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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原创] 中篇言情小说《正式工作》之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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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3 17:4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57 编辑 <br /><br />             正式工作
                    □  胥和彬 / 著   
             一
  郑芬芳上山来的时候我正穿着一件烂背心抡起斧头在操场边呼呼地劈柴。她在后面叫我一声,当时把我吓了一大跳。
  她背着个书本大的黑色皮革小背包,笑得像朵花似的就要扑来拥抱我的样子说,我写给你的信收到了吗?
  收——到了。我惊慌地说。
  怎么不回?
  我木然地说进去坐吧。
  
  她热情比划着的双手垂了下来,脸有点绿了。这时她看着操场边的槐树上牵着绳子,晾有女人和孩子的衣服,疑惑地说,学校住有别的教师吗?
  我说没有,只我一家。
  
  一家,你——结婚了!?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很低,目光直直地剜着我。我没有勇气看她了,更没有勇气答应她了,只有蹲下地拾我的柴禾。
  这时我的夫人抱着孩子趿着一双露出大脚拇指的布鞋,松松垮垮地从礼堂走出来了,哎呀!表妹,是你呀?我还以为是学生家长呢,快、快、快,到礼堂来坐。
  芬芳的脸由绿一下变成苍白。她慢慢走上石级。乒乓台边的地上,有一张正在编织的竹席,旁边空着一个摇篮。芬芳走到柳花身边,用食指轻轻刮了两下孩子的脸,说,这孩子长得好漂亮,多大了——表嫂?
  
