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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贴] 主考:一目了然定荣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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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2-5 17:2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试的同考官,王阳明已经住进贡院好几天。

    在他被确定为考官的那一刻,就必须立即前往贡院,不得中途回家,不得中途拜访。而提调官、监试官还要挂锁,只许进、不许出,此为“锁院”,是为了防止考官串通考生作弊。

    直至确定进士榜单之后,王阳明才能离开贡院,他大概要在此处住半个多月。

    这几天,王阳明被烦透了,因为宴会太多。

    主考官、同考官到齐之后,贡院要举行宴会。出题的时候,也要举行宴会。考完第一场,还要举行宴会。

    历史上,严嵩担任正德十二年的会试同考官,在《南省记》中如此叙述:“出帘宴,出题宴,五日一大宴,三日一小宴。”

    本来出题、阅卷就时间紧迫,考官们居然还喝得醉醺醺。

    王阳明只在出题宴时喝了一场,随即就一直咳嗽(装的)。旧友知他有肺病,也不敢多劝,终于逃过喝酒的苦差事。

    第一场考完之后,誊抄好朱卷就要送来批阅。

    王阳明与温仁和属于《礼记》房考官,批改的全是本经为《礼记》之举人试卷。

    温仁和,字民怀,四川华阳人,此时为翰林院编修。他比王阳明年轻几岁,比王阳明晚一届中进士,官职也没王阳明那么大,所以这一房自然是王阳明为主。

    朱卷呈上,王阳明与温仁和一人一半,批阅完毕之后再交给对方重复阅卷。

    两人给出的评语很有意思,就拿士子毛宪的试卷为例——

    王阳明的评价是:“经义贵平正,此作虽无甚奇特,取其平正而已,录之。”

    温仁和的评价是:“讲两如字,回护掩印,明白简当,读之足以起人仁孝之心。”

    似乎没有文章能入王阳明的法眼,每次都评价为“气颇平顺”、“取其平正”,偶尔还加个“无甚奇特”、“无甚出彩”。他对进士文章的要求也不高,能写得平顺,把道理讲通就可以了。

    而温仁和总是能找出文章亮点,夸耀赞叹一番,跟王阳明的批阅风格正好相反。

    大概在第一场考完的隔日下午,王阳明终于批阅到王渊的卷子。

    只看到第一篇四书文,王阳明就想起自己在贵州的弟子,风格实在太相似了。

    不过他也不敢确定,因为朝廷对会试文章有规定,必须写得朴实简洁,不得用生僻字、不得卖花俏,所以大家写出来的都差不多。

    但王渊的文风论述精密,承转严丝合缝,而且不累赘用词,特色还是非常强烈的,所以王阳明一看就觉得似曾相识。

    “此作旨趣虽无甚奇特,胜在语论卓有根据,气颇平顺,故录之。”这是王阳明对王渊第一篇四书文的评语。

    而温仁和的评语则是:“认理真而措词不拘不泛,论据详而主旨吻合传注,行文周密而次第转承无隙,此题作者当为道学精深之辈也。”

    仅看温仁和的评语,似乎王渊已经成为儒学大师,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只要温仁和看好的卷子,评语全都这样夸赞,他总能找出文章的精妙之处。

    直至王阳明阅到王渊的第三道《礼记》题,脸上突然浮现出古怪笑容。

    他终于能够确定,这就是自己学生的卷子!

    因为文章在论述的时候,出现了“盖天地之道,先以化生,后以形生。化生者天地,即父母也;形生者父母,即天地也”。

    这段话,是《礼记大全》批注里没有的,也是前人没有记述的。出自王阳明结合《朱子语类》,对《礼记》的深入理解,而且没有给其他弟子讲过,只在王渊请教学问时随口一提。

    王阳明摇头笑了笑,提笔写出评语:“事亲事天,发挥透彻。此作文气平正,当录之。”

    温仁和的评语则一如既往夸赞:“事亲与事天,无外乎爱以敬。此作文旨如旧,然天地父母却出新意,暗合朱子之语类,发人深省,令吾茅塞顿开。观诸士子之作,无逾此篇者。当为此次《礼记》第一!”

    会试文章讲究中正平和、淳朴简洁,但若能写出符合朱熹理论的新意,绝对可以让阅卷官兴奋莫名——这比写得花团锦簇、气势磅礴还难。

    温仁和就被王渊的文章惊到了,准确来说,是被王阳明的理解惊到了,王渊只不过是把王阳明的讲课内容搬到答卷而已。

    会试朱卷,两位房官可以改完一些,就立即送去给副考官,副考官改完再送给主考官。也可以全部改完了,再一股脑甩给副考官,但肯定要把副考官搞得措手不及,因为阅卷时间非常紧迫。

    好在《礼记》考生人数稀少,王阳明与温仁和的阅卷工作最轻。

    《诗经》房的阅卷官,试卷只批阅了四分之一,王阳明、温仁和就已经把《礼记》卷子给改完。而且他们批阅还很仔细,精彩文章要反复品味好几遍,但就是收工超快,谁让《礼记》考生人数那么少呢。

    《春秋》房那边的情况也差不多。

    剩下两场的考试内容不被重视,考得好锦上添花,考得不好也无所谓,只要别把公文格式写错、不出现常识性错误即可。

    主要还是阅卷工作时间太紧,根本没时间细看剩下两场的答卷,而且那些公文和策论也很难分出孰优孰劣。

    到了二月二十五这天,各房把批好的朱卷全部呈上,提调官也把考生的墨卷送来。

    房官们要给朱卷、墨卷对号,对不上号的一律不取。

    墨卷朱卷加起来七千多份,明代又没有电脑检索,需要在堆积如山的卷子中,找出相同序号的进行比对。

    号数对了,还要对比朱卷和墨卷的内容,一旦发现内容不同,那就按作弊来弃置不管——如果是誊卷官抄错的,那考生只能自认倒霉。这种情况很少发生,因为誊抄阶段就需反复比对,但也偶尔有考生躺着中枪。

    主考官和副考官,根本来不及仔细阅卷,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追认房官送卷的相关手续上。他们的职责不是取最好的卷子,而是确定取中的卷子不出错,一旦出错就前途尽毁。

    “伯安兄为何不荐此卷?此生很可能被主考判为礼经魁。”温仁和指着王渊的卷子问。

    王阳明跟温仁和关系不错,知道对方为人正直,也不刻意隐瞒,只苦笑道:“非不荐也,乃避嫌也。”

    “避嫌?”温仁和不解道。

    王阳明解释说:“此卷考生,极有可能是我在贵州收的学生。他的文风非常鲜明,一看便知,所以我不能做他的房师。”

    温仁和惊讶道:“伯安兄只在贵州谪居一年多,居然教出这等优秀学生!”

    “此子今年才十六岁,准确来说,还有一个多月才满十六岁,”王阳明颇为欣慰的笑道,“而且我教他的时候,他刚学完《四书》。我离开贵州的时候,他的《礼记》也只能算粗通,没想到此时居然大为长进。我以为他三年之后才能考会试呢。”

    “此神童也!”温仁和赞叹一句,笑道,“既然伯安兄不荐,那就便宜我了。该当我成为此次会试礼经魁的房师!”

    会试跟乡试一样,也要选出五经魁,会元就是五魁首,因此前五名必然本经各自不同。

    王渊的答卷只能算优异,按理说,能排进前一百名就不错了。他若被选为礼经魁,全凭把王阳明的讲课内容搬到答卷上。

    那几句话跟心学有关,但没有脱离程朱理学的范畴,是王阳明在理学基础上独创的,温仁和的评语直接是:“令吾茅塞顿开!”

    能让阅卷官茅塞顿开,如果不能被选为经魁,那还有哪个考生有此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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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5 20:54 | 只看该作者
,二更天,即晚九点三十六分之后。

    邹木突然拍门咋呼道:“若虚,伯器,快出门看榜了!”

    王渊打开房门,非常无语:“明天早上才放榜,你想去贡院外面站一夜?”

    “此刻怕是已经出榜了!”邹木激动道。

    金罍突然从隔壁房出来,对邹木说:“走吧。”

    “伯器兄,你一向都沉稳潇洒,怎也要去贡院外边等一夜?”王渊有些惊讶。

    金罍表情尴尬道:“会试不同于乡试,总应该重视一些。”

    王渊好笑道:“你们两个去吧,我明天早上再看榜。”

    金罍与邹木也不勉强,结伴前往贡院。

    由于京畿之地出现反贼的原因,连续好几天都禁止出入,就怕乱军混进城里放火造谣。

    但今天是个例外,不仅城门大开,而且城内的宵禁都取消了。

    无数寓居城南的士子,纷纷从崇文门涌入,来到贡院门口扎堆等待。

    突然,贡院大门打开。

    几个官差捧着喜报出门,他们即将前往礼部衙门,分配各自报喜的地区和人数。云贵两省加起来,去一个官差弛报即可;而江西这种科举大省,必须同时有三四个官差报喜。

    士子们将报喜官差团团围住,即便知道官差不会透露信息,但也忍不住提出各种问题。比如会元是谁啊,五经魁是哪几位啊,自己省份的进士有多少啊,诸如此类。

    官差护住怀中喜报,艰难地朝街上挤。

    一个带头的官差笑道:“诸位相公,今年进士有三百五十人,我只能说这么多了。烦请让路,让一下,让一下!”

    众士子开始欢呼,因为中试几率提高了。

    上一届应考士子三千八百多,今年的应考人数三千五百多,但进士名额相同,岂非值得庆贺之事?

    官差离开之后,贡院大门再次紧闭。

    又等片刻,一些士子心焦难耐,开始拍打贡院大门,甚至有朝院内扔石头的,只为催促礼部快点张榜。

    催你妹啊,还得等好几个钟头呢。

    但年年如此,总有许多士子着急,最后一夜都不能等了。

    用严嵩的文章来举例,他担任同考官那年:“二十七日夜二鼓,伺于门者久不胜忿,掷瓦石入。比出,问者哗噪拥试官马,途塞不得行。刘舜臣给事中被拥逼堕马深堑中。”

    瞧瞧,会试同考官从贡院出来,居然被考生连人带马挤得掉沟里。

    “出来啦,考官出来啦!”

