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山笛 于 2019-4-13 20:08 编辑
我是看周作人的散文而知道了止庵,因为他是研究周作人的专家,止庵的书倒是一直没看过。印象中,十年前在凤凰卫视的《锵锵三人行》见过止庵和窦文涛、梁文道的对话,谈读书谈周作人(话说,梁文道也是此中高手)。前一阵子,开始抽空看他的第一本书《六丑笔记》,此书写人,写书,写评论,和书话版的氛围很是对接。
查了一下,止庵出的书已经有三十多本了,惭愧我才看第一本。先选这本来看是因为在豆瓣上看到的介绍,包括《六丑笔记》、《插花地册子》、《沽酌集》等,书名是这么的别具一格,又知他学问不错,那就跟着书游览一圈再说。
书的序言写的蛮好,也是一篇书话体文字,介绍“六丑”的来历和引申出的对自己书中文字的定位和想法。文字范围包括谈书谈人谈观点,体裁分为随笔书话评论,内容分两大部分,一是关于中国的,涉及的人有胡适,废名,钱钟书,台静农,张中行,车前子,钱玄同等等;二是关于西洋的,包括博尔赫斯,川端康成,库普林,杜拉斯,安德烈耶夫等人。目录总共六十篇左右,基本已看完,趁热打铁就书中中国的部分,写几行吧。回头有空的话,再续一篇西洋的。
书名叫《六丑笔记》,为啥叫六丑,这也是我奇怪的。书名如招牌,止庵选招牌的眼光很有些别走蹊径。他说:“我挑中的是‘六丑’,一来中意这个字面,二来觉得意思很好,三来周邦彦创调的那首词也精彩。”这一看全明白了,周作人的散文书名我一直觉得好,他的弟子止庵也是一路:古雅而简单。文中说:“昔高阳氏有子六人,才而丑,故以此比之。”通览止庵的文字,味道淡淡的,又有点儿涩涩的,不是很招人喜欢很容易读的那种,但文字的味道是如陈酒,留了后劲,回味是徐徐的。同时,也算暗合了六丑的意思。美成这首自创词调的《六丑》亦是名篇,“愿春暂留,春归如过翼,一曲无迹。”这句我一直很是喜欢。总之,我个人觉得,如果说周作人的文字当得起看三四遍,止庵的应该保底一两遍吧。
整本书中,止庵的行文风格特点,显然是继承了知堂法脉,力求淡而有味,枯而丰腴。止庵说,中国文人对他影响最大的有三个:周作人,鲁迅和废名。在书中,止庵不管是谈书还是说人,总能拎出自己不同于众的见解。尤其说理和评论部分,最显作者深刻思考的轨迹。这几十篇文章中,止庵显然对民国时的文人更情有独钟,谈的更多。首篇《就文论文谈胡适》中,他说:“胡适至少是一本书的题目,而这样一本书不是区区如我有学识和才力能写出来的。但我还是想谈一谈,因为这些年来胡适的文章、书信和日记我也认认真真地读了有好几百万字。那么就把范围缩小一点儿,就文论文。”止庵到底是有学者气质的文人,说话很严谨,这读了几百万字才敢来谈几行,相比之下自己真要汗颜了。他谈到胡适的对中国的文化贡献和作用,说的精辟:“以我粗浅的体会,至少有三样儿一般人不能及他的地方:第一是在方法论上的贡献,第二是文章中表现的作人和作文两方面的态度,第三是文字本身所有的美。”胡适的散文评论我很早以前看过,有一个很深的印象就是文字简单朴素,深入浅出。胡适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先驱之一,在北大和蔡元培一起,领学术新风气之先,提出“大胆的假设,小心的求证”之学术研究方法,这些,止庵看的准也看的深。
