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读《梦之谷》

一水

又读《梦之谷》

　　扬之水先生在1990年1月24日的日记中写到：前些时金克木先生打电话来说，他那位青年时代的恋人自日内瓦给他来信，道自觉生日无多，欲将旧日往来书信寄还与他，金恐过海关时遇麻烦，问我有无便人。次日与老沈说了，老沈说可通过董玉秀从香港回来时带回。于是复金以信，今接来信云：“谢谢你的信，多承关心。但我与她俱是风烛残年，她后世托我，我后世托谁？故已复信，不要将我的旧信旧稿寄来。”（《读书》十年（一））。这本书我读完两年了，为着这么一则记录，到现在还心存芥蒂，感情上，我实在不能理解金克木先生的“狠心”，要知道，那毕竟是他的初恋。

　　前几天（10月24日），读书群里十分热闹，有多位文友现场传片，庆祝第十二届民间读书年会在湖南株洲召开。我也没闲着，随机将这个消息微出来。根据文友发的照片所见，主席台上在坐的有陈子善老师，还有着大红色衣衫的是文洁若先生。于是我微了一则玩笑说：子善师现在是大忙人，哪有书事哪到；看到文洁若先生，一下子让我想起萧乾老那凄美的初恋。

　　次日是周六休息，有空从架上取出萧乾老的《梦之谷》，一气读完。是30年前花城出版社出版，价格0.88元，张充和先生封面题字。书的扉页记着购买年月：1984年7月15日。C先生。我推算了下时间，那时候C先生应该念大三，我们正热恋。30年后，因着民间读书盛会，我再来读C先生买的这本书，心怀初恋憧憬，还读出书中一处笔误，第25章《幸福的糖衣》中，将《鲁拜集》写成《拜鲁集》。

　　《梦之谷》是萧乾老的自传体长篇小说，用萧老自己的话说，记录的是一场失败了的初恋，写作手法很是受屠格涅夫的《初恋》的影响。为着这份初恋，萧老在写作过程中做了很长的铺垫，共计33章的小说，到了第24章《镀了银的日子》，初恋对象才真正出现。而且，写作时这段经历已过去了八九年，起笔选了离别5年之后重回潮州汕头小岛的场景——他18岁走向“社会”的地方。在这个荒岛上，有18岁的不懂潮州话的“哑巴”青年为了生存与世故、金钱、权势的较量，有18岁的青年得到来自同病相伶的异性“翻译”的初恋奉献：“我们便拉着手，像古今中外传奇里所描写的少男少女那样，徜徉在梦之谷里了……”

　　有资料载，隔半个世纪，萧乾偕夫人文洁若莅汕，委托有关部门经多方寻找终于找到小说的初恋原型萧曙雯。但人事已非，两人已鬓发斑斑，最终没有相见。萧乾委托夫人文洁若登门拜访了萧曙雯，离汕后文洁若写下了《梦之谷中的奇遇》，成为文坛上的一段美谈。文洁若先生是萧乾老的第四位妻子，也是终身伴侣，他们的共同成就是合作翻译了《尤利西斯》。现在，我们不能不感动这位为爱义无返顾的伟大女性，她在高中时读了《梦之谷》后就被深深打动，终于在1954年春天，被小说的作者萧乾骑着他1946年从英国运回来的那辆自行车带回了家。她说，从此，这个比她大17岁的男人就成了她的宗教。

　　2011年1月，在读过萧乾老的一本集子后，我曾以《平淡的微笑》为题，写了读萧乾老的心得，意在记录萧乾老于文坛上曾经承受的“委屈”。那天，读过《梦之谷》后，我很是感叹萧乾老用笔记录自己的凄美初恋，随手微了一句：一说这些我就想起金克木老先生，他咋就那么“狠心”地对待他的初恋呢？有文友遂怀疑着问我：“真的啊，我还没看过金克木呢”。我说，真滴。顺便还告诉他我读过了金克木先生的《书读完了》，是几年前小云给我发来的电子版。可能我的文友会纳闷：说着萧乾老的《梦之谷》初恋，怎么就拐到金克木老的初恋上来了呢？现在，我想我应该将对从扬之水先生的《读书》里读看到的关于金克木先生的这条日记略作解释，也就以此作了开篇。

　　因为喜欢汪曾祺老的小说，也爱看他的美食，昨天我把先生写的纪念汪老的文章又读了一遍，先生说当年他读汪曾祺的小说，有些篇章读出了眼泪。我帖这文其实怀揣个小心眼儿，跟读《梦之谷》有关，就是盼望能得到先生看到我帖的文章后給我上点“小灶”，说说汪曾祺、萧乾、金克木那批文人的事儿，以先生跟许多作家密切的文化交集，先生的掌故里，有太多不被我们大家知道的珍贵资料。帖了先生纪念汪曾祺的文章后，顺便我还帖了一张有汪曾棋老两本新书的书影，之后，我又找来汪老的小说《跑警报》读了一读。

　　我们知道，汪曾祺老将西南联大时跑警报写得很是“罗曼蒂克”：“联大师生跑警报时没有什么可带，因为身无长物，一般大都是带两本书或一册论文的草稿。有一位研究印度哲学的金先生每次跑警报总要提了一只很小的手提箱。箱子里不是什么别的东西，是一个女朋友写给他的信——情书。他把这些情书视如性命，有时也会拿出一两封来给别人看。没有什么不能看的，因为没有卿卿我我的肉麻的话，只是一个聪明女人对生活的感受，文字很俏皮，充满了英国式的机智，是一些很漂亮的essay，字也很秀气。这些信实在是可以拿来出版的。金先生辛辛苦苦地保存了多年，现在大概也不知去向了，可惜。我看过这个女人的照片，人长得就像她写的那些信。”