  柳花一听“表嫂”二字,脸就红了,窘窘地说,半岁了,……
  芬芳没有坐,目光游弋不定地自言自语说,我们今天有点公事,到你们的镇政府来,下午有点时间,我听说你们这里的公路也修好了,我就杀单线叫了车跑到这来了。
  后来郑芬芳走出礼堂,望了一眼西边的殘阳,又看看还在劈柴的我淡淡地说,我走了。
  柳花抱着孩子一摇一摇走到我身边,看着已走下操场的芬芳,嘴巴一努,小声说,你还愣着干啥,还不去送送?我似乎这才苏醒转来似的追出去跟在她后面。芬芳并没有回头,而是昂首继续朝前走着,冷冷地有点居高临下地说,你结婚了怎么不通知一声呢?我也好来吃个酒啥。
  我低着头支吾了半天才回了句答非所问的话,你结婚了吗?
  郑芬芳猛然回过头来,瞪着不无愤怒的眼睛,我和谁结,你说呢?她尖声地吼道。
              二
  我的学校名叫天台寺,是过去的寺庙改造而成的。天台寺很高,具体高度我没去查过,只是冬天里雪下疯了,山下还没有见到雪的影儿。有人说山高水高,那相反的意思是山矮水也矮了,但我们的天台寺却有点不同,而是山高水低的。上面没有水,过去的和尚就在山门内的两侧掘了两口正方形的水池,每口有两丈多深,四周是条石镶的,用来接望天水,给人的感觉是那里放着两只碗,晴天装太阳,雨天接珠子。左侧的水池因当年淹死了一个挑水的小和尚,被喂了一肚子泥巴填了,现在就只有一口了。而水根本不能饮用,因四周栽了许多的竹,蓊蓊郁郁的,山风一扫,落叶呀垃圾呀都往里灌,水就成牛尿汤了。打一桶水,里面至少有数十只虫子在心慌失措地乱蹦乱窜。因此,师生的饮水,就只得“S”形的下山,去农家院里挑。一担水,至少得花四十分钟。有时我们也懒,特别是喝了酒的时候,“牛尿”也喝的。
  因此学校在我们辅导区也被称为“青藏高原”,每期开学去中心校领书的时候相比其他学校都要慢半拍,往往书本领不齐。教书最气愤的就是书本不齐,主要是教师不好讲课和布置作业。那天是星期六,我们的村主任教师周玉祥一到学校,就大发雷霆。周玉祥个子矮小,体重顶多只有七十斤,穿件背心,肋骨条条的,只有包着一层皮,活像条瘦狗。筷子似的手指,时常夹根烟,吸一口,那火豆燃着就往后面跑一大截。他走到我桌前,笃笃一敲,桌面立刻就卧了一条蚕似的烟灰。孔之蜂,你今天去县城一趟,把学生差的书本通通买回来,妈卖×,那中心校的几爷子只晓得腾麻袋,买错了,我负责。差旅费,我去给你报,看他关石山买不买账。要是不买的话,老子不给他发胀才怪——
  去县城我高兴:一是堂而皇之可以去溜大街;二是出差有报销补助,吃顿“小面”算是没问题的。但我这天没有去吃小面,却计算着把补助费用去买了水果,提去看我的郑伯了。
  郑伯和我爸儿时曾拜把作兄弟,据说还喝过生鸡血酒的。郑伯是铁路上的一个小官儿,我爸是教育部门的一个小教员。当然这天去看郑伯也有我的另一原因:郑伯有两个女儿,大女已经嫁人了,二女名叫郑玉兰。国家恢复高考的时候我也复习准备去考学校。那年考场设在县城,经父母同意,我提前住在郑伯家和玉兰一起复习功课,结果两个都榜上无名。后来听说郑伯狠狠揍了她一顿,还怪是我影响了玉兰。之后又听说玉兰顶替她妈妈当教师了,那时我还在乡下背太阳过山,自卑作祟就更不好意思去见佳人了。现在心想可以去了。她家正在城中心的十字路口,百货公司的顶楼上。
  郑伯这天正好在家,他见我去了,也很高兴,说你提这么多书干啥?我说,我顶替父亲当教师了。郑伯说,耶,值得祝贺值得祝贺!后来郑伯一边削梨,一边问我耍女朋友没有。我说我们那穷家小户的谁看得上呢。他说穷不要紧,关键是思变嘛。最后他说他远房有个侄女名叫郑芬芳,去年才高中毕业的。郑伯准备为我撮合这门亲事,并且还说芬芳的外婆也在古庙村住,舅舅都已死了,有个表兄是铁路工人,因工伤现在已办编外在家休息,以前在铁路上和他是一个队的。他问我见过那工人没有。我说听说过,但没有见过面。因为我开学去上班的时候,周玉祥、陈方兵、秦编钟他们三位教师都向我介绍了学校和村上的情况。陈方兵特别介绍了那位叫刘根的铁路工人,说他媳妇叫柳花,据说结婚两年了,去医院体检,发现还是处女。刘根是在一次塌方事故中,砸伤了下肢,经医治后虽是走路没问题,大腿根的“小”听闻却废了。这些奇闻怪事,我虽不完全相信,但却牢牢记住了。
  其实郑伯说的郑芬芳我倒早就认得的,只是不很熟。以前去郑伯家,常常见到她在郑伯家复习功课,一头披肩长发直拖到背心,脑后用绳扎了一下。绳上一只蝴蝶,是有机玻璃的,走一步双翅就会扇动一下,走一步动一下,有点以假乱真的味道。说话甜滋滋的爱笑,而且说几句上嘴唇一缩,一口大气吹向额前的刘海,妹儿头随风而舞,显得妩媚清纯,活脱脱的像个日本姑娘。惟一的缺点矮了些,但很窈窕,小巧玲珑的样儿。记得我曾在心里给她打过分,还认为她不适宜披长发,应该穿高跟鞋,衣服短点,紧身一些就能显得高挑一点,才会更有个性,更有精神。只是当时我可不敢唐突佳人,把这些话说出来。
  芬芳接她叔的电话之后,马上就从乡里搭车进城了。一进门,我就有一种不自在的感觉,以前没提过这事,碰上了还多亲热的打声招呼,但自从郑伯说了以后,见了面,反而不自然了。这天郑芬芳穿的衣服很紧,衣服到了胸口以下又往后面收了去,胳肢窝也夹紧了,走路也比原来慢了。郑伯笑嘻嘻地望她一眼,又一眼扫向我说,你们去北山逛一逛吧。我嘿嘿笑着就去桌上抓了把瓜子,笨拙地说了句,女士,请吧。现在我都记得当时我还做了个很“妹”的导游手势。芬芳微笑着,嗔怪地看我一眼,也去桌边抓了点瓜子,嫣然一笑就跟我一起下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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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05-6-13 18:38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57 编辑 <br /><br />先支持一下,吃完饭再学习!

3#
 楼主| 发表于 2005-6-14 21:29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57 编辑 <br /><br />谢谢逆行精灵的谦虚呵!

