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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喧闹下的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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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21 21:1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喧闹下的荒凉
  
                        ——行走在鲁迅故里
  
  路口墙上有一副巨大的壁画,画中的人我很眼熟——鲁迅。
  
  彼时的鲁迅是中年的鲁迅,也是人们通常最为熟识的鲁迅,短发、留须、抽纸烟,一贯地严肃,他的前面游人如织,后面是据说是他的老家和因他老家而重新装点得一条颇具古香古色的街道,因为在他的侧面是醒目的四个大字——鲁迅故里。
  
  这幅生活在壁画上的鲁迅停止在时间的隧道里,他似乎是在永远审视着别人,却不知道有多少人每天也会瞧一瞧他。
  
  面对鲁迅,每个人的心里是复杂的,可能会想许多,可能在无意中搜集起自己和鲁迅有过交集的时光或空间。
  
  按说,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鲁迅是格外受到尊崇的。他弃医从文原本就是想唤醒民智,而后来者无论是否是完全出自启蒙的目的还是让他的作品达到世人皆知的地步,单从这点来讲,后来人至少从形式上是促成了他的心愿。
  
  读书的孩子接触现当代文学都是从鲁迅开始的,无论我们能否真正地能理解他。
  
  至少,他的地位是无人能及的;至少,他会接受数以万计的膜拜,尽管,这未必是其所期望;至少,他让自己的家乡在很长一段时间包括以后成为游览胜地。
  
  他身后的故居,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每天都会有很多的大人小孩再次走几遭,包括孔乙己喝酒的茴香豆,本不是什么美味,但还是有众多游人稍带一点回家,起着类似于“到此一游”的纪念作用。
  
  我没有买茴香豆,我的理论很简单,像孔乙己那样的地位能吃到什么好东西,断然不如卤牛肉等等的,看一下就可以了,如果大老远过来就是想买点茴香豆的话,那么鲁迅当时还真不如多介绍点美味呢!
  
  走进短短的属于鲁迅的街道,郭沫若提的“民族脊梁”格外显眼。进入鲁迅的老宅,只有墙体基本上维持着原样,里面的东西应该是翻新的,否则哪来的崭新的黄花梨之类的木制桌椅呢。两边的题字不少,我倒没有怎么细看,我在这里里外外找寻着完全属于鲁迅的东西,哪怕是一张照片,竟然没有看到。不过,一间厨房和两间卧室还是能将我引入十九世纪的末叶和二十世纪初期。
  
  一间是鲁迅的卧室,门是锁着的,但可以看到里面,一张简陋的床和桌子,再无其他。导游煞有介事地渲染着这里面的故事,也就是说这间屋子曾经是鲁迅奉母命和朱安结婚的场所,但是我们没有看到与这件事情相关的物件。还有一间是鲁迅母亲鲁瑞的卧室,里面摆放着两张床,导游自然又特意点明这两张床的意义,说因鲁迅的父亲病故,鲁瑞便成了寡妇,为了证明自己的贞节,就和两个小孩住在一间屋里。后堂侧面是厨房,里面是七星灶,还有几个大水缸,多多少少印证了当时虽然家道中落,但是还是有些地位的——至少家里吃饭的人不少,肯定有长工的。这是又恰当地引出了多数人都知道的那个少年闰土——张运水了。
  
  我在这个地方倒是呆了一会,导游的说辞于我而言,听也罢,不听也不见得就有什么遗憾可言,来的目的不是听那些大多游客感兴趣的话题,只是想看看,然后再想想或者不想而已。
  
  比如,鲁迅的婚姻,没有什么可以渲染的,不过是个悲剧,当事人都是悲剧性的。鲁迅出于母命回来成亲,仪式举行完了,事情也就结束了。安姑既然参与了仪式,那就是鲁迅的合法妻子,在婚姻里无法逃离了。事实上,最后先生还能在许广平女士那儿寻得十几年的幸福,而安姑似乎就一直照看自己的婆婆了。即便是后期于变卖祖屋北上找鲁迅,得到的多半是冷遇或礼节性的待遇,先生生前,她是鲁老太太送给儿子的一份礼物,先生死后,他也还只是先生的一件遗物而已。
  