    随着贡院大门再次打开,众士子纷纷大喊。

    吏部尚书刘忠、吏部右侍郎靳贵,二人走在最前方。翰林院侍讲吴一鹏、翰林院修撰伦文叙、缉勋司员外郎王綖等十七人,依次跟在后边出门,其中就包括礼经房的王阳明与温仁和。

    一般而言,这些官员平时会坐轿子,但贡院不容于闲杂人等进入,所以此刻都是骑马出来。

    出门就被堵住,谁都别想走。

    比较靠前的士子还很矜持,怕给考官们留下不良印象。但架不住后面的士子推搡,一个推一个,层层往前挤,考官们的马儿都被推得后退。

    费了好半天功夫,十九位考官终于获得解脱,一个个骑马跑得不见踪影。

    王阳明的父亲王华,曾担任京官二十六年,王家以前是在京城有宅子的。但王华被刘瑾扔去南京当吏部尚书之后,王家的京城宅院也就此卖掉,导致王阳明这次回京还得寄住在长辈家里。

    这个长辈叫李东阳,正是如今的大明首辅。

    “伯安回来啦?”

    此时已是凌晨一点,李东阳居然没有睡觉,还在跟宋灵儿投壶耍乐。

    王阳明连忙见礼问候:“世叔为何还没休息?”

    “痼疾发作,辗转难眠,”李东阳笑道,“正好灵儿也睡不着,就跟她一起投壶打发时间。”

    李东阳的肛瘘之症,这两年愈发严重。也难为他撑着病体,整日跟刘瑾虚与委蛇,到处救人还被同僚唾骂,最后终于将刘瑾铲除掉。

    宋灵儿跳到王阳明身边,问道:“先生,王渊可中进士了?”

    王阳明笑问:“你怎肯定他今年必来应试?”

    宋灵儿得意道:“先生,你在贡院住了半个多月,还不知王渊已经闯出偌大名头,早就名满京城了。可惜这几天戒严,我都没法出城,否则必然到城外寻他去。”

    “名满京城?”王阳明诧异道,“他又作出了什么绝妙诗词?”

    李东阳哈哈大笑:“可比作诗更难呢。”

    王阳明愈发不解,问道:“世叔也听到关于他的消息?”

    “想不听都难啊,”李东阳感慨道,“你这弟子,一人追杀三百多骑马乱军数十里。斩杀几十个,俘虏十二个,而且就在京畿之地,我住在京城的又怎会不知?”

    “一人追杀三百多乱军,而且还是骑马乱军。我没听错吧?”王阳明恍惚道。

    宋灵儿骄傲不已,与有荣焉,笑道:“先生没听错。现在大家都呼他为‘白衣飞将王二郎’,这绰号是从良乡县传过来的。”

    明朝中前期,士子襕衫的主色调为白色,王渊那天便穿着一袭白衣杀敌。良乡县当时正在守城,无数官民看得清清楚楚,也不晓得是谁率先唤他叫“白衣飞将”,搞得现在京城人人皆知“白衣飞将王二郎”。

    王阳明听得哈哈大笑,赞许道:“此子一向喜好弄险,天生便是亡命之徒。”

    若这个评价,出自其他官员之口,那肯定有鄙视之意。但王阳明自己就喜欢弄险,十多岁单骑出居庸关,追杀蒙古人好几里地,他这做法跟王渊没有本质区别。

    李东阳似乎对王渊非常看好,问道:“你这学生中试了吗?”

    王阳明回答说:“礼经魁,会试第三名。”

    “谁是五魁首?”李东阳又问。

    王阳明说道:“江西士子邹守益,本经为《春秋》。从经义来讲,他这会元当之无愧,已隐隐有大儒之风,更难得此人只有十九岁。”

    宋灵儿挠头说:“邹守益这名字好耳熟。”

    “就是跟我们一路进京那个江西士子。”王阳明笑道。

    宋灵儿猛然回忆起来:“哦,那个书呆子啊。”

    李东阳颇为意外:“会元竟不是杨用修(杨慎)?”

    王阳明解释说:“杨用修确实才华横溢,但在经学一道,远远不如邹守益。他这次是第二名。”

    会试前三名就出来了:邹守益第一,五魁首;杨慎第二,易经魁;王渊第三,礼经魁。

    李东阳欣慰道:“都是少年英才啊,吾辈后继有人矣。当勉励之。”

    李东阳特别喜欢提携年轻人,这跟他自己的仕途不顺有关。

    史载其“以貌寝,好诙谐,不为时宰所重”,也就是长得比较丑,为人幽默风趣,难以讨得当时内阁首辅的欢心。

    李东阳殿试名次是二甲第一,进了翰林院便被冷落。他的前两个职务,都是干满九年任期才升官,这明显被人刻意打压。否则二甲第一的庶吉士,怎么可能虚耗十八年才升从五品?

    这位老先生,硬着头皮熬走三位首辅,才终于获得第四任首辅的青睐。

    风趣幽默爱开玩笑尚在其次,主要还是长得比较丑。你丑就丑呗,整天跑出来讲笑话干嘛,一看便是奸猾虚浮之辈!

    正因为有这种遭遇,李东阳中年之后,变得非常沉稳老练。

    刘健等人被刘瑾逼得辞官,唯有李东阳赖在内阁不走,被同僚挖苦、被学生嘲讽,他都全不在意。而且他一边救人,还能一边跟刘瑾维持关系,并且得到朱厚照的信任,最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刘公公这个立皇帝一举剪除!

    除掉刘瑾之后,李东阳身体欠佳,已经不怎么管事儿了,主要精力都放在提携后进上。比如王阳明,比如近半年来快速升迁的青年官员,都是李东阳在刻意栽培,希望能为朝廷留下更多可用人才。

    可惜啊,李东阳致仕之后,杨廷和接任首辅之职。

    这位杨大人比较喜欢揽权,李东阳提拔的那些年轻官员,只要不以杨廷和马首是瞻,便会用升迁为借口调离出京。王阳明本来在吏部干得好好的,突然就被杨廷和扔去南京,还找不出毛病,因为是在给王阳明升官。

    第二天,大清早。

    宋灵儿便兴奋的来到院中,她都不用梯子,加速疾跑借力,轻松爬上墙头。

    站在围墙上,宋灵儿毫无淑女形象,高声大喊:“黄妹妹,一起去贡院看榜啦!”

    隔壁院中出来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正是户部右侍郎黄珂之女黄峨,她仰头望着宋灵儿:“宋姐姐,你不要爬那么高,一不小心会摔下来的。”

    “没事,我身手好得很,掉不下去的。”宋灵儿坐在墙头,两只小腿摇呀摇。

    黄峨提醒道:“贡院那边都是男子,我们去看榜恐怕不方便。”

    宋灵儿大大咧咧道:“有何不方便的?男人看得,我们女儿家就看不得?我跟你说,在贵州还有女人代理土司呢,女人照样能带兵打仗!你不是喜欢读书吗?正好可以去看看那些才子,瞧上眼的直接抢回家做夫君。”

    “宋姐姐越说越离谱了。”黄峨脸红道。

    宋灵儿问道:“你就说去不去吧。”

    黄峨颇为意动,犹豫再三道:“那……那我们只远远的看一眼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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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5 20:58 | 只看该作者
仅前往贡院看榜,而且家里还去了好几个。

    同父异母的哥哥黄峤,骑马走在最前边。黄峨与弟弟黄?,则坐在马车内,车上还有个丫鬟和车夫。

    宋灵儿骑马与黄峤并行,问道:“黄大哥什么时候考进士啊?”

    黄峤有些尴尬,他连举人都不是,靠着父亲的关系,才拔贡选为国子监生。当即硬着头皮说:“那个……两年之后,吾必定中举!”

    “四川中举应该很简单吧?贵州就挺简单的,我朋友一次就中了。”宋灵儿哪壶不开提哪壶。

    黄峤愈发郁闷道:“贵友必定才学精深,吾自愧不如。”

    “哈哈,宋姐姐,你就别逗我大哥了。”黄峨坐在车内笑道,掀开帘子打量沿途街景。

    黄峤的生母张氏早逝,他从小被继母聂氏带大,因此兄妹几人比较融洽,并未因同父异母而关系恶劣。

    黄峨还有个姐姐,已嫁给同乡的国子监生王锦,下面有两个弟弟,分别叫黄?与黄峰。这四兄妹皆为续弦聂夫人所生。

    只有七八岁大的黄?,突然从车内伸出脑袋,问道:“宋姐姐,你是贵州人,可认得‘白衣飞将王二郎’?”

    “应该算认识吧。”宋灵儿抿嘴笑道。

    这丫头一年多不见,口风变得愈发紧了,不像以前什么事情都往外说。

    黄?好奇追问:“那个王二郎,是不是身长九尺,生得魁梧雄壮,一顿能吃下十斤饭?”

    “他又不是饭桶,”宋灵儿乐不可支,“这些都是谁跟你说的?”

    黄?已经在私学读书,他非常认真地说:“同学们都这样讲,说王二郎若生在国初,定然是开平王(常遇春)那般的猛将。”

    宋灵儿被逗得发出一阵清脆笑声,说道:“王二郎生得可俊俏呢,瘦高瘦高的,一点都不魁梧。”

    黄峨数次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问道:“宋姐姐,你真的认识王二郎?”

    “还能有假?”宋灵儿笑道。

    黄峤突然说:“贵州已十多年不出进士,今年怕也如此。我若是王二郎,有此武艺必去投军,功名但从马上取!”

    黄峨为王渊辩解道:“大哥,你可小瞧王二郎了呢。能作出《临江仙》的读书人,腹中自有经纶,他今年肯定能够中试。”

    黄峤笑道:“作诗填词,可跟科举没有关系。”

    “我说王二郎肯定中试!”

    黄峨坚持己见,促狭笑道:“不若你我兄妹赌上一赌。”

    “赌什么?”黄峤问。

    黄峨露出森森小白牙:“就赌你书房那方红丝砚,反正你也不怎么用。”

    黄峤笑问:“那你拿什么做赌注?”

    黄峨说道:“我可以帮你填一首散曲。”

    “说定了!”

    黄峤顿时大喜,他正在追求聚贤楼的秦倌人,早就想拿妹妹的诗词作品去露脸。

    说笑间,几人已经来到贡院街角。

    黄峨让车夫靠边停下,对兄长说:“大哥,你且去瞧一瞧,回来告诉我们谁是会元。”

    黄峤立即拍马过去,宋灵儿当然也不落后。

    黄峨连忙喊道:“宋姐姐,你还真去啊?快回来,那边都是男子!”