4#
 楼主| 发表于 2005-6-16 18:40 | 只看该作者

[原创] 中篇言情小说《正式工作》之三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57 编辑 <br /><br />              三
  我是星期一的早上回的家。一进屋正盘着腿在堂屋编竹席的母亲就问我。听着我讲着讲着,她的脸色就渐渐的变了。突然她霍地站起来走两步,回转身去提起竹席角掀翻过去盖起来,坐在石头门槛上,她那双三角眼杀气腾腾地射出凶光,大娃儿,你好好翻起狗肚子想一想,你现在是有“正式工作”的人了,好不容意才跳出这“农门”,老子费了一肚子力才给你办成,你现在就成空脑壳了,去听那郑治赤的话,他要是关心你,他怎么不把他那二娃郑玉兰介绍给你?他说一句你就信真了,老子说了几百遍,你就听不进,你是他养大的还是老子养大的?你说?——你这龟儿崽崽,鼓起眼睛去跳崖吗?
  母亲指着我一顿数落,轰得我晕头转向,不分南北。鼓起眼睛去跳崖。这个问题我不是没有想过,找有“正式工作”的当然好,而且求之不得,可说一辈子衣食无忧了。可拉巴稀屎照照自己呢?我们辅导区的年轻教师有十一二个,年轻的女教师才一二个,这本来就存在严重的供求不足,可这一二个女教师在还没有分配出来的时候就早早被人家以最优厚的条件“定购”了。接下来,而没有“正式工作”的年轻代课女教师都成了大伙儿的“抢购”对象。然而我呢,不就是个毫无能力依靠国家政策给个饭碗顶班的吗?能跟人家正式分配出来的大学生中专生比吗,说白了,人家有资本的都抢不赢,就更不用说我是一个顶班的了。没知识,有钱还是可以吸引女孩,但我有钱吗?自己没钱,家里有钱也可以,可我家里有钱吗?房子还是土墙壁,缝隙能插进手指头。没钱有脸嘴儿也行,但我有脸嘴儿吗?一副冬瓜脸,满脸的络腮胡,三天不刮就像老爷爷。同时嘴巴岔,鼻子小……
 
  我坐在一根矮凳上低着头,怯声怯气地说,郑伯说的,他要尽力帮助郑芬芳去找工作,他郑家在上面有人,现在郑芬芳正在村上当团支书,也正准备入党了。入了党,就有机会去考招聘干部。
  母亲骂得更凶了,手直直地戳到我额前,那是拿糖哄小孩子的,是说给病人充喜的,你知不知道?郑治赤是个啥子人,难道我还不清楚?你和他认识才几天?我问你?他常和胡姨闹矛盾,他们的工资都是各用各,睡觉也是各睡各的,你知不知道?难道你狗×的去给人家洗罐子吗?
  母亲说话,一向是惊炸炸的,一旦遇上有情绪,她的嘴就更管不住唾沫星子了。横飞的唾沫溅到了我脸上,我默默地抬手去抹了,不敢申辩一句。我若再申辩的话,她绝对会顺手给我一耳光。我知道,母亲只所以如此恨郑伯,主要是怪郑伯在二十年前哄骗过她,把她从另一个男友手中活活地拉给了我爸,拿现在时髦的话说,我爸能得到我妈,纯粹是靠郑伯的大力协助才得以竞争上岗的。我妈的那个男友当初是她们单位的党支书记,后来当过县长,县委书记。在上世纪的五十年代,我母亲的工作能力强,在县花纱铺公司当总会计,分管全县三十多个乡镇的收发工作;若不强,她的党支书也不可能礼贤下士,躬身垂怜的。可是母亲有再大的本事,最终也没能战胜游戏规则。说白了,看中你,就向你竖起大拇指,就可把你颂上天;否则,大拇指一收,就是——拳头。我母亲当时得到的就是那大拇指一收的命运。名曰:某某同志工作能力强,组织上安排你去支援一段时间的家乡建设,锻炼锻炼再回单位工作。就这一句话,管二十多年,不,管了一生。母亲说,是郑治赤判了她的无期徒刑,要不然,母亲便是另一个层次上的人了。所以现在母亲只要一提起这事,她就咬牙切齿,心尖滴血,说郑治赤是个借刀杀人不偿命的家伙。
  至于说洗罐子,我是不信的,凭郑伯的形象和素质,我觉得他不是那种人。而且郑伯说话幽默、风趣,本是当官的料。母亲是因为心里不平衡,对郑伯有成见。过去在“拨乱反正”的时候扣了帽子的“坏分子”都恢复了工作,母亲没有被扣帽子,则成了不是坏分子的坏分子,不属于落实政策的范畴,其实成了比坏分子还坏的“分子”,所以母亲恨郑治赤的说媒,说害了一代又想害二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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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05-6-17 08:54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57 编辑 <br /><br />通俗平实的描写,不错!继续关注!:)