  那个目不识丁的旧式女人委实让人同情之极。她并非没有思想,她希望有个孩子,但当许广平的孩子出世之后,她几近绝望。她说自己像一头蜗牛,总是爬啊爬,但终于还是跌落在地。她贤良之极,对许广平和周海婴极好,并十分想念他们,无任何醋意。为了让鲁迅认可她的努力,她把原本的小脚里塞满了棉花,临终还是希望能葬在先生一边也似乎未能如愿。
  
  在这件事情上,我倒是想到了胡适的夫人江冬秀。和朱安出生类似,境遇却全然不样,虽然胡适有些情路波折,好歹还是让江冬秀守住了。这当中既有江冬秀与朱安个性的诧异——江冬秀个性刚烈,敢于拿剪刀威胁胡适的,更有胡适与鲁迅的差别,胡适毕竟要温和的许多。
  
  鲁迅则不然,这个早年丧父的青年责任感和使命感是极其强烈的,早年生活的不易使得他极其敬重自己的母亲,偏偏他的母亲又是一个极了不起的女性,一字不识居然后来自己都能识文断字!对母亲的孝顺使得鲁迅哪怕在形式上都不会有疏漏。比如人们担心这个新式青年是否会在婚姻仪式上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却没有想到他百依百顺。他说,安姑是母亲的礼物,他只能接受,而婚结完了,礼物也就收下来了,这事也就结束了。
  
  胡适不会如此绝然,包括在婚姻上他几乎都有点改良的意味,事实上,那二老虽然有些插曲,但终究还能算是幸福的一生,而鲁迅心门几乎从来就没有为朱安打开过,怎么可能有好的结局。
  
  站在那间卧室边上,看不出一点属于他们俩婚房的痕迹,它可以是任何人居住过的,也可以三极其普通的一间卧室而已。也能理解,因为那根本就不能算是一桩婚姻吧!
  
  经过了老屋,便到了后院,后院就是著名的百草园。
  
  一位游客可能是发音上的问题,见到那块标记性的石头,读出了“白菜园”三个字,我竟然有一种奇异的感受,莫非这位是一位预言家?
  
  里面没有白菜,却依然有菜畦,侍弄得很干净,也见到了那株皂荚树,还有那口水井,之后便是人造的盆景了。本没有什么失望可言,当时的百草园大约也就是这个样子而已,甚至还没有这番整齐,多半是杂草丛生了,要不然哪来的那些奇异的动物,更不可能藏得住赤练蛇了。先生写此处,不过是追忆一下自己的童年罢了,百草园也罢,白菜园也罢,经过时间的筛选之后,过滤下来的都是慢慢的温馨。
  
  这篇文章是一篇经典的课文,也是中国人接触鲁迅的开始,人们自然想从这儿找到更多的属于鲁迅的气息,就如同到高密去拔莫言家的萝卜一样。
  
  而在此玩耍的鲁迅不过是个孩子而已,他所玩的游戏也是其他孩子所正常玩的游戏,甚至还没有其他孩子胆大,那么他的赤练蛇,他的皂荚树也就还原到事物的本身去了。
  
  如同鲁迅这个人,在我们持续地如此推崇他的时候,我们到底接近他多少。
  
  通常意义上的鲁迅,就是伟大的革命家、思想家、文学家,另一个伟人盖棺定论似的将他定性。这里面的顺序是很有讲究的,那就是首先他是一个革命家、其次是思想家,最后才是一个文学家。但是当历史的车轮缓缓前行之后,政治上的因素越来越少,人们开始思忖一个问题,他当真是这样一个神一般的人物吗?
  
  解读鲁迅还是应该从他的履历和他的作品开始,不能人云亦云,否则就会陷入到庸俗现实主义的泥潭里,只有作品才是作者的精神依附。而这方面,钱理群先生涉及很多,孔庆东似乎也讲过,而在海外李欧梵先生研究得颇深,尤其是他作为远离内陆政治干扰的相对冷静的学者来研究,自然更有可能客观一些,他的《铁屋中的呐喊》应该是当代解读鲁迅最为贴切或者说最合我心的。
  
  我更愿意听别人说鲁迅是一个人,一个有原则、有信仰、有追求的中国二十世纪早期知识分子的杰出代表,这是一个不断思考的思想者,是一个探究者,是中国二十世纪上半叶的良心。因为是中国的良心,所以他始终能直面生活、直面贫弱,也能直面自己以及自己的周遭,为此他也曾彷徨过,也曾困惑过——坦白讲,直到最后他是否坚定或明确也很难界定。
  
