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买个饵块

雨夜昙花

　　天还没有全亮开，暗暗的街道上，鲜少行人。已有零零星星的小摊支在街边，每个小摊都有一炉火，火苗一寸一寸舔食着寒冷。支小摊的人，多半是老妇人。她们起个大早，生起炉火，坐在冷风中，只为卖几片饵块。

　　小城的早点，不见面条和米线，倘若要坐下来正儿八经地吃早餐，也不过是稀豆粉、油条：店家会带着小凳来，在街的转角处，支上炉子、小凳和桌子。有食店也已开门，卖的还是饵块，他们连稀豆粉都没有。就是饵块，也是十五月亮那么大、那么圆的一张。老妇人卖的饵块，则是长方形的，比十五的月亮要大许多，佐料也多，最让人欢喜的是：配有猪油。猪油的香，会让五脏六腑都妥妥帖帖，受用得不得了。

　　我背着书包，独自走在街上。手捂在衣服包里，手心里有几枚硬币，已被我捂得浸出潮潮的微汗。街上其实没有多余的吃食让我挑选，我只是盘算着，是在街的这头买饵块，还是在街的那头。一提起饵块，我便垂涎。我不知道这是因为吃过的食物品种太少，还是饵块的确美味。在街这头买饵块，我可以早一点享受到它的好味道。在街那头买，它就可以一直陪我到学校。没有盘算清楚，我已按捺不住，径直走向卖饵块的妇人身前，把热乎乎的角子递给她，她则递给我热乎乎的饵块。我满心欢喜，伸手去接。突然间，不知从哪伸出一只手，一把夺了饵块，我还没有反应过来，老妇人已骂开了。她一骂，街边几个卖饵块的妇人都骂了起来，街道中心，站着一个少年，瘦精精、脏兮兮的。他在骂声中犹疑，然后慢慢走过来，把饵块还给我。我慌忙接过。

　　老妇人安慰我：不要怕，他不是坏人，只是饿疯了。

　　我拿着饵块，慢慢走在街道上，担心没有了老妇人的庇护，那个少年又会突然冲出来……一直走到学校，他都没有再出现。我虽然拿着饵块，但想着他脏兮兮的样子，面对那美味的饵块，怎么也无法下口。

　　小城很小，小到没有一个人能够藏匿。我只要随口问一问，很快就知道那个少年的故事：父亲去世后，母亲跑了，他跟着奶奶生活，奶奶又去世了，叔叔接他回家去，没有住上两天，就被婶婶赶了出来……

　　偶尔，街道上会有疯子，也会有乞丐，但我没有再看到他。或许我看到了，只是并不认识：那个又冷又黑的早晨，被吓慌的我没有看清楚他。后来再向同学打听他，都说不知去向。

　　多年后，我已离开小城。我居住的城市里，没有那样冷的日子，早点的种类也多不胜数。我甚至很少再把饵块当成早点，只是，我依旧喜欢着它，吃火锅时把它切片，炒鸡时把它切块，吃稀饭时把它油煎，偶尔也把它切片配上豌豆尖、火腿片煮出来。

　　这天，我走在街上。一家店铺前有人在叫骂。过去询问原因，原来是有个流浪儿晚上睡在店铺门前，早晨来开店的人见了，非常生气。流浪儿在骂声中收拾了自己的破棉袄，匆匆离开。那人还在不依不饶地喋喋不休：也是昆明太暖和了，什么人都能活下来，什么人都冻不死……

　　虽然我已步履匆匆，但还是听到了这句话。一时间，感觉到内心被震动了，然后就猛烈地颤抖。我知道当年那个少年缺少的并不仅仅是那一片饵块，就算我把饵块给了他，也于事无补。可是，我就是感觉到了，自己的颤抖。这么多年了，那个早上的颤抖是因为害怕，这个早上的颤抖是因为寒冷。