6#
发表于 2005-6-17 12:08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57 编辑 <br /><br />继续好文吧,等着看下文呢:)

7#
 楼主| 发表于 2005-6-17 21:46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57 编辑 <br /><br />谢谢楼上两位版主的青睐和评点。待修正之后跟上。

8#
 楼主| 发表于 2005-6-19 22:11 | 只看该作者

[原创] 中篇言情小说《正式工作》之四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57 编辑 <br /><br />              四
  四弟跑到天台寺学校来对我说,哥,妈叫你赶快回去,郑伯来了,这,爸爸给你写了一封信。那信折的是三尖角,我回转身叫学生好好自习,就跨出教室在门口拆开了。父亲在信里说,他和母亲的态度是坚决不同意郑芬芳这门婚事的。现在郑伯来了,叫我作好思想准备,回去当着郑伯的面说清楚,表明态度,委婉谢绝了事。切记切记。
  上次在城里才当着郑伯的面表过态,非芬芳不娶,仅隔数日,就出尔反尔?真正岂有此理!
  当我和四弟奉旨赶到家时,听见郑伯正在堂屋给我妈说话,我就在院坝边站住了。老太婆耶,现在的社会不同了,你要换个脑筋了,不能再用老眼光看新问题,说透了,我还是在为侄儿作想啊!
郑老师,你口口声声说为侄儿作想,为什么你不把玉兰介绍给之蜂?他们以前本来就有意的,就是你在坚决反对,是吧?
  我听母亲的话说得越来越离谱了,便马上走进屋去。郑伯见了我,解围似的出口大气,亲热地拉着我的手,拍着我的肩头扯着要我和他坐在一根凳上。郑伯侧过面对我说,之蜂啊,现在我正在给你妈说,芬芳这孩子,真是百里难挑的人呢,你看她好体贴人啰,这次她知道我要来,想到冬天了,老年人怕冷,今年城里的老年人又时兴“烤手炉”,她就主动去卖了两个叫我带来,连煤都买了两大包来,……郑伯又说,前那天你爸妈进城去买缝纫机,正巧,也碰上了芬芳进城报考电大。芬芳这姑娘真是很体贴人的,知道下午进修校还要继续报名,就主动留下来帮助我买菜煮饭,端茶递水,照顾你父母;下午报名回来,听说你的爸妈背着缝纫机走了,她急得跺脚,说是两个老人都上岁数了,上下车有困难,于是飞跑去车站,想帮一把,可跑去一看,车已经开走了。老太婆,你说是不是?
  我妈坐在对面的矮凳上低着头,手上正掐着一截篾条在拨弄,频频点头说,是倒是这样,不过……郑伯说,不过啥?母亲就没说了,她站起身进了里屋。
  我一听“烤手炉”,觉得挺新鲜,见母亲进里屋,我也跟着进去了,缠着母亲要看那“炉”到底是什么样儿的。母亲站在床头的柜子边,双手按住柜子盖,在我耳边小声说,大娃儿,郑治赤是爱耍花招的,你不注意嘛,当初我就是这样上你爸的当的,后来才知道,那一切都是你郑伯导演的戏。说不准这“烤手炉”和煤都是你郑伯出钱买的……
  我疑惑地望妈一眼说,小声点,人家听到不好嘛。母亲扭头一看,门口没有人,说,你以为我怕他?就是当着面我也敢说的。
这一点我相信,因为我亲耳听见了母亲不该当着郑伯说的话,她却说了。就不知我妈在我未回家之前是怎样对待郑伯的了,不过从后边发生的事也可略见一斑。那晚上,我妈安排郑伯和我爸睡,我和三弟四弟睡。我这人有个习惯,就是上床之前先要去方便一下,当然那晚上也不例外。我家的厕所在屋后,我趿了鞋子去开门的时候,一看郑伯和我爸在床上一人一头坐着,正用被子捂了半截在叙旧。我走过他们床边时,听他对我爸说,他也内急。我爸就说,解小手,就在屋里便桶解吧。郑伯说我解大手。我爸就没做声了。
因为我先走一步,就早在厕所里熊起了,当墙边出现电筒光的时候,我还是知道郑伯来了,故意干咳一声。郑伯也干咳一声。我便马上像螃蟹走路一样,横着迈过去一步,也就是去了第二个蹲位。当郑伯走到厕所门口的时候,他突然把手电熄了。我说,郑伯,你也解手呀!他嗯了一声,却没有进来。正在我纳闷的时候,他伸只手进来,好像手里拿着一件东西,在鱼罩中摸鱼似的绞动着,递给我。那东西是一个信封,好像里面还有一件硬物,因为那硬物碰到我的肩头上了。我伸手就接了。郑伯在外边小声地说,要坚定信念,不要当负心人,这正是考验你的时候到了。跟地下组织接头似的。郑伯说罢,慌忙摸过檐沟去,站在墙根边用耳朵贴了墙面去怜听屋里的动静。
  我觉得奇怪,又不是在做贼或是在搞什么间谍活动,却搞得如此紧紧张张?郑伯曾经给我讲过一段故事,说在新中国解放前夕,解放军进入昌州县征粮的时候,他和几个进步青年带领一个解放军战士冒着生命危险去跟资本家杨四爷谈判。杨四爷叫一个排的土匪用枪瞄准他们。他们说服了杨四爷,毫发无伤地完成了上级交给的征粮任务,郑伯没有胆怯,没想到他今天怎么就……