  早年的鲁迅应该是个早熟的孩子,原因是家道的中落,爷爷入了翰林是一件很光彩的事情,但科场的弊案还是让他锒铛入狱,父亲只是一个秀才,身体也不好,还抽抽鸦片什么的。作为长子他过早地品尝了生活的艰辛,倒也磨练了他的坚强,也体会到母亲的不易(包括和安姑的婚事都说明他是很孝顺的)。年轻时考取了个公费的学校,几年之后到日本学医,因一些偶然的事件使得他觉得医治身体的创伤容易而医治心灵的创伤很难,于是弃医从文,回国之后,任职于教育部门,当过职员,也教过书的。沉寂数年之后而登上文坛,创作无数,涉猎极广,并成为青年导师,最后赢得众多景仰,成为中国文坛的一面旗帜。
  
  这样的介绍很普及,但是这个过程恰恰值得人好好回味。奔走于当铺与药铺说明他很早地具备了所谓的担当意识,因此,他才上的水师学堂;而面对伯父的病无能为力时,他选择学医;而在东京的时候,他发现其他人不过是来溜达的时候,他选择了更适合学习的仙台;当那次著名的幻灯片事件之后,他觉得医学的作用是微弱的,于是决定弃医从文——这是很冒险的,文学多半是空头的东西,有没有饭吃都很难说;回国之后,他开始研读古迹,统揽中国文学,尤其是对魏晋之前的东西格外感兴趣,也并非是个人嗜好,因为他觉得那样东西更简略精练,掐的准、来的快;当他成为一个小说名家之后,他的阅历和见解成为他的大部分主题所在,揭露民族性的主题凸显,让每个人读完之后都觉得自己是孔乙己抑或是阿Q,后背时常发出凉气,而“吃人”的逻辑警醒着任何一个当时或之后的人群;而到后期,当国内形势渐趋恶劣的时候,他开始研究苏联文学,给于那个全世界第一个无产阶级政权下的文学给予了热烈的赞颂,并比较吃力地通过日文转译了众多的苏联小说。而苏联的政治并未给人们带来多少福音的时候,他开始加倍地愤怒于执政者的强权,直接把文字当做匕首和投枪了,一种只属于鲁迅的鲁迅式杂文影响了太多的人,尤其是年轻人。而这些人当中后来大多走向延安,鲁迅有意地唤醒了年轻人,却也无意地为延安输送了太多的人才,尽管这当中有些人的结局并不好。
  
  这样的叙述只是一个大体的轮廓,绝非泾渭分明的。我想表达的是,鲁迅从懂事起就给自己确立了一个准则,就是把自身置身于一个拥有重要使命的人,始终不竭为他人、为进步、为民族。而这个准则又绝非一般的狭隘的政治家那样教条般去进行,他一边做一边思考,一边调整,走的是一条思考和探索的路子,所以他也会和常人一样,时常地困惑,时常地自身甚至是怀疑。即便他是一个战士,我们更关注的是这个战士是怎样炼成的,就像人们常说的“百分之百的”什么什么,他不是。
  
  作为家中的长子,他要孝敬父母,所以他对母亲百依百顺,而父亲给他少量的记忆他也曾追述过,遇到了严厉的藤野先生,他甚至获得了父亲般的体悟,在北京的寓所里,他挂的是藤野的画像。其实,就是这个藤野先生教授他的解剖学,而偏偏是解剖学他都很难及格,他敬重的就是藤野的严格。在鲁迅的老师当中,他最为敬重的大约就是藤野和章太炎了,所以他写过二人的文章,至于他一段时间研究小学,也应该是受到章炳麟先生的影响。
  
  当然,选择文学也有可能是他觉得相对于医学来讲,他更适合人文学科,比如,在仙台的档案里,他解剖学是不及格的,而伦理学考得最高,而《藤野先生》中写到他为了追求好看,偏偏把血管画错,也说明了他比较倾向于人文学科,包括美术类。事实上他在木刻上的造诣也是很深的,美术鉴赏能力也得到大多认可。
  
