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到了

夏冰

　　春天到了，春光明媚，万物焕发了生机，自己却做什么事也提不起精神来，总是悒悒不乐的，萎靡得很。这种状态不好，我很清楚，但是无奈。


　　你为什么不快乐？你为什么不满足？看了又看，想了又想，我还是不明白。不是一个贪得无厌能解释的。


　　单位是个小社会，同事人人喊痛苦，上至老总，下到员工，没有一个例外。概而言之，社会上也存在这个现象：人人不满足，个个不快乐。


　　痛苦直接和受苦相关。人生来就是受苦的。这话不是我说的。打很小的时候，我就从长辈那里听到这句话。他们说，受苦就是人的命运。你为什么要活在世上？为了受苦。完成一生，必须受苦。除了受苦，别无它途。类似的话，他们能滔滔不绝跟你说三天两夜，也说不完。而且这个意思，也是尚塔尔•托马说的意思。她在《被遮蔽的痛苦》篇首就明确说明了这一点。


　　无论是吃还是穿，长辈一来就会说，受苦人还用挑拣？有甚吃甚，有甚穿甚。尤其是村里的人会很自得地说，受苦人的活法，没讲究。又说，受苦人的营生不用问，人家做甚咱做甚。老师和家长则常教导我们说，好好学习哇，要不长大后就去地里受苦。受苦就是当农民，受苦就是种地，而当农民，种地，滋味不好受——从小，这样的理念就扎根了。


　　幼年时候没觉得，到少年时期及至之后，就渐渐地有了受苦的经历。尤其是精神上的经历。受苦的过程中，心理上就有了感觉：无奈，压抑，不堪，熬煎，等等情绪集合起来，构成痛苦这个东西。积重难返。随着日子流逝，我就深刻地理解了这个抽象枯燥的词的含义。而我不知道，经年之后，痛苦这个东西会变个模样造访我。


　　十多年前，常常做梦梦到自己提着一只沉重无比的大包，去爬一座又陡又窄曲曲弯弯黑暗阴沉的楼梯，爬了一层又一层，喘气不止爬上去，却面对着一扇锁闭着的门。然后，提着这只大包在大街上踽踽独行，然后，提着这只大包穿行在阴沉着面孔的大烟囱和东倒西歪面目狰狞的老树夹杂着的空间，穿行在臭气熏天令人作呕的大白老鼠群里，穿行在污脏混乱一只只绿色痰盂阴险狞笑不怀好意的医院病房里……最终停下来之后，阳光灿烂，自己却变成了一只绵羊，与众多的羊们在鞭子的催赶下一起爬上山去，而那只沉重无比的大包，则被弃置在了后面，冷漠地打量着我和羊们……这个梦让我惊骇且纳罕，却也对自身的生存现状有了一个十分直观的感觉与触动。


　　大约过了七八年后，又在一个梦中与一只大箱子相伴。它让我刻骨铭心。在梦里，我作为一个士兵，扛着大箱子，拼命奔跑，却终究没有躲过军队的围追堵截，被俘虏了，大箱子则驮在了一头骡子背上。最终，身为大兵的我趁机扎入大河逃生。


　　而不久之后，又一个梦境与我不期而遇。我提着一只巨大的旅行包登上了列车，却被告知该趟列车已经作为专列，没办法只好下车。然而一下车，我就发现旅行包被落在了车上，于是到处奔走，多方寻找，仍然无果。


　　无论是现实生活给予我的重担，还是自己一心追求渴望的某些虚名负累，都与我密切相伴，都在梦境里得到了真实的体现。这种象征意味深长。最初，我以为，生活的艰难困苦就是大包，大箱子，大旅行包，它们一次又一次历练我，考验我，我都有办法脱身，弃之于不顾。但是，渐渐的，我觉得，不仅仅如此，它们还可以是我的贪心，痴心，种种欲望，所谓佛家讲的六根不净。正是因为自己妄想太多，痴念太多，才通过一个又一个的梦境意象——大包，大箱子，大旅行包，来警示我，提醒我，督促我，让我放下，扔掉，图新自悟，求得身心的解放。


　　大包，大箱子，旅行包，它们无论变身为什么，都被我一次次在无意中抛弃了。而这些沉重的物件意味着什么呢？它们就是生存重负，涵盖了包括责任义务和虚名欲望在内的所有东西，无论是责任义务，还是虚名欲望，都会给人带来负重感，都需要付出艰辛，都需要劳累。它们的沉重都具有真实的力度。面对它们，就有了无数选择，任何甄别都决定了你的未来。该承担的承担，该放下的放下，该面对的面对。一切尽在自然自觉中。生存现实的混乱有目共睹。我们惟有以健康的精神秩序与之抗衡。


