行伍,便是我青州军将士了。”

  刘锜略微犹豫了一下,郑重地点头道:“俺想好了!”

  “既如此,你随我去军营罢,往后唤我县长便可。”

  韩桢说罢,迈步朝着县衙外走去。

  刘锜赶忙跟上去,两人骑上马后,朝着军营行去。

  路上,刘锜面色期待地问道:“县长,俺如今参了军,是否能学那道法秘术?”

  “自然可以。”

  韩桢强忍着笑,故意激将道:“不过那秘术极为玄奥,若无天分,只能习得些皮毛。如那聂东,修习数年,也只是堪堪入门。”

  “俺定然能练成!”

  刘锜拍了拍胸膛,语气无比自信。

  军营里,此刻充斥着一股淡淡的米粥清香。

  厨子正紧锣密鼓的为将士们,以及那些战俘准备早饭。

  “先去吃饭。”

  韩桢招呼一声,领着刘锜来到食堂。

  此刻,食堂外早已排起了长龙。

  看着草棚搭建的食肆中,一个个士兵捧着白米粥和炊饼吃的香甜,刘锜不可置信道:“大清早的便吃精粮?”

  韩桢语气淡然道:“不吃饱,将士们哪来的力气操练?”

  “……”

  刘锜默然。

  理是这么个理,可这也太奢侈了。

  要知道,西军伙食已经算是北宋各军最好的了。

  即便如此,西军也就能吃个七分饱,早上一碗稀粥,晚上一碗麦饭。

  至于面粉、大米这种精粮,一年到头也吃不上两回。

  “县长!”

  见到韩桢,一名士兵立刻让开位置。

  韩桢摆摆手:“不用管我。”

  排了一会儿,很快便轮到他们两。

  不消韩桢吩咐,厨子便装了八个炊饼,外加一大碗米粥递给韩桢。

  一旁的刘锜见了,不甘示弱道:“俺也要八个炊饼,多来点咸菜。”

  军中厨子做的炊饼又大又厚实,一般士兵吃上两个,再来一碗米粥就饱了。

  哪怕食量大一些的,如聂东等人,也就只能吃三四个。

  厨子看了看刘锜后,又将目光挪向韩桢,面色为难。

  见状,韩桢提醒道:“军中有一项规矩,能吃多少随便吃,但绝不能浪费。一旦被发现,后果会很严重。”

  刘锜不知道所谓的后果是什么,不过他倒是听出了韩桢语气中的森森寒意,以及身旁士兵们眼中的戏谑。

  咕隆!

  咽了口唾沫,刘锜果断认怂,讪笑一声:“俺刚才说错了,是四个炊饼!”

  韩桢有些意外,他原以为刘锜会为了脸面,硬着头皮坚持。xsobiquge.ČŐM

  能屈能伸,不难怪后来能成为一代名将。
15#
 楼主| 发表于 2025-1-11 10:22 | 只看该作者
日头升起。

  温度也徒然变高,烤灼着大地。

  县城外的尸体散发着阵阵恶臭,无数苍蝇纷飞。

  上百民夫口鼻处绑着麻布,强忍着恶臭,处理城外的尸体。

  谢鼎作为知县很忙碌,既要安抚百姓,又要扩招乡兵弓手,以防敢炽军再次来袭。

  其次,州府又开始催丁身钱了。

  谢鼎其实很清楚,这笔丁身钱,北地百姓根本负担不起。

  即便能够缴纳,也需卖儿卖女,卖田卖地,才能勉强凑出来。

  以往州府强行征税,谢鼎怜悯百姓不易,都是直接拒绝。

  他虽只是个七品知县,但碍于富阳谢家的名望,赵霆等人也不敢找他的麻烦。

  但是这一次不同,乃是官家下旨,王黼一手操办,别说征不齐税了,哪怕是拖延几日,也会受到军法处置。

  谢鼎如果再敢拒绝,那就是抗旨。

  名不正,言不顺。

  哪怕州府官员以军法斩了他,谢家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县衙大堂内,谢鼎看完州府的催税公文后,长叹一声:“唉,今年夏季已大旱多日,迟迟不见雨水,只怕秋末的粟米会颗粒无收。王黼身居高位,不为官家排忧解难,爱民恤物便罢了,竟还在全国征收丁身钱,岂不是火上浇油。”