  终究还是小说是让他扬名的。普及读物多半选的是《呐喊》,接触的一般都是《狂人日记》、《阿Q正传》、《药》等等,耳熟能详的人是阿Q、闰土、孔乙己、华老栓、祥林嫂这些人,而这些人在鲁迅的描述下也是栩栩如生,因其与周边人物太大的相似度,使得你会觉得他们就是从你眼皮底下溜过的人。而一旦有这样的感受的话,鲁迅的初衷似乎也就达到了,他就是在这周遭黑洞洞的“铁屋”里寻求出路的,因而发出呐喊,而别人听到了他的喊声。但是,鲁迅的理想实现了吗?当然不是,别人虽然听到了他的呼喊,但也就停留在这个阶段,过后依然麻木,依然是他喜欢的那个词语——“看客”的身份,就像看被枪毙的中国人那样依然冷漠,依然兴奋。很多时候,鲁迅被宣传成一个铁汉的形象,其实,但从文本来看,我们依然能看出他的失望。比如,华老栓和夏瑜两个姓组成一起就是“华夏”,再比如人们通常热衷赞颂的那句经典名句——地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可是这条路通往何方呢?在另外一篇文章中,他也自问究竟是“歧路”还是“穷途”?墨翟走了“歧路”,阮籍走了“穷途”,都是大哭返回的;再如他提到娜娜走后怎样?要么返回,要么堕落!所以,即便有了一条路,只是多了一种可能性而已,并非就是康庄大道了。
  
  我们不能说鲁迅就是一个悲观主义者,恰恰不是,现实的窘况没有也不可能使他被击倒,他是一个始终探索、始终战斗的人,这种战斗并非就是狭隘的与社会、与体制做战斗,也时常自省。在通俗读本上对《彷徨》提的较少,而对野草大约只选了一个《秋夜》,以本人少的可怜的见解来看,相对于《呐喊》的出世,《彷徨》更现实一些,而《野草》几乎就是写给自己的,甚至能看到一些虚无主义的影子。我们不能说《呐喊》的鲁迅和《野草》的鲁迅是矛盾的,只能说明多面的鲁迅才是完整的鲁迅。
  
  回过头来看那个年代,除了一些信奉主义的人意志比较坚定之外,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在纵览古今中外的历史以及周遭的环境之后,简简单单地就走上一条政治的道路是很难的。也不要说鲁迅,那些“创造社”的,“文学研究会”的还有“未名”社的等等,除了写了一些相对激进的文字之外,他们就是纯粹的革命者?夭折的革命,闹剧一样的军阀混战,蒋介石的屠杀,政客与日本人的勾勾搭搭,老百姓一如既往的水深火热,没有一种迹象表明人们已经找到了出路,即便是后期的左翼作家自己们也承认:只知道会斗争下去,却不知道哪天会结束!你说那时候的鲁迅就是共产主义战士,岂不有点可笑?
  
  事实上的鲁迅,并不太相信“群众”这样的字眼,他的作品中多的是“庸众”这样的词语。他喜欢把人分为两类:一是“庸众”,一是“天才”,他认可的模式可能是以“天才”的牺牲来带动社会的进步,指望“看客”们的华老栓与阿Q是不太现实的。所以,他相信“真的猛士必能直面鲜血”,他的作品中也能看到一些孤军奋战的影子,他比较喜欢的一副木刻名字也就叫做“牺牲”,这或多或少有一些殉道的意味。这与我们通俗意义上的革命者是不太相同的。
  
  这是否说明鲁迅的落后,恰恰相反,说明了鲁迅的真实。与那些浅薄的只会喊些“主义”,然后人云亦云的愤青相比,他才是知识分子的表率。而尤其是他在看不到多少希望的时候没有妥协,走的是一条自我探索的路子。他开始从别国的文学里寻找答案,尤其是那些与我们类似的那些被压迫的民族。比如,他尽管和萧伯纳见过面,但对英美文学偏偏看不上,专注于苏联文学,也关注东欧的文学,通过硬译的方式翻译了一些苏联的小说,比如大家熟知的《铁流》与《毁灭》。究其根源,还是因为列宁的胜利给了他很大的鼓舞,他希望中华民族亦能获得如同的成功。而当梁实秋问他,苏联究竟有哪些好东西的时候,他也能列出长长的一串名单,并且他的购书记录里罗列的竟有几百个书目,可见他的专注。从这个角度来讲,他尽管不是革命家,却绝对是一个忧国忧民并且在一直探索的人,他的精神似乎比某一些空喊口号的人更令人敬重。
  
