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福（Sappho）

梅边

萨福（Sappho）

       萨福是西方诗歌的源头（我们且不说荷马）。是世界抒情诗的源头（我们也姑且不说《诗经》）。她是史上第一个吟唱个人爱情的诗人。她所以是诗人:她是她老师的情妇，也是她众多女弟子的同性恋人。她后来爱上一个英俊的猎手，却得不到他的爱情，她为爱赴崖而死，亦为爱赴崖以生。

      很多年过去了。萨福的声名曾被钉在雅典法庭的耻辱柱上，也被镌于她生活的小亚细亚海岸的莱斯博斯岛岛民使用的银币之上。而在文学上，萨福无疑置于诗歌的宝座，柏拉图称她是第十位缪斯。她的诗歌，直到今天，仍是我们阅读和学习的范本。

      到今天， 萨福已是一种文化，她的名字已是古希腊文明乃至世界文明的一个符号。在世界文明的长河中，以她为题材的画作，比比皆是。著名的有:1872年【法】古斯塔夫·莫罗的《萨福》。悬崖上的萨福，在海上金碧辉煌的霞光里，投入爱情的死亡，或者说投入诗歌的新生。1877年，【法】查尔斯·孟金的《萨福》，悬崖上的萨福，胸部半裸，黑发如魅，阴郁一如海上天际透出的些许死神的磷火。1897年【瑞士】恩斯特·斯达克尔伯格的《萨福》，海边岩石上的萨福，背着竖琴手执鲜花回故乡的萨福……

       在古老的希腊，萨福别开生活的一面。她肆无忌惮地爱着，热烈地爱着，写着她的诗。萨福生活的公元前七世纪，在中国正是《诗经》迎来送往的日子。萨福在莱斯博斯岛上向她的女弟子们传授着诗艺，教给她们爱情。那是一伙天真烂漫的少女，过着天真烂漫的生活。她教给她们各种技艺，萨福的这座“女子学园”，在当时对应着柏拉图的雅典学院，当是当时希腊的两处精神天堂。后来的艺术家们无不怀着美好的心情，描绘着她们生活的图景。1824年【法】查尔斯·拉芳德的《萨福为荷马歌唱》，画的是伟大男诗人荷马和伟大女诗人萨福的会面。这是西方文学传统里史诗与抒情诗的两大祖师的会面，其意义不大亚于中国传说中的孔子和老子的会面。这只是人们的美好想象。如果他们真的见过面，我愿意把它想成是中国史诗诗圣杜甫和浪漫诗诗仙李白的会面。萨福和荷马论诗谈艺，侃侃而谈。这是诗歌的两片云，一定美丽了那时希腊的天空。1881年【英】劳伦斯·塔德玛的《萨福与阿尔凯奥斯》，画的是萨福和她的初恋情人也是诗人阿尔凯奥斯用诗歌传递心音的场面。两人沉浸在美好的诗歌和竖琴声里。阿狄司，萨福最爱的一个女孩子，高高坐在大理石的石椅上。阿狄司无视一切的神情，仿佛在昭示同性恋情大于男女之情。一边是爱琴海，幽幽蓝着天空和远处的海岛或城堡。1904年，【英】约翰·格维德创作的《在萨福的年代》，画出一个少女陷于爱情的思忖。一袭红衣，代表爱情的少女。光洁白净的大理石，代表爱情的纯洁美好。左侧一尊男人石像，应该代表着爱情的思想和深度。背景是爱琴海蓝色的天空和白云。但作为主题的爱情，即少女和大理石的石椅，占据了画面四分之三的篇幅。

       萨福的诗，如今留下来的极少。但我想，留下萨福一个名字也足够了。据传萨福的诗辑过九卷之多。古希腊的民主制过去了，中世纪禁欲的教会焚毁了萨福开放自由性情的诗篇。今天我们只能从后世作家作品的引用见其断章残篇。如今计有诗作残片264片，有完整诗行的有63片，有完整诗节的有21片。完整的诗篇，不过有三四首。这也不一定是完整的或就是萨福的诗。我家里有本《世界最美的诗歌》，第一篇就是萨福的，是萨福写给一位女弟子的出嫁诗，表达了萨福对她的爱慕和不舍，没读出怎么好。在萨福仅有的几首完诗中，我最喜欢这一首:《阿狄司，这是你说过的话》。
      　　        　　　　
“萨福，如果你再不起床    
不让我们瞧着你        　　　
我就不再爱你了！   
    
起来吧，放松你柔软的
躯体，脱下你的希俄斯睡衣
像一支百合花斜倚在 

泉水中，你沐浴吧        　
克勒斯正从衣柜里        　　
取出你最好的紫色外衣        　　        　　　

和黄色的短袖衫        　　　
你将有一件斗篷披在身上
 还有花儿戴在你的发上……  
 
普拉希诺阿，我的孩子，你愿        　　　　
为我们的早餐烤一些坚果吗？        　　　　
有一位神明是庇佑我们的：        　　        　　　　

今天，我们终于要去        　
米蒂利尼，我们心爱的    
城市，它的众女子中最可爱的        　　        　　　　

一个，萨福，和我们一起  
她行走在我们中间，就像 
被女儿们簇拥着的母亲        　　        　　　　

当她从流放中回到家里……”        　　        　　　