  闻言,一旁正在埋头书写的卓本抬起头,反驳道:“谢知县此言差矣,如今国库空虚,燕云之地又正值用钱之际,官家日思夜忧。为民者,当要为君父分忧,我大宋亿万万百姓,只需一人少吃一口饭,便能使国库充盈。”

  谢鼎懒得理他,只当没听到。

  两人共事一年有余,比这更离谱的言论,谢鼎也不是没有听过。

  起初,谢鼎还时常与他争论。

  后来发现卓本此人迂腐至极后,便不再争论了。

  与一个蠢笨之人争论,除了耗费口舌,徒增烦恼之外,没有任何益处。

  见谢鼎默不作声,卓本微微一笑,觉得他是被自己说的哑口无言。

  处理完政务,时间已至正午。

  谢鼎不吃午饭,不过午间会吃些糕点果脯垫垫肚子。

  起身回到后院,他忽地问道:“柱儿呢?”

  柱儿是刘锜的乳名。

  老仆面色疑惑,反问道:“小衙内昨个儿夜里说以防反贼再来,主动去了城墙值夜,阿郎巡视城墙时没遇上么?”

  “昨夜去了城墙值夜?”

  谢鼎先是一愣,待到反应过来后,眼前顿时一黑。

  不好!

  “阿郎,阿郎!”

  老仆见谢鼎身形晃动,几欲摔倒,赶忙冲上前一把将其扶住。

  谢鼎神情恍惚道:“柱儿定是去投了那韩桢!”

  见状,老仆赶忙安慰道:“阿郎何需如此,小衙内性子跳脱,兴许只是去顽几天,说不得过几日便回来了。”

  “你懂甚么!”

  谢鼎呵斥一句,苦着脸道:“那韩桢鹰视狼顾,岂是好相与的,柱儿性情醇厚,只怕是羊入虎口。”

  老仆一惊,讷讷道:“这……这该如何是好!”

  深吸了口气,略微平息心情,谢鼎喃喃自语道:“吾且修书一封与那常玉坤,望他能卖于吾几分颜面。”

  说罢,他也顾不得吃糕点了,匆匆回到大堂。

  大堂里,卓本握着一封信正要出门,谢鼎只是匆匆瞥了一眼,换成以往定会问一嘴,但眼下哪里有心思问这些。

  ……

  ……

  一觉睡到下午,刘锜打了个哈欠,坐起身子。

  到底是少年,昨日刚刚经过一天激战,又熬了一夜,仅是睡了两三个时辰,便又变得精神饱满。

  转头看去,却见韩桢正盘腿坐在通铺床上,闭上眼睛,缓缓呼吸。

  嗯?

  刘锜疑惑的挑了挑眉,随即立刻便意识到,这可能就是道法秘术。

  仔细观察了片刻,他发现韩桢的呼吸与常人完全不同,呼吸绵长,且分为三段。

  随着每一次呼吸,腹中都会隐隐发出一阵阵响声。

  似虎啸,又似豹吼。

  就在这时,韩桢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睁开眼睛。

  一睁眼,便见刘锜瞪大眼睛,一脸兴奋地凑上来,口中神神叨叨地说道:“虎豹雷音,这定然是虎豹雷音!”

  韩桢挑了挑眉,疑惑道:“你在说甚么?”

  “虎豹雷音啊!”

  刘锜似乎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整个人处于一种亢奋状态,解释道:“俺师傅曾说过,练武其实练的就是胸中一盏气。这盏气是武人的命门,若是练到高深处,催动气劲,腹中便可发出虎豹雷音的响动。”

  “方才俺观你呼吸之间,已隐隐有了虎豹雷音的雏形。”

  闻言,韩桢不由笑了:“伱那师傅怕是游侠儿话本看多了罢。”

  他方才确实听到自己腹中传来一阵阵声响,不过只当是肚子饿了。

  刘锜顿时不干了,一脸严肃道:“俺师傅乃是武道大家周侗,定然不会诓俺!”

  周侗?