  可苏联的变化似乎给他开了个大大的玩笑,他所欣赏的那些个苏联作家如法捷耶夫等,还是被清除出作协,斯大林的肃反终于扼杀了色彩斑斓的文学。或许政治需要的只是吹捧与哟嗬吧!不过,对于这一点,他似乎不是没有预感,他曾经探讨过文学与政治的关系,似乎觉得总是文学家在前,政治在后,不在一个时间点上,文学创作需要自由,而政治则需要整齐划一的,两者是很难和谐的。这也是更年轻的一代作家对他的攻击内容之一。
  
  他尊重文学本身,不会做肤浅的描述,更不会轻易地当传声筒。当长征胜利后,他还发过去贺电,但是当中共的一位高级将领邀请他写一本关于长征的小说时,他谢绝了,因为那距离他的生活比较遥远。
  
  在三十年代初期,当别人把他供成为神一样的人物时,他还曾经表达过自己的困惑:如果要翻译,他对自己的外文水平不自信,而如果要写小说,由需要到处走走,现实条件又不允许。我们不能说这是他的谦逊,而是他的坦率与理性。
  
  他的理性是惊人的,所以他能时常调整自己,早年对中医深恶痛绝,而后期居然收集起古的医书,大约也能看出他绝非一个如同他表情那样的刻板,冯雪峰和他讨论文学的时候,看不出是谁在说服谁,而是完全对等的探讨,甚至冯雪峰的一些观点还能影响他,也能看出他对新事物的吸收与包容。
  
  始终思考,不断内省,使得他始终能够走在前沿。当他怀疑自己是否落伍的时候,他对于年轻人的关爱是超过一般人的(这也可能与他身上的父亲情结有关),四十八岁他老来得子之后,倍加呵护,连换尿片之类的事情都亲力亲为,来人的时候也会把海婴抱出来让别人看看。他先后照顾了柔石、萧红、萧军,冯雪峰、胡风等人,在刘和珍等学生遇害的时候也是义愤填膺。他的资助与提携是完全无私的,而且,他欣赏这些年轻人的一些新鲜的理念,许广平说他和冯雪峰一谈就能谈到夜半更深,对冯雪峰的政治见解也算比较感兴趣。所以,他试图把自己也变成一个革命者,参加了左联,并且写出了大量的杂文。他的杂文在文学类别上无疑是个创新,如他所言充当着匕首与投枪的作用,但是,时隔多年,现在我们不妨揣测一下,他的有些言论是否过激乃至尖刻,比如对于梁实秋。撇开行文风格来讲,也不能排除他对于“左联”这个新团体和青年作家一份强烈的保护意识在里面。
  
  他对左联投入了心血,然而却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一些更左的文人或者说是政客厌烦了他的说教,浅显地误解他为落伍,他们需要的是更为赤色的口号式的东西,与文学的距离越来越远。令他心寒的是,这些反对他的人当中包括他喜欢并提携的学生,在震怒之余,先生是否有些悲凉。
  
  不为人知的是,他有时也觉得,新生是一件好事,所以他提倡新生,但是新生之后未必就能变成了新人,所以他有些失落。
  
  我的能力不足以还原百分之一的鲁迅,把鲁迅置身于一个思想者可能是我的无知,但显然,我个人更喜欢这样的鲁迅,而我们从他身上所要汲取的养分似乎正在于此,在一个纷繁的社会里,读过几本书的我们究竟应该怎样面对生活,面对自己,是媚俗,还是盲从?
  
  还有很多很多……
  
  显然,从鲁迅逝世之后,人们不太愿意过于近距离地走进他,尤其是他的始终独立思考的精神,因为他的生命结束了,使命也相应地结束了。人们更需要的是一个为我所用的鲁迅,一个“高大全”的新式鲁迅,而这样的鲁迅应该是永不疲倦的斗士,坚定的主义执行者,热情的青年引路人,是一个革命导师。就像自嘲诗中写道的“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而不愿意提剩下的两句:“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即便是提,也得修饰修饰。这种颇具政治色彩的宣传加上他本人巨大的人格魅力使得更多的人在感情上认同了马列主义,并走上革命的队伍。单从这点来讲,他对于革命的贡献还是巨大的,尽管他不是一个党员,后来发生的事情也未必是他所期望的。
  
  没有人愿意想下一个问题,如果鲁迅继续活几十年,会怎样?他还是会坚持自己的独立人格的,那是肯定的,那么然后呢?胡风多多少少继承了一些他的衣钵,结果呢?
  