　　这时，我看到脚边有一枚硬币，一角钱。在当年，它可以买那妇人的一个饵块。此时，没有人与我抢，甚至没有人看见，它就那样亮晶晶地闪烁在这个冬日的阳光下。一女子从身边走过，一面走一面通电话：“昆明太暖和了，来了这么多天，一直蓝天白云。”我慢慢弯下腰，拾起那枚硬币。

　　那一瞬间，我非常非常想把这枚角子递到多年前小城的那个清晨，递给那个衣衫褴褛，倦缩在街边的少年的手中，连同此时映照在我手上的阳光一起递过去，对他说：给你，买个饵块。

素喜

果然好字。提起。

芸香妹妹

才读到这篇，真的很喜欢，有些句子很经典。学习了，昙花。

stone7785342

认真看完，饵块和故事，很好

牛背上的童子

世是最寒冷的莫过于人心的冷漠.读完你的文章,心里酸溜溜的,为文中那个少年,也为那个流浪汉,为世上众多无家可归的人.

雨夜昙花

辛贵强 发表于 2017-5-19 09:33
文有静气，款款叙述中却突然就情绪大躁，变得不淡定，原来是因为一颗悲悯心被流浪的人唤醒，大有恨不能天下 ...

特别感谢辛老师！
是的，是那样，当时是还有点后悔，没有把饵块给他。只是当时的想法是：我又吃不下去了，应该给了他。那时还没有别的心思。是后来担心再遇上他，而没有遇上，打听了他的情况，才知道还有这么惨的人——之前我真不知道还有人会过那样的日子，然后才开始后悔。
硬币那一句，我已按辛老师指出的作了修改。的确是，我写文在字句上还是老实了些，因而会少了些生动和活泼。
谢谢辛老师如此认真阅读小文，并指出考虑不周全及笔力不逮的地方。非常感谢！希望以后还能在万忙中不吝指点。

雨夜昙花

冰玉心 发表于 2017-5-19 09:09
生活实录，情感尤为细腻。

谢点评，问好！

雨夜昙花

远牵 发表于 2017-5-9 09:31
非常有冲击力的文字，让人想起类似的经历，可惜当时年纪小，不懂人间苦。。。。。

是，是这样……

雨夜昙花

万里山水 发表于 2017-5-6 12:42
l怜悯之思，由一份简单的吃食展开，折射出生存的快乐和艰难。欣赏，体会。

多谢提读点评，问好！

雨夜昙花

无才浪子 发表于 2017-5-6 10:50
学习精华小说，受益匪浅！问好版主！

问好浪子！

雨夜昙花

木门长子 发表于 2017-4-28 17:11
我要是那少年就好了，人生的关怀，人性的美好，可以一一体会。文章的入手角度极好，收尾也出乎人的意料，昙 ...

没有，我写不来小说，每尝试每失败，现在干脆不写了。

辛贵强

文有静气，款款叙述中却突然就情绪大躁，变得不淡定，原来是因为一颗悲悯心被流浪的人唤醒，大有恨不能天下寒士皆得广厦之善心，却体现在司空见惯的小事里，不做作，不矫情，文章品质为那些“小我”情怀、无病呻吟的文章所不能比。
流浪少年夺了饵块那里，我感觉你没有把握准自己的心情，绝不会光是“想着他脏兮兮的样子，面对那美味的饵块，怎么也无法下口”，一定会后悔没有把饵块给了他，自己即使饿一顿又有什么。另外，“手心里有几枚硬币，已被捂得有微微的汗意”一句，何不异化组合为“手心里有几枚硬币，已被我捂得浸出潮潮的微汗”？钱出汗会增加一定的意趣。

冰玉心

生活实录，情感尤为细腻。

远牵

非常有冲击力的文字，让人想起类似的经历，可惜当时年纪小，不懂人间苦。。。。。

林小白

冷暖，只在一瞬间，有种悲悯的情怀在里面，让人感到温暖。

万里山水

l怜悯之思，由一份简单的吃食展开，折射出生存的快乐和艰难。欣赏，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