    “我管它男子女子,还能吃了我不成?”宋灵儿就没有过“男女授受不亲”这种观念。

    贡榜前已经围满了士子,加上应考的副榜贡生,足足有四千多人正等着看榜。

    宋灵儿和黄峤来得比较晚,根本挤不进去,只能翻身下马,候在最外围听消息。

    副榜进士名单早已揭晓,张赟失魂落魄站在人堆里,因为副榜找不见他的名字,几个月奔波劳顿全做了无用功——副榜贡生中会试,可直接成为副榜进士,但没有资格参加殿试。

    “张兄,下次必中。”邹木安慰道。

    张赟苦笑道:“但愿吧。我打算回贵阳之后,应聘去当社学教谕,一边教书一边科举。我家就做点小买卖,银子都快被我掏光了,总得找个差事养活自己才行。”

    “快揭,快揭!”

    数千士子的声音此起彼伏,恨不得把那书吏推开,自己爬上去将三张会试榜全部揭下。

    “揭了,揭了。”

    “哈哈,那是我的名字,倒数第二个!”

    “里边的朋友,麻烦唱一下名,我在外面看不到!”

    “第三百五十名,黄钟,直隶隆庆州学生。第三百四十九名,金濂,营州中屯卫人,监生。第三百四十八名,罗玉,四川南充县人……”

    “都不要吵,听那位朋友唱名,我们在外面看不到!”

    “……”

    这就是诸多士子昨晚便至的原因,今早跑来根本别想挤进去。人太多了,不仅仅是考生,还有黄峤这种纯粹看热闹的家伙。

    明代考中会试者,还不叫贡士,皆称中试举人。

    此刻榜上有名的便稳了,因为殿试并非淘汰制,只重新排出一二三榜而已。中试举人,肯定是未来进士,必然能够做官的。

    邹木把密密麻麻的三百多个名字看完,终于开始心慌了,基本已经确定自己落第。

    这次轮到张赟来安慰:“还有十九名没揭,邹兄稍待。”

    邹木摇头苦笑,抱拳对金罍说:“恭喜伯器兄。”

    “多谢!”金罍抱拳回礼。

    金公子不但中试了,而且是第二十八名,一眼便能看得清楚。

    第二张榜单突然揭开,人群中再次爆发出惊呼声。

    这回只有十六个名字,分别代表十六位同考官所荐试卷。至于剩下的前三名,则是主考、副考所录,以及另一位同考所荐。

    张赟快速把第四名到第十九名看完,惊道:“若虚兄不会也落第吧?怎没有他的名字?”

    “或许他是前三名。”金罍揣测道。

    邹木没有说话,贵州士子中试都难,更何况是考前三,王渊这次多半也落榜了。

    三人死死盯着吏员的右手,眼见他把最后一张纸撕开。

    短暂沉默之后,有人大喊:“今科会元,邹守益,江西安福县儒士,治《春秋》经!”

    另一人接着唱名道:“今科亚元,杨慎,四川新都县人,国子监生,治《易经》!”

    张赟此刻两眼放光,激动得如同自己中试。他嘶声力竭,癫狂喊道:“今科第三名,王渊,贵州宣慰司学生,治《礼记》!贵州士子中试了,贵州士子中试了!这是十五年来,贵州唯一中试的举人,而且高中会试第三!白马飞将王二郎,今科会试第三!”

    张赟前面喊的一大堆,被诸多士子嗤之以鼻,心中嘲笑他是个土包子。

    说起来确实可笑,整整十五年,贵州仅王渊一人中试,连个副榜进士都找不出来。

    但是,张赟最后一句话,却唤起士子们的记忆。

    “这王渊就是白马飞将王二郎?”

    “原来王二郎叫王渊。”

    “你才知道啊,《临江仙》就是他作的。”

    “什么《临江仙》?”

    “真乃文武全才,经义、诗词、武艺样样皆通!”

    “……”

    宋灵儿在人群外围,突然听到王渊的名字。她一蹦一跳往里边看,娇呼大喊:“王渊在哪儿?王渊呢?王渊快出来!”

    “对啊,王二郎可在?”其他士子也开始询问。

    金罍心想:可能还在客店里睡觉吧,毕竟放榜的时间太早。

    回过神来的士子们,又开始问:“会元邹守益可在?还请现身一见。”

    无人回答,邹守益那是真淡定,正在客栈里研究宋代理学,估计他都把放榜时间给忘了。

    “亚元杨慎可在?”士子们又问。

    还是没人现身。

    众士子尽皆无语,复又感慨:“考前三名者果非凡人,连会试榜都不看,想来已经料定自己必然中试。”

    “多半如此,人家满腹经纶,对会试有十足把握。”士子们纷纷附和。

    宋灵儿在外边听了一阵,笑道:“黄大哥,看来你那方砚台,已经输给黄妹妹了。”

    黄峤撇嘴道:“真是稀罕,贵州举人也能中试,而且还能考到第三名。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宋灵儿骑马来到街角,高兴道:“黄妹妹,恭喜你打赌赢了。”

    “真的吗……唉哟!”

    黄峨猛地站起,脑袋撞到车顶,她皱眉揉着头皮问:“王二郎中了第几名?”

    “会试第三。”宋灵儿笑道。

    黄峨拍手赞道:“不愧是写出《临江仙》的大才子!我就说他必中嘛……大哥,你的红丝砚归我了。”

    “尽管拿去,又不是什么稀罕物。”黄峤心疼得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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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5 21:02 | 只看该作者
挤到三人面前,抱拳问道,“今日怎不见若虚露面?”

    邹木算了算时间,苦笑道:“此刻大约还在客店享用早餐,可能等人少之后他就来看榜了。”

    “哈哈哈哈,若虚真奇人也!”

    常伦豪迈大笑,说道:“我在城中亦闻‘白衣飞将王二郎’之名,可惜前几日内外戒严,没法出城与之再见一面。”

    邹木抱拳道:“刚才在榜上看到明卿兄之名,恭喜中试!”

    “侥幸而已。”常伦连忙还礼,他今次会试考了第四十一名。

    金罍也在旁边跟南京故友叙旧,同船北上的士子当中,余宽考了第一百八十五名,林文俊考了第一百二十九名。

    跟金罍八字犯冲、见面就吵架的张翀,这次考了第五十名。并且,张翀的族兄张翐(zhì),也考了第三百三十名,兄弟二人同科中试,殊为难得。

    当然,名落孙山者更多。

    金罍此刻高兴异常,哪顾得上安慰旁人?只与中试故友互相道贺,全然冷落了未中试者,这些落榜监生回到南京,肯定要到处说金罍坏话。

    放榜结束,大量落第举人黯然离去,贡院大街顿时通畅了许多。

    宋灵儿与黄峨、黄峤聊完王渊,又开始聊会元和亚元。

    宋灵儿笑道:“考第一名的邹守益是个书呆子,我跟老师在江西就碰到他。这人就连坐公车的时候,都一路上捧着书看,也不怕把脑袋搞晕。”

    古代路况十分不好,便是宽阔官道,也肯定有坑有包、崎岖不平。再加上马车糟糕的减震系统,坐车赶路往往被抖得七荤八素,而邹守益居然能坐在车上看书,他的大脑可能自带减震器吧。

    黄峨自小就特别崇拜才子,听宋灵儿这么一说,她反而对邹守益更感兴趣:“千里车船苦读,必定心志坚毅,可惜不能一睹风采。”

    “这种人脑子都读傻了,便是作官亦属迂腐之辈,”黄峤在旁边说着酸话,捧杨踩邹道,“亚元杨慎才是真正的饱学之士,满腹经纶不在话下,诗词歌赋也是样样精通。”

    黄峨认为大哥言辞欠妥,提醒道:“俱为士子,兄长不应妄加贬损。”

    “那我不多说了。”黄峤一脸讥笑,其实他是在冒酸水,有些嫉妒邹守益和王渊年纪轻轻就中试。

    至于杨慎,那是黄峤的朋友,两家父辈关系非常好,黄峤与杨慎也是同乡兼国子监同学。如此种种,黄峤自然要帮着朋友杨慎说话,顺便贬低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邹守益和王渊。

    宋灵儿突然感觉这位黄大哥人品不行,她说邹守益是书呆子属于戏言,其中还带着尊敬佩服的意思,毕竟坐马车坚持读书太难了。而黄峤,则是直接质疑邹守益的才能,两人言语有着本质区别。

    眼见宋灵儿脸色不悦,黄峨连忙转移话题:“大哥,宋姐姐,既已看榜完毕,我们也该归家了吧。”

    “等等!”

    宋灵儿突然看到邹木,正与其他士子一起朝这边走来。她拍马跑去喊道:“邹木头,怎么不见王渊?”

    “宋小姐,你怎么也在京城?”邹木惊讶道。

    宋灵儿说:“我随先生进京赴任。”

    邹木喜道:“先生也在北京?”

    宋灵儿笑着说:“先生不但在北京,还当了同考官。你治的也是《礼记》,先生还批阅过你的卷子呢。”

    “惭愧!”邹木感觉没脸见人,自己这次考会试,居然被授业恩师亲手刷下去了。

    宋灵儿又问道:“王渊呢?”

    邹木说:“若虚兄在城外客栈,我等正欲出城报之喜讯。”

    “那就一起去,”宋灵儿回马来到车前,“黄妹妹,我要出城找王二郎,你去吗?”

    黄峨虽然很想亲自见识《临江仙》的作者,但女儿家自有矜持,她摇头道:“不去了,怕是不太方便。”

    “那我走了啊。”宋灵儿说完便去跟邹木汇合。

    而常伦等人,则被宋灵儿搞迷糊了,他们哪见过当街纵马的少女?

    宋灵儿此刻一身汉家女子打扮,除了还带着贵阳口音,根本看不出是土司家的千金。

    常伦惊讶道:“我从小长在北方边地,除了蒙古人之外,还未见过如此豪放少女。贵州女子都是这般不拘礼仪吗?”

    金罍插话道:“我在云南倒是见过。”

    邹木笑着解释:“这位宋灵儿小姐,是贵州宋宣慰使的独生女,自小就弓马娴熟,豪气不输男儿。”

    常伦就喜欢这种豪爽性格,当即赞道:“真乃奇女子也。”

    邹木连忙提醒:“宋小姐跟若虚兄是青梅竹马。”

    “原来如此。”众皆恍然。

    等宋灵儿回来,一行人结伴出城,结果在城门口碰到王渊。

    “王二!”