  韩桢一直以为这个人物是《水浒传》这类话本虚构的,没想到竟还真有啊。

  念及此处,他忍不住问道:“你师傅很厉害么?”

  刘锜立刻答道:“那当然,眼下快八十岁了,还能耍得了大枪,挽得动三石弓。”

  八十岁的老人还能如此,确实厉害。

  韩桢好奇道:“那你让周侗教你便是,未必这么惊讶。”

  “俺师傅也不会。”

  刘锜面色尴尬的挠了挠头,而后眼中又燃起兴奋,问道:“县长,你方才练得可是道门秘术?”

  “没错!”

  韩桢点点头。

  “俺如今也入了军,能否教俺了?”刘锜神色期待。

  “可以是可以,不过眼下我没空,过几日让魏大教你,他乃是真正的传人。”

  一听还要再等几日,刘锜心里顿时如百爪挠肝一般。

  不过想到那魏大是秘法的真正传人,他也只得强行按下心头急躁,点头道:“那好罢,俺便等上几日。”

  “往后你便入骑兵营,暂归聂东手下。”

  交代一句后,韩桢起身走出营房。

  寻来聂东,他吩咐道:“召集昨日参战士兵来库房,发放赏赐!”

  “得令!”

  听到要发赏赐,聂东顿时兴冲冲的转身去了。

  不一会儿,昨日参战的步卒以及骑兵们,兴高采烈的来到校场上集合。

  他们最喜欢韩桢的一点,便是发放赏赐时从不拖延。

  基本上打完仗,隔天就会发。

  够爽快!

  而且从不克扣赏钱,该多少就是多少,一文都不会少。

  仅凭这一点,就足以让将士们奋勇作战了。

  手握军功名单,韩桢高声念道:“小武,斩首二十三级,指挥有度,统筹有方,赏钱一百一十贯!”

  “聂东,斩首十八级……”

  哗啦啦!

  烈日下,黄灿灿的铜钱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远处校场上,正在操练的士兵,一个个羡慕的眼珠子都红了。

  昨日他们驻扎县城,结果等了一天一夜,连个敢炽军的影子都没看到。

  如今,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去千乘县的弟兄们领赏了。

  刘锜已经看傻了,军中赏钱是这么发的?

  他自小出入军中,见到过发赏钱的场景,屈指可数。

  而且就算发,也是发个几贯钱意思意思。

  可韩桢呢?

  动辄几十上百贯,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一筐筐铜钱,重的让这帮士兵都快拖不动了。

  这伙食,这赏钱,别说国内的反贼了,就是面对西夏和辽国,也能打得对面满地找牙。

  待到赏钱发完,韩桢正色道:“先别急着走,宣布一件事儿。”

  闻言,领到赏钱的士兵们纷纷收敛笑意,站直身子。

  韩桢高声道:“如今不少弟兄没了家人,长期住在军营,赏钱存放不方便。因此我决定开放库房存取,平日里可将钱财存于库房中。”

  军营里是大通铺,几十号人挤在一个营房里。

  有家人的还好些,可以趁着休沐将钱带回家。

  但没有家人怎么办?

  就比如聂东这群西军。

  放在营房里肯定不方便,人多手杂,指不定哪天就被偷了。

  听完韩桢的话,士兵们一个个面面相觑,一片沉默。

  见状,韩桢哪里还不明白他们的心思,冷笑道:“呵,不是看不起你们,这点钱我还瞧不上。存于不存,全看你们自己,我不会强迫。”

  这番话,让士兵们恍然大悟。

  是啊!

  县长家大业大,哪里会看得上自己这点钱。

  而且就算县长想贪,那又何必还给自己发赏钱呢?

  想通了这一层,不少士兵心头升起的警惕瞬间消散。

  “县长,末将要存!”

  聂东第一个表态。

  在他看来,县长所谋甚大,怎会贪这些小钱,因小失大。

  所以,他丝毫不担心。

  有了聂东做表率,小武也出声道:“县长,俺也存。”

  很快,十几名西军纷纷表示要存钱。

  他们是逃军,在临淄县无亲无故。

  这段时日已累积了不少赏钱,放在营房之中,着实是不方便。xsobiquge.ČŐM

  这时,一名士兵迟疑道:“县长,俺想问一问,若是存了,想用的时候可以取出来么?”