  夜是冷飕飕的,长石坝的农民因白天劳作,晚上多在十点钟以前就疲惫地睡了,外边除了偶尔能听见几声鸟叫之外,就只有数蟋蟀在闹得欢了。
  我撕开信封口,立刻嗅到一股扑鼻的香气,电筒一照信封中,有一张照片,而且下面还有一件锃亮的东西。将信封一倒,那重重的物件就掉进我手心了。原来是一块手表,上海产的“宝石花”,在电光下闪闪地发光,秒针走动,啁嗒声清晰悦耳。上次我和芬芳去给她的祖母买鞋的时候,从百货公司的手表专柜路过,她看着柜里的“宝石花”手表说,你那手形配这种手表太合适不过了。我说我买手表,怕是只有下辈子了。她问为什么?我说我的工资才二十一块五,我妈规定我每月只留三块五的零花钱,其余全部交公,猴年马月也买不上啊!芬芳说,没那么严重吧。
  没想到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她竟然买给我了。太棒了!我立刻戴上了,车来车去欣赏着,只是表带松了些,要戴在手腕上面去了。咦,这手表是一百一十五元,加上表带,起码一百二,芬芳哪有这么多钱?莫不是郑伯买来偏说是芬芳买的吧,我的脑子一下闪出了这个念头。郑伯为什么要这样导演?我算什么?难道就为一个“正式工作”?
  待我在乱七八糟想过之后,觉得我妈没道理,我,更没道理了,不应该猜疑对自己是巴肝巴肺的女朋友。要是芬芳知道了,该是多么的伤心啊!我一看那照片,是芬芳在北塔脚下的留影,也就是上次我们去玩的地方。一定是想起我们在塔顶疯闹时,我不小心头碰在石壁上,磕了个大青包。笑的那样甜蜜,那样开心。我把照片拿近嘴,很想吻她一口,可又感觉不妥,因为郑伯就站在墙根边看我。接下来,我用电筒照着看她写的信:
  亲爱的蜂哥,叔叔又为我们的事操心来了,……手炉,是我特为两个老人买的见面礼。我原打算和叔叔一起来的,可一琢磨又觉得不妥。再有我现在的时间又抽不出来,因为我目前在村上代课,……我送你的手表,你感觉有点意外吧,这是我俩那天在县城百货公司里去看的那块,这次我进城去函授学习就下狠心把它买了,买来送我的心上人。那表带可能有点长,到时找个修表的师傅折两节吧。
  我看到这里不由笑了,笑的是第一次去她家,在寝室时,把门一关,我就想吻她。她说你好大胆,我爸妈就在外边,你这是在作客,傻儿呢。这信中,她又说,我猜想,你一定在为我的经济来源感到不明吧,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我这人,从小就有一种特殊的爱好——捡破烂……现在我把全部的秘密都掏给你了,你觉得好笑吧,还是可怜我呢?……不过我敢向你保证,如果我们成家以后,我是绝对会好好孝敬你父母的,我相信你的父母也会对我改变看法。蜂哥,你相信小妹说的话吗?我向观世音菩萨许过愿的,若保佑我们的婚事成功,我愿给她老仙人塑金身,做一天一夜道场。你说可以吗?
  信,一共写了八页,字儿密扎扎的,个个蕴含着深情和无限的爱。就像在听一个美丽的童话故事,灰姑娘多美啊!突然想起我小时候也捡过烟头,那是为了可怜的自己,从小就有抽烟的恶习。我初中毕业,上内江挑过粉碴苕片,去成都贩过旱烟,卖过碗,卖过泥鳅黄鳝。为了逃票,爬过汽车火车,也是哪样都干过,为的也都是自己这个家呀。俗言道:出头兄长先遭难。真的不假。芬芳也是老大,老大苦呀!我当时感动得鼻子发酸。一发酸,那感情的潮水如山洪暴发直冲心灵,不由得流出了眼泪。夜空静静的,有星星闪烁。
  第二天,天一现亮,郑伯要走。我爸苦苦相留,说再有事,也要吃了早饭才走。郑伯推辞再三,最后才勉强留了下来。我看得出,郑伯很想给我说话,因为他在竹林边或李树旁赏玩的时候,只要一看见我,他就马上走来与我说话,而且眼珠总是一撇一捺横来扫去的,只要看见我母亲一来,他就把话题转开了。我问过四弟,郑伯为啥这样怕我们妈?四弟说,昨天郑伯被妈数落得眼泪水都流出来了,要不是他等你回来的话,说不准早就走了,我都觉得妈太过分了。
  四弟不无气愤地说了后,吃罢早饭郑伯要走。我去送他,当我送到屋侧边的时候,我说郑伯,请您老人家给芬芳说,我是绝对不会改变的。郑伯正要说话,突然我母亲就在后面叫了,孔之蜂你教书去得了,我送你郑伯上街去赶车。郑伯走在母亲前面,不时回过头来看我一眼,我站在那菜土边——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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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05-6-20 00:03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57 编辑 <br /><br />都是哪里来的故事啊,精彩!
怎么我就找不到这样的素材呢:)