    王渊还没来得及说话,宋灵儿突然大喊。

    “你怎么在京城?”王渊惊喜不已。

    “哈哈,没想到吧!”宋灵儿俏皮笑道。

    常伦抱拳道:“恭喜若虚兄,今科高中礼经魁,会试第三!”

    “我是第三名?”王渊稍微有些惊讶,他觉得自己能考前三百名就不错了。

    金罍说:“没错,就是第三名。等到会试程墨刊印,定要拜读一番若虚兄之大作。”

    王渊说:“诸位稍待,我去确认一下。”

    这就好像买彩票中了五百万,旁人说得再言之凿凿,自己都必须亲眼对比号码才能放心。

    王渊骑马奔向贡院大街,周冲和宋灵儿连忙跟上。其他士子则一路谈笑,等耍够了再一起去喝酒,庆祝的庆祝,浇愁的浇愁。

    “喂,你是王渊的跟班吗?”宋灵儿问周冲。

    周冲答道:“我是二哥的家仆。”

    宋灵儿立即把他当自己人,掏出一块碎银子扔过去:“接着,这是见面礼。”

    “多谢姐姐。”周冲的小嘴儿很甜。

    此刻士子们已经散得差不多,王渊轻轻松松来到榜下,果然见到自己的名字位列第三。

    邹守益身边连个书童都没有,此刻同样望着榜单。

    而杨慎也坐着马车前来,他早就得到名次消息,但跟王渊一样,必须亲自看榜确定真假。

    杨慎见王渊、邹守益皆士子打扮,出于礼貌抱拳作揖,随即视线便转移到会试榜上。

    有一种说法是,三年前杨慎已中状元,由于两位主考失误,将烛花落在杨慎卷上,导致杨慎意外落榜——这多半是扯淡,但也并非凭空编造。

    正德三年的会试朱卷,因为意外失火,被烧毁五十多箱。

    杨慎的卷子很可能也在其中,会试卷一烧,连参加殿试的资格都没有,哪有什么被主考列为殿试案首的奇谈。只能说他怪倒霉的,以其实力肯定中试,结果在关键时候一把火烧没了。

    “哈哈,二哥果然考第三!”周冲大笑,感觉自己的家仆前途一片光明,或许他今后能成为大明首辅的管家呢。

    杨慎闻言笑了笑,对王渊抱拳说:“原来阁下便是贵州王二郎,失敬!”

    王渊回礼道:“不知朋友尊姓大名?”

    杨慎说:“四川士子杨慎。”

    王渊瞧了瞧榜单,复问邹守益:“敢问朋友大名。”

    邹守益抱拳说:“江西儒士邹守益啊。”

    三人互相看了看,都觉有趣,随即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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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5 21:08 | 只看该作者
挤到三人面前,抱拳问道,“今日怎不见若虚露面?”

    邹木算了算时间,苦笑道:“此刻大约还在客店享用早餐,可能等人少之后他就来看榜了。”

    “哈哈哈哈,若虚真奇人也!”

    常伦豪迈大笑,说道:“我在城中亦闻‘白衣飞将王二郎’之名,可惜前几日内外戒严,没法出城与之再见一面。”

    邹木抱拳道:“刚才在榜上看到明卿兄之名,恭喜中试!”

    “侥幸而已。”常伦连忙还礼,他今次会试考了第四十一名。

    金罍也在旁边跟南京故友叙旧,同船北上的士子当中,余宽考了第一百八十五名,林文俊考了第一百二十九名。

    跟金罍八字犯冲、见面就吵架的张翀,这次考了第五十名。并且,张翀的族兄张翐(zhì),也考了第三百三十名,兄弟二人同科中试,殊为难得。

    当然,名落孙山者更多。

    金罍此刻高兴异常,哪顾得上安慰旁人?只与中试故友互相道贺,全然冷落了未中试者,这些落榜监生回到南京,肯定要到处说金罍坏话。

    放榜结束,大量落第举人黯然离去,贡院大街顿时通畅了许多。

    宋灵儿与黄峨、黄峤聊完王渊,又开始聊会元和亚元。

    宋灵儿笑道:“考第一名的邹守益是个书呆子,我跟老师在江西就碰到他。这人就连坐公车的时候,都一路上捧着书看,也不怕把脑袋搞晕。”

    古代路况十分不好,便是宽阔官道,也肯定有坑有包、崎岖不平。再加上马车糟糕的减震系统,坐车赶路往往被抖得七荤八素,而邹守益居然能坐在车上看书,他的大脑可能自带减震器吧。

    黄峨自小就特别崇拜才子,听宋灵儿这么一说,她反而对邹守益更感兴趣:“千里车船苦读,必定心志坚毅,可惜不能一睹风采。”

    “这种人脑子都读傻了,便是作官亦属迂腐之辈,”黄峤在旁边说着酸话,捧杨踩邹道,“亚元杨慎才是真正的饱学之士,满腹经纶不在话下,诗词歌赋也是样样精通。”

    黄峨认为大哥言辞欠妥,提醒道:“俱为士子,兄长不应妄加贬损。”

    “那我不多说了。”黄峤一脸讥笑,其实他是在冒酸水,有些嫉妒邹守益和王渊年纪轻轻就中试。

    至于杨慎,那是黄峤的朋友,两家父辈关系非常好,黄峤与杨慎也是同乡兼国子监同学。如此种种,黄峤自然要帮着朋友杨慎说话,顺便贬低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邹守益和王渊。

    宋灵儿突然感觉这位黄大哥人品不行,她说邹守益是书呆子属于戏言,其中还带着尊敬佩服的意思,毕竟坐马车坚持读书太难了。而黄峤,则是直接质疑邹守益的才能,两人言语有着本质区别。

    眼见宋灵儿脸色不悦,黄峨连忙转移话题:“大哥,宋姐姐,既已看榜完毕,我们也该归家了吧。”

    “等等!”

    宋灵儿突然看到邹木,正与其他士子一起朝这边走来。她拍马跑去喊道:“邹木头,怎么不见王渊?”

    “宋小姐,你怎么也在京城?”邹木惊讶道。

    宋灵儿说:“我随先生进京赴任。”

    邹木喜道:“先生也在北京?”

    宋灵儿笑着说:“先生不但在北京,还当了同考官。你治的也是《礼记》,先生还批阅过你的卷子呢。”

    “惭愧!”邹木感觉没脸见人,自己这次考会试,居然被授业恩师亲手刷下去了。

    宋灵儿又问道:“王渊呢?”

    邹木说:“若虚兄在城外客栈,我等正欲出城报之喜讯。”

    “那就一起去,”宋灵儿回马来到车前,“黄妹妹,我要出城找王二郎,你去吗?”

    黄峨虽然很想亲自见识《临江仙》的作者,但女儿家自有矜持,她摇头道:“不去了,怕是不太方便。”

    “那我走了啊。”宋灵儿说完便去跟邹木汇合。

    而常伦等人,则被宋灵儿搞迷糊了,他们哪见过当街纵马的少女?

    宋灵儿此刻一身汉家女子打扮,除了还带着贵阳口音,根本看不出是土司家的千金。

    常伦惊讶道:“我从小长在北方边地,除了蒙古人之外,还未见过如此豪放少女。贵州女子都是这般不拘礼仪吗?”

    金罍插话道:“我在云南倒是见过。”

    邹木笑着解释:“这位宋灵儿小姐,是贵州宋宣慰使的独生女,自小就弓马娴熟,豪气不输男儿。”

    常伦就喜欢这种豪爽性格,当即赞道:“真乃奇女子也。”

    邹木连忙提醒:“宋小姐跟若虚兄是青梅竹马。”

    “原来如此。”众皆恍然。

    等宋灵儿回来,一行人结伴出城,结果在城门口碰到王渊。

    “王二!”

    王渊还没来得及说话,宋灵儿突然大喊。

    “你怎么在京城?”王渊惊喜不已。

    “哈哈,没想到吧!”宋灵儿俏皮笑道。

    常伦抱拳道:“恭喜若虚兄,今科高中礼经魁,会试第三!”

    “我是第三名?”王渊稍微有些惊讶,他觉得自己能考前三百名就不错了。

    金罍说:“没错,就是第三名。等到会试程墨刊印,定要拜读一番若虚兄之大作。”

    王渊说:“诸位稍待,我去确认一下。”

    这就好像买彩票中了五百万,旁人说得再言之凿凿,自己都必须亲眼对比号码才能放心。

    王渊骑马奔向贡院大街,周冲和宋灵儿连忙跟上。其他士子则一路谈笑,等耍够了再一起去喝酒,庆祝的庆祝,浇愁的浇愁。

    “喂,你是王渊的跟班吗?”宋灵儿问周冲。

    周冲答道:“我是二哥的家仆。”

    宋灵儿立即把他当自己人,掏出一块碎银子扔过去:“接着,这是见面礼。”

    “多谢姐姐。”周冲的小嘴儿很甜。

    此刻士子们已经散得差不多,王渊轻轻松松来到榜下,果然见到自己的名字位列第三。

    邹守益身边连个书童都没有,此刻同样望着榜单。

    而杨慎也坐着马车前来,他早就得到名次消息,但跟王渊一样,必须亲自看榜确定真假。

    杨慎见王渊、邹守益皆士子打扮,出于礼貌抱拳作揖,随即视线便转移到会试榜上。

    有一种说法是,三年前杨慎已中状元,由于两位主考失误,将烛花落在杨慎卷上,导致杨慎意外落榜——这多半是扯淡,但也并非凭空编造。

    正德三年的会试朱卷,因为意外失火,被烧毁五十多箱。

    杨慎的卷子很可能也在其中,会试卷一烧,连参加殿试的资格都没有,哪有什么被主考列为殿试案首的奇谈。只能说他怪倒霉的,以其实力肯定中试,结果在关键时候一把火烧没了。

    “哈哈,二哥果然考第三!”周冲大笑,感觉自己的家仆前途一片光明,或许他今后能成为大明首辅的管家呢。

    杨慎闻言笑了笑,对王渊抱拳说:“原来阁下便是贵州王二郎,失敬!”

    王渊回礼道:“不知朋友尊姓大名?”