  韩桢答道:“随时可以取用,到时寻军中账房登记便可。”

  他前几日便寻县里官营作坊的匠人,制作了一套防伪标识。

  首先,取钱时需出示存款票据,票据上有防伪标识,这是第一层防护。

  其次便是核对身份信息,这是第二层。

  最后是对口令,这是第三层。

  每个存款的士兵,都有一个口令,只有他们自己与账房知晓。

  如此一来,便可保证不会出现冒领之事。

  至于账房会不会贪墨,这一点韩桢也考虑过。

  届时,军中账目他会寻县衙书吏抄录一份,作为备份。

  每月核对一次账目,到时若是对不上帐,就得问问他手中的屠刀利不利了。

  “好了,散了罢。”

  韩桢说罢,也不理会那些个士兵,交代了聂东几句后,骑上战马,一路出了军营。

  这种事情急不得,越是急躁,反而会让士兵心中疑虑。

  如韩桢这般爱存不存的态度,反倒提升了可信度。

  况且,有聂东几人打样,取个几次钱之后,剩下的士兵们自然而然也就信了。

  ……

  进了县城,先是回了趟家,跟韩张氏报了声平安,随后韩桢又赶到县衙,继续跟进账目清查的进度。

  在簿厅坐了还不到半个时辰,一名衙役匆匆走了进来,将一封信交到他手中。

  拿起信封瞥了眼,发现是赵霆的信,韩桢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昨个儿,他回了赵霆一封信,拿起屠龙刀对着军械价格就是一顿砍。

  一套半身铁甲二十贯,皮甲五贯,长刀**三贯,强弩两贯。

  末尾,又极为强硬的表示,爱卖不卖,不卖拉倒。

  经过这几日的书信往来,他算是明白了,对赵霆这种人就得强硬些,否则这厮为钱,还能继续掰扯下去。

  正如常知县所说的那样,赵霆此人心中早已没了文人节操。

  所以,谈及钱的事儿,不需要顾及什么脸面不脸面。

  拆开信封,打开信件。

  果不其然,赵霆并未因韩桢的措辞而发怒,反而还在军械价格上做文章。

  不过这一次总算靠谱些了,每样军械只加了两贯钱。

  韩桢在心中默默盘算了一遍,觉得可以接受,多出的两贯钱,就当是赶工的加急费用了。

  抽出一张信纸,笔走游龙的写下一封信,吩咐衙役送到驿站后,继续埋头办公。

  不知不觉间,日头西落。

  感觉到簿厅内光线变暗,韩桢这才起身道:“时间不早了,你们将这些剩下的账目对完,便也下差回去罢。”

  “是!”

  胥吏们齐齐应道。

  除了县衙,韩桢踩着落日余晖,回到自家宅子里。

  “阿郎辛苦了。”

  刚进大门,管家便拿着一条马尾掸子迎上来,殷勤地掸了掸韩桢衣衫上的灰尘。

  韩桢随口问道:“夫人呢?”

  管家答道:“家里来了客人,夫人正在作陪。”

  客人?

  韩桢心下疑惑。

  一路穿过垂花门,就见二院客厅里,韩张氏与安娘正说着话。

  “二郎回来啦!”

  见他回来,两个女人纷纷站起身,迎了上来。

  只是刚凑到近前,两人便皱起眉头。

  他昨日奔波了一天,又与敢炽军厮杀,鲜血混合着汗水,经过高温这么一发酵,那味道着实有些冲人。

  韩张氏催促道:“二郎且去洗洗罢。”

  韩桢倒是没觉得,只是当他抬起胳膊闻了闻后,面色顿时一变。

  好家伙!

  就这味儿,县衙里那帮胥吏竟也能强忍着办公,着实不易。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联系我们|小黑屋|Archiver|中财网站 ( 浙ICP备11029880号-1     浙公网安备 33010802003832 )

GMT+8, 2025-1-22 19:10 , Processed in 0.131536 second(s), 18 queries , Gzip On.

Powered by Discuz! X3.2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