10#
发表于 2005-6-20 15:00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57 编辑 <br /><br />小说写得纯朴,取材严谨。

11#
 楼主| 发表于 2005-6-20 21:33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57 编辑 <br /><br />谢谢楼上两位版主的点评。文如其人吧。

12#
发表于 2005-6-20 21:49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胥和彬 发表
谢谢楼上两位版主的点评。文如其人吧。

有两段没排好!不过,写的实在是好,后面还有多少?
13#
 楼主| 发表于 2005-6-20 23:18 | 只看该作者
谢谢版主老师们给我别了一颗漂亮的纽扣。
14#
 楼主| 发表于 2005-6-20 23:26 | 只看该作者
回精灵老师的话,那两段已排好了,后面还有十章。
15#
 楼主| 发表于 2005-6-23 22:35 | 只看该作者

[原创] 中篇言情小说《正式工作》之五

             五

  母亲为了给我找有“正式工作”的媳妇,用她的话说,四方找亲戚,八方觅朋友,脚都走大了。一天我陆姨从城里来了。陆姨是我妈工作时最好的朋友之一,据我妈说,以前陆姨和胡姨都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们三位无论做什么都一起,是公司出名的三朵金花。她还特别提起县里派她们去白沙会计学校培训那次,我妈说,当时白沙街头有一家做酱猪脚的铺子,味道特好,价格也便宜,她们三个姑娘下了夜自习,常常去买一只或两只,端回寝室一人啃一口,吃得嘻嘻哈哈意犹未尽。母亲说的那胡姨,就是现在郑伯的爱人。陆姨一直在公司工作现已退休。我母亲为我的婚事,去找过她。陆姨也答应鼎力相助。这天陆姨从城里赶来给我母亲说,她去问过胡姨和郑玉兰,胡姨和郑玉兰一直觉得我是不错的。再说,郑玉兰又是我妹妹孔之平读高中时的同班同学。还说郑玉兰原来也耍过朋友,是城里的街哥儿,都打算结婚了,结果却被甩了,她气得差点去自杀。所以后来她发誓,凡是城市青年她都不想考虑。要耍,觉得农村出来的男孩子好,天生有一种纯朴厚道忠诚的感觉,是可以信赖的。陆姨也试着去给郑伯谈过。郑伯一听,就怒火万丈。这怒火是针对我老娘来的,他觉得我老娘太不够朋友,还有我老爸,说我老爸的耳朵也太软,完全受老婆的操纵,不顾了旧时的情谊。郑伯发誓现在就是拉屎拉尿都不可能再朝我家这个方向了。他说他伤尽了心,也不想再提芬芳的事。并想阻止郑芬芳与我们孔家开亲。但他又思来想去,觉得这事又是他主动提的,便就顺其自然了。郑伯说,退万步讲就是我的女儿,拿去踩田,泡粪,都不可能与孔家开亲。