    杨慎说:“四川士子杨慎。”

    王渊瞧了瞧榜单,复问邹守益:“敢问朋友大名。”

    邹守益抱拳说:“江西儒士邹守益啊。”

    三人互相看了看,都觉有趣,随即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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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5 21:22 | 只看该作者
阅卷工作还没开始,暗恋金罍的那个靳岚,其父亲靳贵便摊上事儿了。

    这次会试,有舞弊案发生!

    起因是一个叫王谦的宜兴人,在礼部贡院工作,他跟同乡应考举人吴仕有仇,举报吴仕作弊。会试填榜之际,外帘官(考试监察官)全都进来,彻查舞弊案件,因此这届会试填榜很晚,比往届晚了一个时辰出榜。

    结果查来查去,吴仕没有问题,反而是江阴举人陈哲,被查出向靳贵(副主考)的家童靳可勤行贿买题。

    陈哲直接被剥夺中试资格,靳可勤则携款逃跑。

    王谦坚持说同乡吴仕也买题了,于是外帘官分成两派。一派认为应该取消吴仕的进士资格(已经中试),一派认为应先把靳可勤抓回来,当面与吴仕进行对峙。

    闹来闹去,吴仕都已经去参加殿试了,还是被莫名其妙剥夺功名。

    而靳可勤早已潜逃,副主考靳贵和中试举人吴仕,都黄泥巴掉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殿试结束之后,这个消息传遍京城,二人有理都说不清楚。

    最倒霉的是工科左给事中马卿,他身为吴仕的房官,推荐了吴仕的卷子,也因此事被连累,外调去大名府担任知府——纯属躺枪。

    所以,正德六年的会试录取三百五十人,但进士只有三百四十九个,吴仕被罢免了。

    “若虚,你听说了吗?这次会试有人作弊!”金罍快步跑进王渊房中。

    王渊问道:“怎么回事?”

    金罍焦躁道:“一个朋友告诉我的。副主考靳贵,就是上巳节踏青,那个靳小姐的父亲。他的家童受贿卖题,早就携款潜逃了,已经参加殿试的吴仕被夺去功名!”

    “还有这等事?”王渊惊讶道。

    “谁说不是呢,”金罍摇头感慨,“现在京城都在疯传,说副主考靳贵卖题无数,暗得贿银数万两。还有,你也被人造谣了!”

    王渊无语道:“关我屁事啊。”

    金罍说:“谁让你是贵州士子?贵州已有十多年不出进士,你不但中试了,而且还是会试第三。那些造谣者到处宣扬,说你贿赂靳贵白银三千两,提前拿到了会试题目,所以才能考得第三名!”

    “草!”王渊忍不住爆粗口,而且还是上辈子的粗口。

    金罍懊恼道:“上巳节就不该出门,我们跟靳家小姐结伴春游的事情,已经被人捅出来了。就连我都被质疑买题,我一个云南士子,会试考中第二十八名,在他们看来肯定买题了。”

    王渊刚开始还不在意,此刻却表情严肃起来。

    风言风语很可怕,唐伯虎就是这样被剥夺功名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

    他娘的,肯定是那些南京国子监生在造谣。

    因为只有一起在河边喝酒的南京监生,才知道王渊、金罍与靳家小姐一起春游的事情。喝酒时一个个热情无比,转身就胡乱造谣,无耻混蛋!

    ……

    李东阳府上。

    宋灵儿焦急万分,想要出城去探望王渊,却被李东阳和王阳明一起制止。

    “你不能出去,会害了王二郎的!”李东阳说。

    “为什么啊?”宋灵儿不解道。

    王阳明解释说:“你住在内阁首辅家里,还跟副主考是邻居,若再与王渊接触,有心人怕是又要嚼舌根。”

    “那怎么办啊!”宋灵儿焦躁不安,在房里走来走去。

    王阳明笑道:“你说自己想当女将军,统兵之人可不能急躁。”

    李东阳起身说:“些许谣言,不必理会。那个被夺功名的吴仕,其实都是被冤枉的,怎可再因谣言而夺王渊、金罍两人功名。如此以往,难道我大明要以谣言治国?”

    “言官们恐怕不会善罢甘休。”王阳明提醒道。

    李东阳挺直腰杆,冷笑道:“痼疾日渐加重,我恐怕已经时日无多了,临死前连两个士子都保不住?”

    李东阳已经决定把事扛下来,反正他这辈子背锅无数,也不差王渊、金罍那两口小锅。

    ……

    东阁,殿试阅卷之地。

    李东阳被人搀扶着来到此处,吏部尚书兼谨身殿大学士杨廷和、吏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刘忠、吏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梁储、吏部尚书杨一清、吏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靳贵、兵部尚书王敞、刑部尚书何鉴、工部尚书李燧等人,纷纷上前见礼问候。

    按制,吏部尚书只有一人,但眼前有一串吏部尚书。就连李东阳这个大明首辅,同样兼职吏部尚书。

    真正掌管吏部事务的只有杨一清,其他吏部尚书都属于挂名。

    为啥如此?

    因为在正德朝的时候,朝会排列官员班次,六部尚书排在阁臣之前。若阁老们不挂个尚书职,那每次上朝见皇帝,都只能站在六部尚书的屁股后面。

    互相行礼之后,李东阳直接对靳贵说:“些许议论,不必介怀。”

    靳贵苦笑道:“家童贿题,吾之过错,实在汗颜。”

    李东阳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开始阅卷吧,言官那边我来扛住。”

    杨廷和从头到尾都不方便说话,因为他儿子也参加了会试、殿试。他本来请求回避的,但皇帝不允许,只能跑来参加阅卷工作。

    说实话,杨廷和不想参加殿试阅卷,以杨慎的一身才学,再怎么瞎考也能进二榜。即便不进前三,大不了再考庶吉士,同样可选入翰林院,同样可以平步青云,何必惹得一身骚呢?

    杨廷和完全能够想象得到,自己参加了阅卷工作,若儿子考个状元出来,毕竟招来朝野上下非议。

    李东阳刚刚坐下,便看到三份卷子单独摆放,只能望之摇头苦笑。

    那三份卷子,自然是邹守益、杨慎和王渊的卷子。按理说,考生信息被密封了,不可能提前被人找出,但事实上年年皆有如此潜规则。

    在嘉靖朝以前,殿试的操作空间非常大。

    弥封官可以看到考生名字,经常把会试前三名的卷子,单独列出送去东阁备选,免得殿试阅卷官把会试前三弄成了三榜进士。

    若会试前三名,殿试考出来居然只进三榜,那简直在打会试主考官的脸。因此才有这种偷偷送卷的违规操作,如此一来,会试前三至少也能进殿试二榜。

    还有更骚的操作,就是弥封官把某人试卷,列在某某位置。阅卷官一看便知,于是将此人拔高,说白了就是串通作弊。

    而阅卷官在阅卷之后,晚上还能回家休息,导致皇帝都没看过答卷,结果好文章已在京城传开了。

    鉴于种种弊病,历史上,嘉靖五年就进行改革:第一,弥封官不得参与送卷,避免与阅卷官勾结;第二,阅卷官不得回家,只能住在礼部,防止殿试文章提前泄露。

    李东阳首先阅邹守益的卷子,略微有些失望。虽然文章引经据典,但属于道德文章,并没有什么实际性内容。

    这很正常,邹守益又没当过官,也还没深入钻研史书,主要在研究经义学问。这样的十九岁士子,能写出什么真正有用的治国方略?

    不是考生的问题,而是题目出得太难,让六部官员来回答都难。

    接着是杨慎的卷子,看着看着,李东阳就邹起眉头。

    这份答卷写得太全面了,文字写得太精彩了,不像是用一天时间临时所作。更像是提前得到考题内容,在家翻阅史料典籍,认认真真反复修改而成。

    难道杨廷和故意漏题给儿子?

    李东阳已经起了疑心,但不敢轻易下结论,因为杨慎不仅是杨廷和的儿子,也是他李东阳的亲传弟子!他深知弟子博古通今,或许真有如此才学也说不定。

    再看王渊的卷子,李东阳的表情更加古怪。

    杨慎虽然把殿试文章写得花团锦簇,而且面面俱到、用典详尽,但其实满篇空话和废话,跟邹守益一样难以谈及实质性问题。

    而王渊呢?

    文章写得干干巴巴,却通篇干货,直指时弊,犹如出自积年干员之手。

    难道王阳明悄悄偷题,让宋灵儿带出去给王渊看过?

    今年的殿试都是什么妖魔鬼怪!

    李东阳都无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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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5 21:31 | 只看该作者
章有五个等级,分别用五种标记来代替,即:○、△、丶、丨、×。

    名列前茅的试卷,必须有一半以上阅卷官,将其判为一等或二等。

    若一半以上的阅卷官,给这个试卷判四等、五等,那该考生就只能做三榜同进士了。

    李东阳给三张卷子全部画圈,又随意打乱顺序,交给旁边的杨廷和。

    此举谓之“转桌”,就是让别桌的阅卷官继续评分。

    李东阳画的三个圈圈上面,全部贴有浮签以遮挡,其他阅卷官无法看到,只有等全部阅卷结束才能拆开。

    杨廷和随便一扫,便认出自己儿子的答卷。跟文风、内容无关,纯粹看笔迹便知,因为殿试不抄朱卷,全都以考生墨卷来评分。

    书法也属潜在评分项目,字儿写得太差扣分,写得太好加分,写得普通就无所谓。

    不管是从私情,还是看文章,杨廷和都给儿子画了个圈。他可不会故意避嫌,明明儿子写得好,却非要打差评的事情,杨廷和绝对做不出来。

    等把邹守益的卷子看完,杨廷和也打了个圈圈。只要会试前三名写得尚可,他都必须打圈,免得厚此薄彼落人口实。

    直至看到王渊的卷子,杨廷和突然皱起眉头。

    这玩意儿根本没法评价,也没人如此写殿试文章。杨廷和左思右想,实在是拿不准,又因为儿子的缘故,他不敢把分判得太低,干脆给了王渊一个三角形,即第二等。

    卷子传到真正的吏部尚书杨一清那里,评分再次出现变化。

    杨慎的文章写得花团锦簇,必须给圆圈。邹守益的文章太过空泛,不讨杨一清喜欢,但又确实很有水平,于是给了个三角形。

    而王渊关于马政、关于茶马贸易的论述,简直戳中了杨一清的心窝子。改革马政,乃是杨一清这辈子最得意的政绩,被王渊拿出来举例怎能不喜?