  他似乎还是有所预言的,当他在遥想类似的问题时,他可能会想到一个古老的图案,就是肩扛铁闸,让年轻人纷纷过去,自己一直扛到精疲力竭为止。
  
  于是,他的作品当中出现过很多死亡的意向,我们还能说与他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吗?
  
  好在历史没有假设,没有假设的直接后果就是鲁迅终于还是被抬上了神坛,作品传播到广漠人间,除他之外再无二人。尽管这都不是他的本意,但是还是影响教育了很多人,这些人还是坚挺地维护着独立的人格,坚毅地探求地民族的未来,虽然尚未成群,但是就“民族脊梁”来讲,将来一定不会只有一根脊骨的。
  
  不知我是否受到了鲁迅的影响,我一面在对未来充满希望的时候,一面也难免消极。比如,现在的鲁迅正逐渐被清除初中、高中教材,还有今天最明显的是来到这儿,除了相机的高频率闪动之外,没有任何与鲁迅有关联的景象。商铺林丽,人们吆喝的是当地的食品,故弄玄虚地吹捧着各家的丝绸,再有就是某某名家现场帮别人提写扇面,而且据说现场就能根据你的姓名就能变成诗歌。
  
  诗歌大约是很好写的,也可能因为这儿的人继承了鲁迅的才思,这更像一个冷笑话。
  
  我们还是要还原的是他卓越的文学才能。他有着超乎常人的勤奋,对古今中外优秀作品的吸收与借鉴,传统的精炼与现代的手法在他手里游刃有余,他的白话文已然是现代汉语的典范。他之于小说,杂文、散文诗乃至于旧体诗,每一个种类都呈现出独特的创作手法,达到了难以企及的高度。而在创作态度上,他虔诚于自己的内心忠诚于自己的人格,始终尊重现实和人性,不为任何情形而左右。
  
  他还有近千万字的产量!
  
  这些,后人继承了多少?当年的摩罗曾说过:二十世纪的中国有两个半良心,第一个就是鲁迅,我不论这话是否偏激,但是本应该可以多一点的。
  
  ……
  
  领头的人招呼我们集合了,马上要照相了,照相的地点就在鲁迅的画像之前。就那么一块地方,人员扎堆,大家强赶着时间,再做几个个性化的动作,光亮一闪,人们欢呼雀跃,此行结束!
  
  我忽然觉得在这么个地方,如此热闹之下,有那么一种荒凉之感,我不知道来一趟对我有什么意义,对他人有什么意义,回头看看先生,还是那么眼熟——也徒有眼熟而已!他是笑不出来的,是冷峻?还是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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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一孔 于 2013-12-22 14:24 编辑 ]
2#
发表于 2013-12-21 21:29 | 只看该作者
一看你的副题,就心生感慨。
今天我才得知,前几个月本来已经付印、我已经拿到手的一本杂志,居然撤换部分篇目后重印。撤换的篇目中就有我两篇关于鲁迅的文字。
不知该怎么说了。这样的情形,鲁迅先生泉下有知,又该作何感想。
以上为题外话。静心看你的文后再说。
3#
发表于 2013-12-21 22:08 | 只看该作者
不管怎么说,这篇文章读下来,我觉得今天值了。
真实的,自然的,率性的,不人云亦云的,往往就是成就文学的基本要素。
4#
发表于 2013-12-21 22:10 | 只看该作者
一孔的洋洋洒洒我读得一点不觉长。而且心下窃喜。其中一些说法,明显能够取得一致。这就OK了。
5#
发表于 2013-12-22 08:56 | 只看该作者
鲁迅,始终会是民族的脊梁……
6#
 楼主| 发表于 2013-12-22 09:35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清荷吴霜 于 2013-12-22 08:56 发表
鲁迅,始终会是民族的脊梁……

我们应该学习鲁迅,而不是消费鲁迅,谢谢吴霜!
7#
 楼主| 发表于 2013-12-22 09:35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夏冰 于 2013-12-21 22:10 发表
一孔的洋洋洒洒我读得一点不觉长。而且心下窃喜。其中一些说法,明显能够取得一致。这就OK了。