　　然而谈何容易。


　　还有多少苦需要经受？无法言尽。什么时候结束？到死那天。不死，苦没完。老婆在熬煎中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慌慌儿死了哇。相随相伴了二十多年，这句话我知道她只是说说而已。听多了甚至有些麻木了。不过就是这么说说，也让人听着不是回事。


　　我知道，精神层面的痛苦远大于身体层面的。受伤会流血，会疼痛，但比起精神上遭受的痛苦，就不算什么了。肉体的痛苦看得见，摸得着，精神上的痛苦则是隐形的。肉体的痛苦相对而言时间要短，程度要浅，精神上的痛苦则深重得多，也漫长得多，甚至伴随一生。生活就是这样，往往会以最本真的面目示人。所以面对生活，人往往会由衷感叹：唉！


　　别看就这么一个字，其力度并不小。它代表和涵盖了这个叹气者彼时彼地的所有情绪。


　　叹了一口气。叹气是宣泄。人喜欢问叹气的人：“你叹的什么气？”其实，叹气的人未必愿意实话实说，或许他跟你说的并不是心里想的。再或者，他话都懒得说。不说。他心里的真话我们听不见。沉默。让泪回流。一切貌似安静。冰山的大多数是隐蔽着的。接踵而来的苦难几乎将人压垮。痛苦成为软弱、失败的代名词。在人前，讳莫如深。就算是说，也属于敷衍。并不是他对你有什么意见，他是需要自己打理心情。人都需要有个独立空间，放置心情，尤其是那些小心思，包括自言自语，包括叹气。气一叹，郁闷舒出去了，心情好了一大半。心里的乌七八糟一梳理，心里敞亮了，该干嘛干嘛去。很多时候，人的自我调适能力极强，根本用不着别人帮忙劝导安慰什么的，甚至会越帮越忙。潜隐是一种优异的能力。不说出来，不为人知，自己承受，自己消解。厄运当头，装作不在意。一切在那里，一切貌似不存在。千言万语在心，微笑在脸上。人在打理心情的时候，喜欢安静，不被人打扰。这个时候若有人跟他说话，他肯定烦，涵养稍微好，会显出漫不经心的样子，没耐性，就会直接爆发。逢到这时候，必须打住，千万不能不识眼色地絮叨个没完。再贴心的人，也比不上人自己对自己的心理救助关键。


　　软弱是不对的，失败是可耻的。软弱和失败带来的无力感、沮丧感，可以击垮人的精神防线。置身这样的尘世，洁身自好有难度，涵养有底线。无名火潜伏。爆发不是偶然。恶行与善念同在，相辅相成。不是忽然出现的，不是。很多时候你不是你。你不认识你。你就是大机器上零件之一，高速运转状态下，你的能力十分有局限。选择几乎为零。一切成为既定。必须。应该。随波逐流就能理解。大机器的大与你的小，成为鲜明对比。任何言说都虚弱苍白无力。没有谁能逃脱。各种可能性只在梦境存在。不可言说。说了人也未必懂。懂也未必愿意听。烂在肚子里。把自己隐秘的念头一一消解，化整为零。自觉给自己减压。现实存在着。我们置身其中。不拒绝现实。不为现实所困。能做多少做多少，不勉强，不强求，不贪心，不给自己额外负担。从痛苦中获得经验，从遭遇中吸取教训。在生活的间隙里寻找最本真的东西，心到了，一切都自然本色。分秒须臾面对心。问心。观心。听从心的指引。心的感知充满神奇性，充满准确性。它不会迷路。所谓迷路是理智的产物。内在的道路一目了然。


　　人固有贪得无厌之心，也秉有积极进取之心。个体命运说到底，并不仅仅取决于个体自身，但忽视个体作用，显然不可取。换一个角度看世界，以足可自我更新的方法看世界。与现实的抽离与剥离程度，决定了生存状态。彻底脱离现实是不现实的。最好的做法就是让自己进入一种生命自觉。在强大芜杂的现实境遇里，实现精神层次上的轻盈飞翔，于自然随意里打造生命的奇迹。