    并且王渊不单单举例,还讨论马政改革之后,茶马贸易商品化可能带来的漏洞,探讨如何能把漏洞补上,防止官商勾结钻空子。

    人才啊!

    杨一清当年也想过填补漏洞,但相关利益集团太强势,他的许多政策无法真正落实。

    读完王渊的卷子,杨一清感觉后继有人,直接给了个大圈圈。

    试卷接着传到阁臣梁储那里,这位先生给杨慎和邹守益全部打圈。同样在王渊的卷子那里卡壳,反复阅读几遍,他随笔点了一下,即判第三等。

    阁臣刘忠的评分又不一样,给杨慎画圈,给邹守益画三角,给王渊画了一个点。

    殿试有两天阅卷时间。

    最后一天傍晚,东阁内点燃蜡烛,大家把浮签撕开统计成绩。

    当看到李东阳给会试前三全部画圈,杨廷和不禁暗骂一声老狐狸。

    千万不要指望一个政坛老乌龟,是什么铁骨铮铮的正人君子,李东阳奸猾阴险得很呢。

    放在前些年,李东阳的风评差到极点,扳倒刘瑾之后才猛然好转。再加上他大权在握,以前干的那些腌脏事,都变成为了除去阉宦而隐忍演戏。

    至于这半年来提携后辈,在杨廷和看来不是为国拔才,而是为他李东阳的子孙后辈攒人脉。

    比如这次科举舞弊案,李东阳处理得是真老辣。

    工科左给事中马卿成为倒霉蛋,成了所有会试考官的替罪羊,直接相关责任人靳贵却屁事没有。

    如果再把王渊、金罍的事情扛下,那李东阳就是铁肩担道义。担任考官的那些官员,都必须承李东阳这个情,其中包括王阳明在内。

    李东阳有何损失?

    黑锅都被倒霉蛋马卿给背了,还把工科左给事中的位子腾出来,正好可以换上李东阳的心腹。

    损失都是别人的,好处都是自己的,可以在致仕之前,留下更好的名声、更宽的人脉!

    杨廷和的猜测很阴暗,却距离事实不远。

    但在李东阳看来,这是公私两便的事情,给自己捞好处的同时,还能为国拔才,何乐而不为呢?

    ……

    大概花了两个时辰,阅卷统计结果出炉。

    第一名,杨慎,满分,十四个“○”。

    第二名,余本(会试第一百九十二名),十二个“○”,两个“△”。

    第三名,邹守益,十一个“○”,三个“△”。

    王渊排在第九十八名,三个“○”,两个“△”,四个“丶”,四个“丨”、一个“×”。

    杨廷和拿着王渊那份答卷,感慨道:“此人的卷子,一言难尽。”

    杨一清笑道:“我倒是觉得言之有物。”

    “哈哈,大胆敢言,此子可为御史。”大理寺卿张伦笑道,他给王渊打的也是圈。这位先生乃言官出身,担任监察御史巡视各地,复又以断理冤案名满天下,他知道王渊写的许多内容都是实情。

    王渊写的什么?

    在讨论文武之道时,他说先秦时代不分文武,宰相都是下马治民、上马管军,所以有“兵农一致,文武同方”的说法。又以管仲为例,阐述以文促武、以武敦文的道理。

    虽然千古大道相同,但具体环境是变化的,于是有了文治和武治的差别。

    天下混乱的大争之世,必须以武治为主,因为此时的首要目标是强兵。但与此同时,更要重视文治之功。

    为何大明太祖能得天下,其英明神武的地方,就体现在文治方面。张士诚和陈友谅,一个富甲天下,一个兵多地广,却只知掠夺,不事生产。太祖皇帝可以败一次、败两次、败三次,由于军粮充足,败多少次都可以重头再来。

    而张士诚和陈友谅,看似强大,其实早把治下百姓掏空。他们败一次便内部矛盾激化,败两次、三次就彻底崩盘。这就是太祖皇帝的文治之功。

    现在又是什么情况呢?

    其一,太祖皇帝定下的制度,被破坏得千疮百孔。马政、盐政、茶政分别如何如何,卫所制度又如何如何,官田制度又如何如何。

    其二,此时的大明,与开国之初又不同。国朝初年,地广人稀,只要种地,皆得其活,人民富足安乐。一百五十年过去,人口繁衍生息,大明变得人多地少,因此催生出大量流民。一旦有反贼举事,这些流民都是潜在威胁。

    其三,太监和贪官,盘剥百姓,鱼肉乡里,人民苦不堪言,应该整顿吏治。

    其四,土地兼并是个最严重的问题,这导致朝廷收不上赋税,而农民又负担沉重。应该进行全国性的土地清查,改革赋役制度,既能增加税收,又能减轻农民负担。

    其五……

    王渊说了很多实际问题,有些是从王阳明那里听来的,有些是从沈复璁那里听来的,有些是乡试路途中请教商队秦把头所知,还有些是自己在穿青寨亲身体会的。

    甚至,王渊还提出先把实物赋税,逐步改为货币纳税,取得成效之后干脆摊丁入亩。

    还有,王渊认为应该增加就业,让流民能找到活路。首先要进行的,便是户籍制度改革,允许小商贩在居住地落籍,一个户籍改革便能减少无数流民。

    这些都还不算什么,最吓人的是,王渊提出实行分税制。即把一些税收列为国税,另一些税收列为地税,这样才能充实户部,让中央在关键时刻有钱可用。

    可惜户部尚书没参与阅卷,否则肯定要给王渊一个大圈圈。

    于是就出现巨大分歧,杨一清和张伦觉得王渊言之有物,特别赞赏王渊的卷子。

    而大部分阅卷官,觉得王渊太过激进,他若当上重臣,必然将大明折腾得够呛。但总算针砭时弊,而说得有些道理,于是随便给个三四等评分。

    被排到九十八名,够咱威武大将军朱寿先生慢慢找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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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5 21:36 | 只看该作者
朱厚照已经等得心烦了,直至晚上十点多,阅卷官们才捧着殿试卷来找他。

众臣磕头跪拜,由于李东阳身体欠佳,改为杨廷和给皇帝读卷。

按理说,读卷官应该把前三名的文章全部读完,但皇帝可以选择不听。比如三年前,朱厚照只听了一篇文章,就按阅卷官排好的顺序点状元、榜眼、探花。

而有时候,皇帝会不喜欢前三名当中的某人,或许是因为文章不满意,或许只是觉得这人的名字不好听。

因此大臣们会多准备几份试卷,把后面的几名也念给皇帝听。但基本不会念太多,皇帝也要给大臣面子,人家排在前面的文章,你怎么能够都不喜欢?

显然,三篇文章念完,朱厚照都不喜欢。

“这个余本是谁?会试前三名没有他啊。”朱厚照很不高兴道。

杨廷和揖手行礼道“陛下容禀,余本乃今科会试第一百九十二名,因其策试文章精妙绝伦,故暂且排在第二。”

朱厚照郁闷道“再念!”

杨廷和只好拿出备用卷,站在皇帝面前继续读,读完之后静静听候发落。

朱厚照这次问得很离谱“怎么没有名字?”

杨廷和解释道“第四名到最后一名,都还没拆卷,名字是弥封好的。”

朱厚照开始折腾,下令说“那就把弥封拆掉,继续念!还有,只念名字就可以了,别把那些文章都读出来。”

众臣绝倒,不知道皇帝在闹啥幺蛾子。

杨廷和只得不断拆卷,依次念出考生姓名,把备用卷全部念完,正德皇帝都还不满意。

“再念,再念,再念!”朱厚照连声催促道。

拆了好半天,都快拆完五分之一了,杨廷和终于念道“贵州宣慰司王渊。”

“就是他了!”

朱厚照突然笑起来“这个名字起得不错,一听就是状元。”

众臣面面相觑,大概搞清真相白衣飞将王二郎的大名,已经被皇帝听闻,而且正好符合皇帝的选才标准。

杨廷和无法劝谏,因为他儿子暂列第一。

只要他敢多说半句,事情一旦传出,那就是打压地方士子,就是徇私给儿子求状元。

“咳!”

杨廷和轻轻咳嗽一声。

刘忠立即站出来,拱手道“陛下不可!”

“为何不可?”朱厚照质问道,“判谁第一是不是主考官说了算?”

刘忠答道“是。”

朱厚照又问“朕是不是殿试主考官?”

刘忠回答“只有陛下能做殿试主考官。”

“那就对了,”朱厚照笑道,“你是会试主考官,若取中一个会元,旁人说你取得不对,你是不是想打死他?”

刘忠硬着头皮说“若有同考官认为臣取得不对,臣会与其详细商讨,绝不可能一意孤行。”

朱厚照气得站起来“朕便与你商讨一二!你说,为何王渊不能点为状元?”

刘忠回答道“被排为九十八名者,必然文章欠佳。”

朱厚照伸手道“把卷子给朕看看。”

杨廷和立即递上去。

朱厚照大致扫了一遍,瞬间生出跟阅卷官们相同的心思这写的什么鬼东西?

“咳咳!”

咳嗽两声掩饰尴尬,朱厚照表情严肃道“在朕看来,此卷针砭时弊、言之有物,比其他文章的泛泛之谈不知好到哪里去了。如此文章不点状元,天理何在?”

天理个鬼啊!

虽然阅卷时看不到名字,但会试前三的卷子,是默认单独列出评价的。

既然杨慎和邹守益已经被评为第一和第三,王渊的卷子就肯定是那份奇葩答卷,十四位阅卷官瞬间就反应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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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5 21:39 | 只看该作者
思。”

一个个重臣接连跪下,若王渊的奇葩文章都被点状元,那传出去就是今年最大的笑话,比反贼打到京城以南一百里更可笑。

除了李东阳之外,就连给王渊画圈的杨一清和张伦都跪下了。

李东阳跪不跪无所谓,老先生身体不好嘛,不跪的理由多得很,反正笑话绝对闹不到他身上。

朱厚照本来只是一时兴起,若仅有两三个大臣反对,他多半就顺坡下驴,把王渊点为榜眼或探花算了,同样能够进翰林院陪他耍乐。但十四个阅卷官,居然有十三个反对,这让朱厚照怒不可遏。

老子建豹房你们说三道四,现在连点个状元都不行,到底是谁皇帝啊!