就鲁迅来讲,我有信心,咱们的看法非常有可能一致!:handshake
8#
发表于 2013-12-22 14:24 | 只看该作者
至少对于杂文者来说,鲁迅是一面永远的旗帜,我对先生之崇尚始于青年时期,敢说敢做一直令人敬仰,我甚至到了书店就想找一尊先生的雕像,以示激励。而时下,大多人学着做人,做什么人,就是会说话者,当然不似先生这样的说。
一孔此行的意义已通过这篇文章显现出来。
9#
 楼主| 发表于 2013-12-22 14:30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摇曳风铃 于 2013-12-22 14:24 发表
至少对于杂文者来说,鲁迅是一面永远的旗帜,我对先生之崇尚始于青年时期,敢说敢做一直令人敬仰,我甚至到了书店就想找一尊先生的雕像,以示激励。而时下,大多人学着做人,做什么人,就是会说话者,当然不似先生这 ...

就现代意义上的杂文来说,鲁迅当为开山之人,写杂文如果没有知识储备,没有思想根基、没有悲悯仁爱,终多半沦为油滑,或如泼妇骂街,徒有刻薄而已。谢谢风铃!
10#
发表于 2013-12-22 15:57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一孔 于 2013-12-22 09:35 发表

就鲁迅来讲,我有信心,咱们的看法非常有可能一致!
嗯,我那文没你这么深入细致,不过某些观点是一致的。
11#
发表于 2013-12-22 16:12 | 只看该作者
读了,感慨万千。“而苏联的政治并未给人们带来多少福音的时候,他开始加倍地愤怒于执政者的强权,直接把文字当做匕首和投枪了,一种只属于鲁迅的鲁迅式杂文影响了太多的人,尤其是年轻人。而这些人当中后来大多走向延安,鲁迅有意地唤醒了年轻人,却也无意地为延安输送了太多的人才,尽管这当中有些人的结局并不好。”这个表达的很深刻也

[ 本帖最后由 王克楠 于 2013-12-22 18:12 编辑 ]
12#
 楼主| 发表于 2013-12-22 16:33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王克楠 于 2013-12-22 16:12 发表
读了,感慨万千。


谢谢王老师,问候!
13#
发表于 2013-12-22 18:14 | 只看该作者
“事实上的鲁迅,并不太相信“群众”这样的字眼,他的作品中多的是“庸众”这样的词语。他喜欢把人分为两类:一是“庸众”,一是“天才”,他认可的模式可能是以“天才”的牺牲来带动社会的进步,指望“看客”们的华老栓与阿Q是不太现实的。所以,他相信“真的猛士必能直面鲜血”,他的作品中也能看到一些孤军奋战的影子,他比较喜欢的一副木刻名字也就叫做“牺牲”,这或多或少有一些殉道的意味。这与我们通俗意义上的革命者是不太相同的。”用所谓的大多数来压制知识分子,是大多数统治者的伎俩
  “好在历史没有假设,没有假设的直接后果就是鲁迅终于还是被抬上了神坛,作品传播到广漠人间,除他之外再无二人。尽管这都不是他的本意,但是还是影响教育了很多人,这些人还是坚挺地维护着独立的人格,坚毅地探求地民族的未来,虽然尚未成群,但是就“民族脊梁”来讲,将来一定不会只有一根脊骨的。”这一节也说的极为到位。

   斯大林的大清洗,肯定给鲁迅先生当头一棒,感到无奈和孤独,尤其使他想不到的是,英美的“资产阶级”文学中普世价值的东西,终于在他看不到的世纪成了世界文学的主流......

[ 本帖最后由 王克楠 于 2013-12-22 18:28 编辑 ]
1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22 20:07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王克楠 于 2013-12-22 18:14 发表
“事实上的鲁迅,并不太相信“群众”这样的字眼,他的作品中多的是“庸众”这样的词语。他喜欢把人分为两类:一是“庸众”,一是“天才”,他认可的模式可能是以“天才”的牺牲来带动社会的进步,指望“看客”们的华 ...

谢王老师跟帖关注,倘使得鲁迅能兼容欧美文学(事实上也接触,用个不太准确的词语,他有点排斥)的话,结果可能又是一个样,这个话题本身就值得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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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22 20:13 | 只看该作者
关注这种交流。问候了。冬至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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