  最后我老娘和陆姨商定:决定让我暗暗和郑玉兰来往,让其生米煮成熟饭后,再给老头子讲。于是母亲就逼我给郑玉兰写求爱信,由陆姨转交。这简直是开玩笑了,芬芳的信,芬芳的照片,芬芳买的袜子,芬芳的手表都在我身上揣着穿着戴着,还热烘烘的。而且人家是从小捡破烂,捡糖纸,卖烟盒积蓄的钱啊!我怎能就因为一份“正式工作”去出卖良心?芬芳在北塔顶上说过——若你卖良心的话,我就只有跳楼自杀了。再说人家和郑玉兰又是堂姊妹,虽不是嫡亲,但也是很近的那几大房的。难道孔家的饭硬是好吃?
我不肯写,说是因为学生基础太差,无论怎样补习,个个都像猪,像瘟猪那样笨,搞得我心乱如麻,无从下笔。我爸从里屋出来了,把眼镜一摘,走到我跟前说,大娃,我给你写,写好了,你誊抄一遍。我低着头,一直不表态。母亲站在一旁气得跺脚,指手画脚地说你写不写?写不写?屋子里的气氛紧张得快要爆炸了。陆姨也来劝。

  陆姨已经发福,身体胖胖的。谈话细腻、动听。她把我妈的衣服一拉,走去里屋,你这老大还有点脾气呢,要是我那儿娃子的话,早还不给他两个耳光了,先把神光退了再说。

  我在堂屋听得清清楚楚,一下站起来,走进里屋,剜她一眼,气冲冲地就从她们面前低头走过了,直奔猪圈屋,把锄头一提,上山干活去了。

  妹妹看我上山了,她也懒洋洋地背了竹篼上山打猪草,走到我干活的土边来。妹妹问我和郑姐的情况怎样了。她说的郑姐,是指郑芬芳。我说还可以。我看了一眼我们的院子,遂从兜里掏出了那晚上郑伯给我的那封信给她看。之平最后高兴地望着我说,哥,说不定以后郑姐会考上招干的。她又说,你看吧,郑姐的写作能力好强的,完全是兴手拈来,写得很感人的。而且用词特别高雅,既表明了爱你,又不落俗套。听妹妹这么一说,我也非常高兴。但我马上竖起食指往嘴上一放,悄悄嘘一声,你也是大喉咙,小声点,老母亲听见了会电闪雷鸣的。之平抬头望一眼院子,一翻白眼,嘴儿一扭,声音小了,说妈也是,不知要选个啥,我看好些有“正式工作”的媳妇,都傲慢得把老人当成小媳妇似的,我看她到时不气得去上吊才怪。

  大娃儿!你猴年马月才回家做点活路,一摸到活路,就是你这样撑锄把的吗?太阳又落山了 !母亲站在院坝的杏树下,一手撑着腰,一手直直地指着我骂道。

  妹妹慌忙把信递给我,一下闪开打猪草去了。

  我知道不好过了,母亲肯定怀疑我们了,说不准她老远看到了妹妹手上拿的信。我回家就偷偷把信插进了床后的土墙缝里。黄昏的时候,鸡鸭进圈了,蝙蝠在屋檐边乱飞,蛾子扑电灯,不少的被烧伤了掉下地来。三弟、四弟也趁热闹,在院坝里疯打,奔跑着转圈儿。母亲听到闹,先是叫三弟孔之兵去屋后抱柴禾,见没动静,出来就顺手抓了阶檐上的竹块,追去,老子硬是喊不动你们了!狗日些短命山王,现在才这么点大,就不听话了,要是长大,像那大短命的翅膀硬了,得了吗?