　　自然是种什么东西？连日来翻读一些聊以自慰的书，其中《沉重的肉身》里“丹东与妓女”一篇结尾，引用毕西纳的话说：……人啊，自然一点吧！你本来是用灰尘、沙子和泥土制造出来的，你还想成为比灰尘、沙子和泥土更多的东西吗？


　　春天到了，从毕西纳的话里，我分明感受到了一种东西，一种值得信赖的东西。但愿我不会愧对这个春天，从污泥浊水中走出来，尽早找到属于自己的生命之春。或许，这不算是奢望。


　　2014-3-29


[ 本帖最后由 夏冰 于 2014-3-31 09:05 编辑 ]

秋天的阳光

有些压抑，有些痛苦，然而，还好。

一水

嗯，读了两遍，沉甸甸。只想说，能够感悟托马《被遮蔽的痛苦》，走出泥潭，迎接春天并非奢侈。你知道，我在迷茫痛苦的时候，它是一剂很值得信赖的良药，希望亦能对你有用。

一孔

这世上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罪，不抱太大的热望，也就少有失落，只要时间是绵延的，不知怎么着，终究会过来，也会过去的。比如，有时胡思乱想之后，百无聊赖，一场球打下来，爬在桌边就能睡着了——老香了！

时光安然

春天来了，冬天还会远吗？

陀螺

写文字的人内心较为敏感和细腻，也因此，负面情感体验也比别人深一些。我也有陷入无端的痛苦和恐慌之中的时候，幸好我有几个朋友可以诉说，在他们的调侃和开解之下，负面的情绪得到释放。负面的情感也得到调整，心里重归宁静。我觉得上网对我最大的收获就是可以对着荧屏那边的朋友诉说心事，排解苦闷。夏先生能够写出这样的文字发到江天，估计也是把我们当做倾诉的对象了。我姑且这么冒充一下！说到痛苦，有些身体上和心灵上的痛苦，于我而言都是自找的。比如，前几天偶然走进一个珠宝店，看见翡翠手镯打三折，相中一款淡绿飘花手镯试戴时把手都弄肿了，还掉了一小块皮。手到现在还疼呢。有了这次惨痛的教训，别说买手镯，就是别人天上掉下一只几十万的手镯俺也不敢试了。这次经历告诉我，想漂亮是要付出代价的！至于心灵的痛苦，都过去了，不值一提。

时光安然

原帖由 陀螺 于 2014-3-29 20:50 发表
写文字的人内心较为敏感和细腻，也因此，负面情感体验也比别人深一些。我也有陷入无端的痛苦和恐慌之中的时候，幸好我有几个朋友可以诉说，在他们的调侃和开解之下，负面的情绪得到释放。负面的情感也得到调整，心里 ...

把垃圾倒出来了，就清静了。

一水

事实是，码子对夏版而言，就是精神救赎。我一直觉得，相宜也是很好的榜样。

一水

夏先生能够写出这样的文字发到江天，估计也是把我们当做倾诉的对象了。——你这一夏先生我听着咋那么不习惯

陀螺

原帖由 时光安然 于 2014-3-29 20:53 发表
把垃圾倒出来了，就清静了。

倒垃圾时，你和柳藏功劳最大。你们不惜扮演没有同情心的“恶人”角色！

时光安然

原帖由 一水 于 2014-3-29 20:56 发表
夏先生能够写出这样的文字发到江天，估计也是把我们当做倾诉的对象了。——你这一夏先生我听着咋那么不习惯

进了几天城，比我去九江前卫多了。

陀螺

原帖由 一水 于 2014-3-29 20:56 发表
夏先生能够写出这样的文字发到江天，估计也是把我们当做倾诉的对象了。——你这一夏先生我听着咋那么不习惯

你知道我没有哥哥，虽然夏先生的年纪足够做我兄长了，但是不敢随便喊“夏大哥”。怕这么一喊，夏先生更累！

时光安然

原帖由 陀螺 于 2014-3-29 20:57 发表

倒垃圾时，你和柳藏功劳最大。你们不惜扮演没有同情心的“恶人”角色！

迫不得己当坏人……

一水

原帖由 时光安然 于 2014-3-29 20:58 发表

进了几天城，比我去九江前卫多了。

哈哈，陀版能让你这么说，我以为她很大度

时光安然

原帖由 陀螺 于 2014-3-29 20:59 发表

你知道我没有哥哥，虽然夏先生的年纪足够做我兄长了，但是不敢随便喊“夏大哥”。怕这么一喊，夏先生更累！

如果夏先生不怕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