在《读<钱钟书散文>》一文中,止庵谈到他自己对钱钟书《七缀集》和《写在人生边上》的看法,他说这两本书他读过不止一遍,“《写在人生边上》是一本绝对聪明的书”,而《七缀集》和《宋诗选注》“作者不是在表现他的聪明”,“我们该说这是智慧”,又说聪明人可及,智慧人不能及。钱钟书的这几本书,我原来都买过,但一直没动过,或者说没太看得上钱老的散文。止庵这评价是够高,看来得找空好好翻一遍才是。止庵的书话,算是把读者引进门,文字到底的味道还是得自己亲自品才知。就如苹果的味道,没吃过的话,看书上说的再怎么好不如自己拿一个啃一口来的实在。
我一直的印象中,台静农是一位民国冷门人物,仅仅知道是一位文人。这次在书话版,立红在一条复言中说到台静农是林文月的老师,台对周作人很低看,那时正说到周译和林译《枕草子》谁到底译的更好。这下子,我是忽然有点儿明白了。林文月本人也有谈到周作人译的枕草子,明显不看好他的直译法。这个我猜一则是她的翻译观不同,二则是受老师的影响,也是想给老师争口气吧。而在网络上,周译和林译,都有坚定的粉丝,因为译风差别很大,也就互相让不起。看资料知台静农后来到台湾后,应该是为保护自己,丝毫不提鲁迅,尽量他以前很受鲁迅提携,那他对周作人有看法也就肯定了。另外,台静农和周作人打交道不多,但他的老师沈尹默和周作人在北大交往很多,关系很好。周附逆之后,沈和好友林语堂是颇有微词的。止庵的这篇文字题目叫《读<台静农散文选>》,对台静农评价不是一般的高,文中说:“我自己写不出来,却看见别人关于这个题目的好文章了 ,即谷林<书边杂写>中所收的<丹心白发萧条甚>。<台静农散文选>总共四十五篇,谷林说是‘读之唯恐易尽’,光这一句话就道着我六年来三读斯书时最直接的那种感受,也说出了天底下读书人读一本好然而小的书的普遍心情。”这几句话说的够有份量的。谷林我不知道,但看止庵几次文中提到他,一位和他常有交往并且他很佩服的学者,看来自己的书目里得加上谷林了。然后,止庵又说了两句话:“台氏文章大多写于晚年,用一句话形容就是‘水落石出’”,“周作人有骨有肉,梁实秋有肉无骨。我看台静农的好处也正在这个骨上”,水落石出,骨和肉,止庵下词如刀刻般。
最后,得提一篇专讲书话的文字叫《真正的书话》,里面的三位柳藏兄的文字中都有说到过,止庵写到:“现在重印《西谛书话》、《晦庵书话》和《榆下说书》三种,黄裳别的书我读的不多不敢妄评,至少郑振铎、唐弢两位是另外有其自视为更要紧的文学方面(广义概念上的说法,包括文学史与文学理论在内)的事业的,写点这样的文章在他们顶多也只是余绪罢。然而在我个人看来,郑、唐两位如果在文学方面(仍取广义概念上的说法)有所成就的话,最终还是以这两部书话为最有价值,最有分量。无论如何这也是他们的传世之作。从两位自己的文学创作的历史看是如此,从二十世纪中国散文史看也是如此。”止庵不说黄裳,是因为不太看上他的别的文字,两人之间有几次有名的笔战。而说郑和唐,因了胸中有丘壑,所以下语果断。在他俩和别人眼中的书话是小菜,但在止庵眼中,恰恰是他俩事业中最了不起的成就。读书要读出眼光才算真读书,止庵似乎做到了这一点,他本人也是如此的看重书话这类文体的含金量。
要说的还有,搁笔于此吧,这也是我一直的一个困惑,写一本书的书话评论,如柳藏兄台所说,真的挺难。我是这么理解的:说短了不行,因为泛泛而谈易空洞,等于什么都没谈,也谈不出特色;谈具体呢,又不符合书话短而凝练的体例,容易啰嗦不讨好。个人感觉,书话就是在一方很窄的天地里,还要跳一支有难度讲技巧的舞蹈,还得舞姿要靓。难就难吧,只能心向往之,慢慢摸索前进了。
山笛 2019.4.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