  母亲绕着房子追,吓得两个猴儿无处躲藏,最后钻进卧室。父亲坐在床边,腿上放着个小篾箩,正在卷着旱烟。父亲卷旱烟往往是无事的时候操作,他把那些不成形的烟叶或者烟蒂剥开,用弟妹的废旧作业本,裁成纸条,一根一根地卷好,用棉线缠上,打个结放在小箩里,吃的时候,拿一根栽进烟斗,很方便。老三孔之兵一下钻去了床背后的谷仓边贴墙站着,脸色吓得煞白;老四孔之明一头扑进父亲的怀里,声音发颤地惊叫道爸爸呀!——爸爸呀!——

  爸爸的汗烟箩被碰到了地上,爸爸一手抱住四弟的腰,一手弯腰去拾地上的小箩。母亲跑进屋去便往老四的屁股上下雨似的噼噼啪啪一阵猛抽。

   哎哟!——打着我了!父亲突然吼了起来,手痛得像开水烫了似的在空中抖甩。你发啥子疯嘛你?

  老四杀猪般地尖叫着。母亲说发啥子疯!你说发啥子疯?我就不相信这点点大,就扳他不过来了!不然像那大短命的,才工作几天啰,就不得了了!活路不想干,整天想婆娘,老鹰见不得死泥鳅了,上次他亲口说的嘛,和那郑梭叶子(梭叶子是重庆方言,属荡妇、卖淫的意思)已经吹了,怎么今天又拿出信来了?以为老子是瞎子,没看见!

  你阻止,我偏要和她耍!看你把我怎么样?我气炸了顶一句。

  谁知我这一顶撞,声音太大,把长石坝两边院子的狗也逗出来了,跑到院子外边的田坎上汪汪地狂吠;接着长石坝的鸭子鹅儿鸡也一条冲叫起来。绞碎了山村的宁静,长石坝的夜。

  你想,我母亲哪里受得了这种顶撞?她说大娃儿!不怕你胡子拖齐胯了!老子还是讲要打你就要打你!打了你,看有啥鬼叫?
她顺手在门角抓了一根扁担,奔出来呼的一下,打在了我的屁股上。我腰一挺,哎哟一声,抱头就跑。母亲径直给我追来。我慌不择路地一阵疯跑,跑到了菜地。菜地下面是石梯,石梯下面是田埂,忙人无计,不料那田坎漏水,扑通一声,我扑进了冰冷的水田中。

  我在田里错抓乱拔了好一阵才糊里糊涂爬上田垅,站起来从那过路田跑过去,到了小坟坝才感觉老娘并没有追来。一停下才觉得脚板心针刺一般疼。脚板怎么会痛呢?母亲并没有打脚呀。蹲下去一摸,原来脚板下踩着了一颗瓦砾。我不是穿着鞋的么?我的皮鞋呢,……

  母亲还在院坝边的杏树下沙哑地大骂,河对岸农家院的狗仍在汪汪地叫着,好像和母亲在对骂似的。我木木地站了一阵,确定母亲真的没追来了,又贼一样弯腰贴着土坎摸回那田里,去捏那泥,寻找我的皮鞋。因是立冬之后的日子,水冻得我牙齿打战磕磕地响,手脚都木了。

  像抠耦一样,终于在泥巴里抠出了皮鞋。我一手提着鞋,一手提着绞脚的湿裤脚,鸡啄米似的在田坎上躬着身战战地往学校方向走着。过了堰口,我突然想起我心爱的手表,于是放下鞋,在手腕处上下摸了摸,天!不见了。那带子长,我没有即时去修理。怕妈发现,心想戴上一点还正好,这下惨了。我侥幸地想在衣服口袋里,上下摸遍了,哪里有呢?只好又蹑手蹑脚返回那水田中,一把一把一遍又一遍去捏那冰碴似的泥。头上冻月横空,重衾如铁,眼前却浮现出另一双稚嫩的小手,去刨翻那一堆又一堆的垃圾,……要是表丢了,我怎向芬芳交待?……

  母亲没有骂了,但父亲悲凉的呼喊声从院坝的方向传来,接班人!——你回来!你回来呀!——

  长石坝上的狗没有再接嘴,我一听见父亲喊接班人!不觉心头一颤,直起身想答应,但又不敢,泪水滚了出来,擦也擦不完,……

  接班人!你回来!——你回来呀 !——

  夜空中久久回荡着父亲的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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