但是，这一切都已被你忘记。        　　
（罗洛 译）

      这首诗生活气息强烈，生活味十足。描写了当时那一群女孩子的生活，友谊，和爱情。阿狄司是萨福最爱的女孩子。整首诗除了最后一句，都是阿狄司的话——倒数第二句单独的一句似是一个倒装的补充——都是萨福记起的阿狄司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因为爱着阿狄司，才埋怨阿狄司。萨福拣拾起以往生活中的种种，憋足了劲一一列举，最后以一句以一个都字全盘推翻，让人肝肠寸断，气血欲裂。我们可以说它是同性恋情，我们更可以说它是姐妹之情。萨福的诗写人情，是文之正道。政治可以变，而人之情不变。只要人类不变种，就有这种人情。所谓好作品和好作家，我们不能不从这点有所领示。“诗人”，你可以在今天高歌猛进，明天就偃你的旗息你的鼓。今天我读萨福，我费些劲，把萨福最好的诗（译诗）找出来，集中到这儿，献给朋友。

田晓菲译过一个断章:

“对我开口，神圣的竖琴——
为你自己找到一个声音!”

    新中国成立后，周恩来总理为不可惜了周作人的文才，让他面壁做西方文学的翻译工作。周作人译出萨福的一个断章:

“ 黄昏呀，你招回一切，光明的早晨所驱散的一切
你招回绵羊，招回山羊，招回小孩到母亲的身旁 ”

      今天我能读到这几句诗，我要感谢周总理。

      还有萨福朱湘的译诗。这里又要提到“民国”这两个字。但就“民国”的文化涵义而言，我找不到能赞美得了它的词汇。我只能说这是中国的“希腊”。民国就等于希腊这两个字。朱湘译出的萨福的一个断章是:

“好比野生的风信子茂盛在山岭上，
在牧人们往来的脚下她受损受伤，
一直到紫色的花儿在泥土里灭亡。”

       还有上面提到的罗洛翻译过的一首诗里的一节，也是特别好的:

“如果没有我们的声音
就没有合唱，如果
没有歌曲，就没有开花的树林”

      这几句诗中心词声音——合唱——开花是逐步提升拓展的。注意了这个就把这几句读懂了，很耐读的。

      萨福的诗，如今留下来的极少。但我想，留下萨福一个名字也足够了。

      萨福是一个热烈的女子，热烈是属于诗歌的。萨福是一个爱情的女子，爱情是属于诗歌的。萨福是一个性情的女子，性情是属于文学的。所以，今天在文学的圣殿里还有萨福!


                                                            2014-07-14、16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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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州雪

哦！梅生终于认真作文了，这样的章节，像林影里闪耀的钻石的光环，掩试不住。。。
祟拜！

一孔

诗歌是个世界，萨福是一个世界，梅边也有一个世界。

一水

用一句时髦的网络用语来说，这是一篇高大上的帖子。我个人仔细阅读后，拓展了那些画作，简直美到极致！萨福是位异数，无以附加的异数。不出所料，不热爱诗歌或者对古希腊不甚感兴趣的话，是很难介入到她贡献给人类文明的文化里。梅边的点睛传播，无论以诗的角度，以画的旁及，以及以同性文明的纳入，我以为都很质感，很难得，一如之前绍介的里尔克莎乐美。赞一个。

暴雨迎风

到了别样世界，欣赏别样风景，支持！

夏冰

相信被萨福迷醉的，不仅仅是诗人，画家，作家。梅边这篇一如既往的好读，个性十足，又激情昂扬。喜欢！

梅边

回复 4# 一水

一水老师过夸，如果是出于真心那是偏爱；我知道一水老师都是风风火火地去夸一个人。（本想正文里插入几张画幅，没改版时还能传上，这一改版反而传不上了。我是完全用手机的，写发文都是。）问好一水老师了!

梅边

回复 3# 一孔

诗歌真是一个世界。不是疯子不是傻子不是痴儿不是稚子写不了诗歌的。诗歌的世界很美，真正的好诗歌高于散文和小说等其它一切文体之上。最高境界的人生，是诗歌的人生。希望一孔老师进入这个艺术殿堂。……梅边问候!

徽州雪

回复 8# 梅边
你也想把一孔老师拖下水？我看悬乎。。。

徽州雪

回复 7# 梅边


    水斑斑看吧，梅先生发一篇文多不易。。。

一水

回复 10# 徽州雪

小雪你们都很厉害，我要是离开电脑可就蒙圈了。马上放暑假了，我要云游，姑且我暂时也只能看，不能发帖也不能交流了。梅边和相宜，都让我十二分的感动，他们都是用手机发帖，太值得赞了

一水

回复 7# 梅边

我是真心的，但不偏心，风风火火这词用的，我要喝口凉白开降温

时光安然

我用手机是连帖子都不能跟的。你们都比我聪明。

梅边

回复 13# 时光安然

用手机不关乎聪明。安然自是聪明!   一水就知道“拓展”，一篇文章，她怎么就拓展到聪明上去了。骗得诚实的安然真害羞也跟着她假害羞。久违了安然，好!

夏冰

回复 11# 一水
班上我试着用手机回帖，结果愣打不上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