朱厚照举着王渊的卷子,质问道“你们都说说,这篇文章有哪里说得不对?京畿之地出现反贼,言官的奏章递上来一大堆,你们也因此出了今年的策试题。现在有士子把问题讲明白,把大明的顽疾都说清楚了,你们居然还在讳疾忌医!真当朕是昏君吗?”

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而且句句诛心,众臣连忙磕头请罪。

户部左侍郎陈勖表现积极,反正他已经被正德罢过一次官,当即说道“陛下,臣曾巡视山西宁武三关边务,在马政、盐政和军户制度上,贵州士子王渊说得确实有道理。但是,此人文章太过激进,摊丁入亩亘古未有,一旦施行必然天下大乱。若此人被点为状元,将来位列公卿重臣,必置江山社稷于危难之中!”

朱厚照冷笑道“既让士子策试时弊之题,一来为国选才,二来广开言路。大明岂有因言获罪之理?若是都不让人说话了,那朕明天就把言官全部罢免!”

翰林院侍读学士蒋冕说“陛下,大明自不会因言获罪,但也不能让士子妄议国政、妖言惑众。以文可以观人,此文章殊为激进,可知此人性格尤烈,并不适合做重臣。”

给王渊画圈的大理寺卿张纶说“陛下,白衣飞将王二郎的事迹,臣亦有所耳闻。陛下若是青睐此人,或可判为二甲第一,将来进兵部可也,入大理寺可也,迁都察院可也。以其不畏生死、敢于直言之烈性,最适合进兵部、都察院或大理寺,万万不可入翰林院。”

朱厚照自有歪道理,他强忍住怒火,笑道“正是其性格太烈,才应该进翰林院修身养性,你们都应该好好教导,把他从邪路上掰回来!众卿,训导王渊的重任,朕就托付到你们身上了。”

众臣无言以对,皇帝太能扯了,你还不能说他是错的。

既然无法从策试文章和品性来反对,那该找什么法子呢?

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王晣突然说“陛下,贵州边鄙之地,若点贵州士子状元,恐怕不能让它省士子心服口服。“

这个理由,很好很强大,很扯很搞笑,不愧是言官们的头头。

其他阅卷官听了,都有一种翻白眼的冲动。这话要是传出去,非但贵州士子不高兴,其他边疆省份的士子也会炸锅。

但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理由。

历史上,嘉靖皇帝就以这个理由,剥夺了一位云南士子的状元之位。

那个云南士子叫李启东,被阅卷官列为一甲一名。消息当晚就传出去了,好几个边疆省份的士子,纷纷齐聚云南会馆庆祝。这不仅是云南士子的喜事,更是所有没出过状元的边疆省份的大喜事。

结果呢,嘉靖皇帝搞封建迷信,听信一个道士的鬼话。说如今天下大旱,要点个能下雨的状元,于是嘉靖跟此时的朱厚照一样,辛辛苦苦翻出一个叫“秦雷鸣”的士子。

但这种迷信言论不能明说,于是嘉靖就称“云南边远,不宜点状元。”不但不点状元,连榜眼、探花都不给,只扔去做二甲第一,估计也是被阅卷官们气的。

边疆士子们一听,气得直想撞墙。

朱厚照冷笑道“贵州可是大明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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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5 21:40 | 只看该作者
王晣也知自己不占理,硬着头皮说“是大明之地。”

朱厚照怒喝道“既是大明之地,贵州士子为何不能点为状元?你说!”

王晣也发怒了,跪着不肯起来“此人不堪为状元!”

“你讨打呢!”朱厚照气得不行。

王晣挺直腰杆“请赐廷杖!”

朱厚照大怒“滚,这里不是奉天殿!”他又指着其他阅卷官,“今天这个状元,朕点定了!谁还有异议?”

众人跪着不起来,以沉默表示反对。

朱厚照懒得理他们,直接拿着王渊的卷子坐回去,提笔写下六个红字第一甲第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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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5 21:43 | 只看该作者
皇帝是殿试的主考官,他想点谁为状元,就能点谁为状元,这是法律和礼制赋予朱厚照的权力。

朱厚照唯一做错的地方,就是不该拆卷看名字,对其他考生极其不公平。

但严格来讲,前三名的卷子也不该拆。

如果君臣都遵守礼制,那正常程序应该如此皇帝在弥封好的卷子上,按文章好坏来点状元、榜眼、探花。众臣回到东阁,拆二、三甲进士卷子填写金榜。翌日,将二、三甲进士榜呈交皇帝御览,在获得皇帝认可之后,这时才拆前三名试卷,并把空缺一甲的进士榜补充完毕。

但是,从朱元璋、朱棣那会儿,就带头破坏拆卷和填榜程序,总要提前把一甲试卷拆开看名字。

一百多年下来,大臣们也习惯了。而且在请皇帝点状元的时候,还经常主动拆开给皇帝看,反正基本上不会再改变名次,无伤大雅。

这是一笔糊涂账,根本算不清谁在破坏规则。

若大臣敢指责朱厚照擅自拆卷,朱厚照也可以指责大臣擅自拆卷,狗咬狗、一嘴毛的事情。

第二天早晨,华盖殿。

内阁官员云集于此,所有人都喜气洋洋,似乎已经忘了昨晚的不愉快。

朱厚照和阁臣们在殿中等待,司礼监太监跑去制敕房,将一甲进士的名字填于金榜,又开始拟写传胪帖子。

金榜从制敕房送回来,尚宝司官员瞟了一眼,然后无比恭敬的请皇帝盖印。

随即,武英殿大学士梁储捧着金榜,前往奉天殿交给礼部尚书费宏。

费宏是今年会试、殿试的总策划,他同样属于内阁重臣,礼部尚书不过是挂名兼职而已。但真正的礼部尚书白钺,三个月前死于任上,礼部事务又交回费宏管理。

“费学士,请接榜。”梁储双手递上。

费宏举双手捧过,弯腰向梁储还礼“梁学士,有劳了。”

梁储站着不走。

费宏有些奇怪,随手把金榜打开,见王渊位列榜首稍微有些诧异。

梁储问道“费学士可知状元之事?”

王渊被强点状元的消息,昨晚就已经小范围传出。但礼部属于科举事宜主办方,出于回避原则,礼部官员不得过问监考、阅卷和评选之事,费宏谨遵制度根本不听风言风语。

费宏微笑道“状元自有陛下点出,身为臣子又何必多嘴?”

梁储苦笑道“确实如此。”

费宏入阁是杨廷和强力推荐的,但他跟杨廷和不是一条心,或者说跟谁都不是一条心。

这位先生十三岁童子试案首,十六岁江西乡试解元,二十岁殿试被点状元,四十一岁就成为阁臣,如今不过才四十四岁而已。

费宏他平时云淡风轻、中正和气,犹如庙里菩萨佛像,关键时刻却能站出来担事。历史上,王阳明平息宁王叛乱,就有被罢官的费宏在身边出谋划策。

你以为这是个正人君子?

嘉靖朝重臣郑晓,如此评价费宏“数公中唯宏最下,虽有才,心行险测。”

这是一个真正的老阴比,就政治手段和政治眼光来看,杨廷和给他提鞋都不配。他本来跟杨廷和走得很近,嘉靖大礼议时却静观其变,杨廷和刚一下台,费宏就升任内阁首辅,成为大礼议事件的最大赢家。

并且,此人看似温和恭俭,实则非常记仇。

他本来跟王阳明关系亲密,还一起平息宁王叛乱。但因为所属派系不同,王阳明不听从费宏建议,选择把宁王押送给太监张永,双方立即从朋友变成敌人。在杨廷和下台之后,王阳明依旧无法翻身,其中关键便是费宏在打压。

直至费宏下台,王阳明才终于可以起复为官。

皇帝把王渊点为状元?

关我费宏屁事!

即便王渊真要搞什么摊丁入亩,费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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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5 21:45 | 只看该作者
都不会直接反对,只有大局已定的情况下他才会出手。

望着梁储远去,费宏云淡风轻,脸上微笑依然。

……

王渊与诸士子,早已在奉天殿外等候多时。

此时此刻,士子们都换上了进士巾服。

王渊身穿一袭深蓝罗袍,缘以青罗,袖口宽大。腰系黑角革带,脚踩黑色短靴,头上还戴有进士巾。进士巾类似宋代官帽,但两翅没那么长,帽翅两端还系有黑纱垂带。

这一身行头换上,士子们个个变得精神起来,可惜过两天就要还给国子监,留给下一届进士们继续穿。

朝廷蛮抠门的,送给新科进士拿回家珍藏多好啊。

但谁让朱元璋厉行节俭呢,这也是节俭的一种体现。

华盖殿那边,鸿胪寺官员已经拿到传胪贴,凑请皇帝移驾奉天殿。一时间,音乐大作,导驾官引着朱厚照至奉天殿升座。

礼乐,有礼就有乐。

今天的仪式,只有皇帝登基、大婚、万寿、凯旋才用,音乐的规格也是最高等级的。

文武百官和士子们依次进殿,乐声停止之后,序班官员举金榜赞礼,王渊等士子全都跪下四拜。接着从大殿东门出去,在丹陛外集体朝西站立,传制官捧着金榜来到御道,呼道“诸举人听制!”

王渊只能再次跪下,等着听皇帝诏书。

传制官念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正德六年三月十五日,策试天下……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宣制完毕,传胪官终于开始上正菜,扯开嗓子唱名“第一甲,第一名,王渊!”

“第一甲,第一名,王渊!”

“第一甲,第一名,王渊!”

从大殿到阶下,宫中侍卫齐声传唱,一队唱完又接着一队。

王渊的表情有些迷糊,其他士子也惊讶万分,金罍更是瞠目结舌,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一位序班官员走到王渊跟前,微笑道“状元郎请占鳌头。”

王渊立即起身,跟着此人踏前几步,跪在丹陛鳌头处。

传胪官又唱道

“第一甲,第二名,杨慎!”

“第一甲,第三名,余本!”

杨慎面无表情,不悲不喜,他昨晚就知道结果了。

余本则是不敢置信,他会试只考了第一百九十二名,殿试居然能够被点为探花。

而会试第一名邹守益,略微有些失落,但情绪波动不大。

榜眼和探花跪在原地不动,只有状元能够出列,此谓“独占鳌头”。

王渊现在一脑子浆糊,不知道自己为啥变成状元了。他那份殿试答卷,纯粹是因为反贼肆虐京畿,一时兴起而胡乱写出来的。得个普通进士,然后外放出去当知县,这就是王渊的真实想法,他不太愿意进翰林院做京官。

王渊是工科生,读四书五经,已经耽误他很多时间,他迫不及待想要去地方干老本行。

“第三甲,第七十三名,金罍!”