　　很多人考证，这位“跑警报”时都不忘带情书的金先生很大可能就是金克木，汪老厚道，在《跑警报》里不便写出名字而已。这位金先生手里的情书也有可能就是扬之水日记记载的金先生那位日内瓦的名曰‘雪妮’的初恋所写。当我们看到扬之水记载金先生其实也是在矛盾和纠结中回绝了初恋的请求，那么，跟《梦之谷》作者萧乾非常纠结的故事也就跟了出来。我尚且记得三年前在写《平淡的微笑》——读萧乾读后感时，感情多来源于萧老任香港大公报记者时所发表的那些驻英战地报道，又多有体恤他与郭沫若间的笔墨纠缠。今天再读《梦之谷》后的感慨，角度一定是要有所变化，这当然也受巴金老的《随想录》的一些文章所影响。

　　萧乾老的第一次婚姻是在1936年，发妻王树藏，是西南联大的才女，跟汪曾棋、萧珊等都非常要好。但萧乾老于1938年去港工作，就遇上了一位四川女性卢雪妮，两人陷入情网，他就抛弃了发妻。“是我见异思迁，遗弃了王树藏。这是我一生的恨事。”而此时卢雪妮正与金克木先生恋爱。简而言之，金克木先生的初恋正是萧乾离开发妻小叶子（王树藏）后在香港遇到的新恋人卢雪妮，也就是说，萧乾其实是破坏了金克木的初恋，可叹的是，两个人都没有跟这位雪妮小姐修成正果。对于金克木与萧乾和雪妮这一对恋人的关系，文洁若先生后来在文章里是这么总结的：“当初金克木已跟雪妮交了几年朋友，架不住萧乾这个有妇之夫闹了一场婚外恋，把他们拆散了。从小叶子看来，雪妮是插足于小两口子的美满婚姻之间的第三者。从金克木看来，萧乾明明有妻子，竟把他的女友抢走了。”说到这里，我们似乎应该体恤年事已高的金克木先生为什么“狠心”拒绝初恋的请求了，同时，我们也不能不感佩文洁若先生的伟大情怀。怎么说呢，当小叶子王树藏再婚后读到她前夫萧乾的《梦之谷》后，不免感叹：原来他早就有了初恋啊！而文洁若先生却是在读了萧乾的《梦之谷》后，肺腑衷心地表示：他就是我的宗教。（2014.11.2晚）

　　

一水

上两张相关的图片：

   

一水

研究半天发新帖，也没弄明白首行空格的技术问题。这真是个问题

夏冰

文洁若先生是萧乾老的第四位妻子，也是终身伴侣，他们的共同成就是合作翻译了《尤利西斯》。
这个《尤利西斯》我断续看着，很有感觉。

夏冰

老实说，每每读到这些文学掌故，心里都有那么一种踏实的感觉。忍不住想起曾经读一本薄薄的文学掌故小册子时候。那是二十岁时候的事情了。

夏冰

谢谢水版的文。很熨帖的。

一孔

很好玩的掌故，不是实诚的人做不出实诚的文。他们都是

云小诺

不知道《梦之谷》封面是谁的画墨呀，纯纯若萌的，喜欢呢。
金老先生的《书读完了》也读了。深记了一个词：读书得间。钱文忠倾向智慧，所以看见智慧；我倒是感觉陈平原说的老顽童心态和姿态更对景呢。
您对那个年代的文坛掌故如数家珍，好佩服。那些个大家子，情商都超常哦。
好好读了，不会评论，斑斑别怪我。

一水

扬之水《读书》十年，皇皇三大册，仔细读下来，有太多的文化掌故需要认真拓展核实，然而，它们都是有血肉的故事。我记得为此笔记下来的就足足不下几十条，唯独这条我一直耿耿于怀。这次民间读书会，看见文杰若先生出席的身影，这就又来读了一遍萧乾老的《梦之谷》，当然是跟我的耿有直接联系，这一写也就是为了把这耿耿做个了断。写完，我也就真正理解了金克木老的“她后世托我，我后世托谁”了，所谓不吐不快。老人家记忆惊人，是文化大师，已于2000年8月5日仙逝。

夏冰

回复 9# 一水
我们总能从前辈那里学习到很多有益的东西。就看用心与否了。

柳藏

萧乾老,情圣啊

一水

不知道《梦之谷》封面是谁的画墨呀，纯纯若萌的，喜欢呢。
金老先生的《书读完了》也读了。深记了一个词： ...
云小诺 发表于 2014-11-3 08:33

给诺诺上了图影：

一水

萧乾老,情圣啊
柳藏 发表于 2014-11-3 08:51

都是初恋惹的祸

时光安然

读水的字，需夜深人静时分，那时夜暮低垂，虫声唧唧。颇有书香之气与浪漫情调的昂！

一水

读水的字，需夜深人静时分，那时夜暮低垂，虫声唧唧。颇有书香之气与浪漫情调的昂！
时光安然 发表于 2014-11-3 10:05

昂~~~~我是不到夜深时唧唧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