金罍早就等得发慌,直到此刻才念自己的名字,简直欲哭无泪。他可是会试第二十八名,现在只有个同进士出身,前后差距也太明显了吧。

三榜唱完,进士四拜。

执事官举着金榜从奉天左门出去,在长安左门外挂金榜。进士们紧随其后,前方有伞盖鼓乐开道,稀里糊涂间已出了皇城。

“状元郎,请吧。”顺天府尹杨旦面无表情。

王渊抱拳回礼“多谢府尊。”

状元有特殊优待,不但传胪时独占鳌头,还需顺天府尹用伞盖仪,亲自护送王渊回到住处。

王渊骑在马上沿街而过,街道两旁俱是看热闹的京城百姓。

长安门外已经张贴金榜,状元之名传遍全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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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5 21:47 | 只看该作者
刻市民们都来争睹王二郎的状元风采。

“那就是单骑杀贼的王二郎?”

“文武双全啊,上马能杀贼,下马中状元。”

“我听说,大才子杨慎才该中状元,这个王二郎是皇帝乱点的。”

“皇上还真干得出来这种事,不过王二郎中状元也不错,他当阁老肯定不怕反贼闹京师。”

“对对对,王二郎当上阁老,反贼怕是连直隶都不敢进。”

“……”

京城的消息传得好快,昨晚发生在皇宫的事情,现在居然已经传到街头巷尾。

顺天府尹杨旦忍不住说“状元郎,你真个想搞什么摊丁入亩?”

王渊笑问“殿试文章能当真吗?杨府尊在奉天殿做的道德文章,当官之后可有一贯奉行?”

“当然一贯奉行!”杨旦说道。

才怪呢。

杨旦的曾祖父杨荣,是明初的内阁首辅,与杨士奇、杨溥并称“三杨”。

杨旦的从兄杨晔横行乡里、残害百姓,按律当斩,这家伙却躲到京城叔父家中。叔父是兵部主事,姐夫是礼部主事,一起行贿高官位杨晔脱罪。最后成化皇帝亲自过问,汪直派人去抓捕,直接将杨泰一脉炒家,一百余口全部押进京师问罪。

当时不仅杨家吃挂落,还牵扯到无数文官,最后演变成太监和文官之争,直接导致成化皇帝遣散西厂。

这个杨旦,是杨廷和一党的,难怪对王渊没有什么好脸色。

从头至尾,二人就只说了那两三句话,话不投机半句多嘛。而京城百姓,则一路簇拥着王渊出城,客栈老板得到消息正在张灯结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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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5 21:51 | 只看该作者
旅店,客房。

周冲已经搞得满头大汗,他今天没干别的,就是迎来送往收礼而已。

甚至,金罍的书童都被借来帮忙,因为周冲一个人忙回过来。

至于跟那些送礼的客人交流,当然是王渊亲自出马,反正认识的或不认识的,王渊都以礼相待不得罪。

傍晚终于稍微消停,周冲前来禀报“二哥,一共收到现银四百六十两,另有财货若干。其中晋商席家出手最大方,派人送来一百两银子,还有一方上好的砚台。那个寿宁侯张鹤龄真不是东西,我们把贼寇杀跑,给他保住几大车财物,他居然都不遣人过来道贺。”

王渊一边奋笔疾书,一边问道“每个送礼的,都记录下来了吧?”

“记好了,不敢弄错。”周冲笑道。

王渊写了几十封信,都装在信封里放好,递给周冲说“明天麻烦你跑几趟,按照送礼名单全部回信。另外,财货全部拿去当铺死当,当票务必要收好。”

“二哥这是要做什么?”周冲不解道。

王渊懒得解释“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王渊想干啥?

当然是把收到的财货都捐出去,良乡县不是有个镇子,被贼寇一把火烧了吗?把银子扔给良乡知县,让他妥善用于难民安置工作。新科状元的礼金银子,谅那知县也不敢贪污,因为这银子贪起来烧手。

王渊也不敢拿,就因为烫手。他知道自己被点为状元,已经得罪了许多人,保守起见,还是不留下任何把柄为好——虽然这种收礼属于常态,连言官们都懒得管,当官的谁还不收礼啊?

把事情交代完毕,王渊又拿起那份送礼名单,好奇道“这个姓席的晋商,出手也太大方了吧,非亲非故居然送我一百两银子。”

“我也不知,听说是蒲州商人。”周冲说道。

山西蒲州有三大豪商,一为王家,二为张家,三为席家。

王张两家底蕴深厚,出过许多官员,而且互相联姻。

席家却是近二十年冒头的,论及浮财甚至比张王两家更多,但席家子弟没出啥大官,干什么事全靠银子开路。甚至专门在京城安排有人,给每科一甲进士送礼,同时还给那些庶吉士送礼。

不为别的,结个善缘而已,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

不但给官员送钱,席家还在蒲州修桥铺路、赈济贫苦,反正社会声誉非常好。

至于真实情况如何,那只有鬼知道。

史书上这样记载席铭“初时学举子业不成,又不喜农耕,曰:丈夫苟不能立功名世,仰岂为汗粒之偶,不能树基业于家哉!于是历吴越、游楚魏、泛江湖,撤迁居积,起家巨万金,而蒲大家必曰南席云。”

“咚咚咚!”

敲门声突然响起。

王渊放下礼单,问道“何人?”

门外之人说“我奉主人之命,来给今科状元王相公道贺。”

王渊使了个眼色,周冲立即去开门。

来者捧着一个盒子,双手奉到王渊跟前“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请状元郎收下。”

王渊随手接过,打开盒盖一看,整整躺着两层银锭,每层有二十锭银子。

“二百两,好大的手笔,不知贵主人是谁?”王渊玩味笑道。

来者抱拳说“宁王。”

当然就是历史上造反那个宁王,从正德六年到正德九年,宁王派人在京城送了足足三年礼。内阁重臣、六部大佬、要害官员、以及每科一甲进士,几乎全都被宁王送了个遍,据说前后加起来行贿上万金。

等王阳明把宁王擒住,搜出宁王府的送礼单,内阁首辅杨廷和赫然在列。

“礼我收下了,”王渊笑道,“且稍待,我给宁王回一封信。”

信件内容大致如下“我与宁王素味平生,骤得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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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5 21:54 | 只看该作者
此大礼,不胜惶恐。长者赐不敢辞,因此我斗胆把礼金收下。正好良乡县有一村镇被贼寇烧毁,我现在自作主张,将宁王送来的二百两银子,都捐给遭受兵灾的百姓重建家园。”

王渊直接将信笺递过去,来者当场把信看完,顿时哭笑不得,朝王渊抱拳告辞。

王渊又写一封信给良乡知县高迪,把高县令好好吹捧一番,又说自己收到许多礼金,不知该做什么用途,因此捐给难民重建家园。小镇重建之后,请高县令写一篇文章,并将送礼者的名字都刻在石碑上。

届时,宁王的名字,必然排在碑文第一位。

简直完美。

宁王的礼物,不收不行。

之前所说的那个老阴比,即礼部尚书费宏,就是料中宁王必反,因此坚决不肯收礼。结果被宁王嫉恨,勾结钱宁将其罢官。在费宏丢官回乡的半路上,宁王就举兵造反了,费宏跑去联络王阳明,协助王阳明将宁王给逮住。

王渊无所谓啊,谁送礼他都收,转手再捐给百姓,反正不进自己的腰包便是。

刚把宁王的人送走,金罍又来敲门。

“若虚,京城有些风言风语,都是关于你的。”金罍提醒道。

王渊问道“都说我什么?”

金罍说道“幸进状元。说你因杀贼事,获得皇帝青睐,实则连一甲都进不了。”

“哈哈哈!”

王渊大笑三声“如果这都是幸进,那他们也去杀贼啊?我又不拦着。”说着,王渊又问,“没拿我的殿试文章说事儿?”

“你殿试文章写了什么?”金罍反问。

“没什么,瞎写的。”王渊不谈此事。

那篇文章看似危险,其实根本就无所谓。谁没有过匡扶苍生的热血幻想,谁没有过少年意气的荒唐文章?而且那时策试卷,只要不犯朝廷忌讳,随便写什么都可以,没人会在意的!

除了摊丁入亩之外,王渊文章里的其他内容,全都有朝中大臣提出过,甚至是真正着手实践过。

张居正的一条鞭法,开创者名叫桂萼,今天早上跟王渊一起成为进士。桂萼在嘉靖年间,就已经不顾他人反对,率先实行一条鞭法,还不照样能当上内阁重臣?

别以为文官都是废物,甚至包括杨廷和在内,其实都想改革弊政,只是不敢太过折腾而已。

阅卷官集体反对王渊当状元的真正原因有三

第一,王渊的策试文章不合规制。应该从道德、历史、礼制、大义等方面入手,总体而全面的进行阐述,即所谓以古观今、高屋建瓴。而不是像王渊那样,逐条逐条的探讨实际问题,这种问题,没当过官的士子说不清楚。

第二,杨慎的策试文章写得太好了,不点为状元简直没天理。

第三,朱厚照表现得太激动,非要拆卷找王渊的名字。再结合朱厚照以往的劣迹,阅卷官们害怕王渊被列入一甲进翰林院,成为皇帝身边的幸进之臣。朱厚照越是喜欢谁,他们就越不能让这人进翰林院,这是扰乱官场秩序的大忌!

第三个原因似乎匪夷所思,其实最关键!

朱厚照现在还只是疯狂提拔太监和锦衣卫,文官们当然管不了。若王渊进入翰林院,必然被朱厚照疯狂提拔,这是皇帝把手伸进了文官系统。

一旦王渊幸进成功,必然有其他文官有样学样,大臣们如何不想趁早掐死这种苗头?

以朱厚照的胡来,信不信王渊几年之后,就有可能当上三品官。反正大臣们对此深信不疑,毕竟朱厚照提升锦衣卫千户、百户,那都是几十上百人搞批发的。

因此,只要不让王渊进一甲,又在馆选时把王渊刷掉,那就随便朱厚照怎么搞。即便朱厚照脑子抽风,一年时间升王渊当三品官,那都无所谓,非翰林不入内阁嘛,不会对朝廷秩序形成实质性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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