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怀旧系列之四十五:黄军帽
□文/于文华
凡是有过些生活阅历,抵达不惑之年的人,无不在内心深处,在情感港湾,有过一段军帽情结,有过一段崇拜英雄、迷恋军人的青翠梦想。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梦想;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记忆——拥有一顶黄军帽就是那个火热年代青翠梦想的标志,是纯洁无暇理想的具体体现。
戴黄军帽的历史在时间长河与人生岁月里,只不过是一朵浪花,一个漩涡,瞬间即逝,但对我来说,确是一段刻骨铭心的历史,串连起一个个魂牵梦萦的人物——它牢牢地烙在心之深处,岁月的尘埃日复一日地覆盖它、掩埋它,然而记忆的闸门不经意地打开,它又被洗刷一新,异常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我敢说那个时代十分之七八的人,渴望和拥有一顶真正的军帽是朝思暮想的事情,能够走进解放军的大熔炉里锻炼成长,既是时代的召唤,革命的需要,也是青年时期人生最好的去处——成为一个军人家属,是女青年人生目标的最佳选择。但当一名解放军不是每个人都心想事成的,找军人也有这样那样的条件限制,可无法阻止我们热爱、喜欢、迷恋军队的感情。草绿色的军服是奢望,黄球鞋穿在脚上,不太显眼,最实在、最风光、最惹人艳慕的莫过于有一顶军帽了。
我们戴的军帽大多数是黄棉布做的(后来才出售的确良的,凉爽而洁净,好看而美观),是公社商店里统一出售的仿制品。但能够戴上一顶崭新的黄帽子,无疑也是很时尚很光荣的一件事。但我们的黄帽子,没有电影中官兵的帽子那么有棱有角、那么威风带劲。咋办呢?我们晚上睡觉前,用牙齿在帽檐四围咬一圈,小心翼翼地放在炕桌上,有时夜里起床也要再咬一阵子。可是,第二天戴在头上,发觉还是有些软塌塌的。有人就别出心裁,往帽子里面衬一圈报纸,或者硬纸,这样,看起来就棱角分明了。提在手里,滑溜溜、沉甸甸的,戴在头上,威风十足,感觉特爽!好像掩去了苦难,掩去了伤痛,掩去了所有命运的不平。
吃罢晚饭,村里的半大小子,不约而同地跑向村外集合。有人自告奋勇集合队伍,我们头戴黄军帽,很乖巧地稍息立正。手握红缨枪,(是因陋就简,就地取材,砍伐的白杨树枝做的,)有人拿着纸叠成的手枪,有人还在帽子前面贴上团长营长的字样,或者贴一块硬纸做成的红五星,或将衣服领子两边,不伦不类地贴两道横杠,像电影里的军人一般查路条、抓特务、捉舌头、练匍匐前进。村子外面,乡亲们响应上级“备战备荒”的号召,在悬崖峭壁旁,挖了一些地洞,洞口不深,就像山乡的人们居住的临时窑洞,最多几平米——那里成了我们“生活”的营盘,操练的大本营,带些干粮和水,下雨天甩扑克,谁都找不到!
寂寞的晚上,无电视可看,无书可读的时节,我们就去野外的地洞里捉迷藏,分成两派,模仿电影的军人一样打仗,只“杀”的天昏地暗。童年的快乐是真快乐。童年的喜悦是真喜悦!童年的高兴是真高兴。常常忘记了肚饿,忘记了忧愁,忘记了苦恼,忘记了一切。直到家里人手拿一根树条,呼喊着找来,才急急忙忙,溃不成军地一起四散而逃,家里简单的饭食早就搁的冰凉。不敢叫母亲热一下,也不考虑什么肚子疼,蹑手蹑脚钻进厨房,三下五除二,呼噜呼噜吃完,再悄没声息地爬进被窝,一觉到天亮。
著名作家蒋子龙说过:我的童年在农村度过,那是一种天堂般美好的生活,在生活中永久地留下了一片生机勃勃的翠绿。是童年养育了一个人的性情和性格,童年生活对人的一生有着重大影响。的确,童年生活就像花蕾最初的萌芽与绽放,决定了它一生命运的根基与果实的丰硕。
第一次戴一顶真宗军帽是上高中后。帽子里面有标志,一个四四方方的红色印戳,画了几个格,写着部队番号,姓名,血型什么的。出门时我总要炫耀似的戴在头上,感觉心情开朗,仿佛这是一顶有着神奇魔力的帽子,赋予、灌输或者植入人一种奇特而美妙的力量,无论学习还是干农活都特别有劲。甘肃的《飞天》杂志,刊登了一篇题为《过河听戏》的小说,里面说到看戏时负责维持治安的人,见围观的人就要挤到戏台上,就抓住帽子满天飞。扔了帽子的人,自会屁股着火似地追自己的帽子。我可没有那么傻。看戏时两手紧紧抓住珍贵而难得的黄军帽,任凭树条子打得手上火辣辣的疼,就是不愿意丢手。
我最后一次戴黄军帽,是参加学校组织的全公社植树造林活动。因路途远、任务重、战线长,公社特意派了辆解放牌大卡车,运送低年级的小同学,我们班的男生,见有汽车坐,一窝蜂地爬了上去,挤在小同学前面,大呼小叫地,被学校新分来的教导干事马老师听见,骂着通通撵了下来。我们一个个气呼呼但又无可奈何地跳下车,扛着铁锹,带着干粮,(草绿色军用小挎包里,装着几块母亲特意烙的白面饼子,一瓶子凉开水,那包我一直无比珍惜地用了好长一段时间),走着去离学校几里地的干河滩,参加义务植树。走着,走着,我们诅咒着马老师不得好死的话语。
未料到下午回来,竟听说马老师已然平静地躺在了学校工字头的会议室里,心中不禁莫名其妙地产生了难以名状的愧疚,这种感觉想起来就像水波一样涌来,仿佛我们的咒语成了冥冥之中的隐形杀手。
据说,马老师原本是要去植树的,学校临时决定让他监护一处工地——文革时高高在上的忠字碑,由于年代久远,风雨剥蚀,加之地震时震动了一下,出现裂缝,且高高在上,地处显要地带,要是忽地震落下一块,后果不堪设想。学校从安全大局考虑,请示有关部门,才同意撤除。工人师傅将墙角挖了道裂缝,拴了根粗壮的绳子,用力拉了一阵子,眼看摇摇欲坠,可就是拉不倒。马老师自告奋勇,叫众人后退,拿了张铁锹,往裂缝里使劲捣了几下。谁都没有料到,石碑猛然倒了下来,人们看到马老师像根木头桩子一样,直挺挺地跌落在地……工人们七手八脚忙忙送往医院,但医生已根本无回天之力。
事后,马老师的母亲与妻子从山村赶来,学校尽可能给予了最妥善的照顾,也体面风光地发送了马老师。听说马老师的妻子哭成了泪人儿,拉都拉不起来,而生养他的母亲没有掉一滴眼泪,说:我儿子为了学校千余名师生的安危而走,死的值!当时许多人讥笑她不近人情,哪有儿子走了母亲还说好的道理。可是,仔细一想,他母亲自有不同于常人的胸襟!有谁能够想到,在无人的僻静处,在回到家里的时候,他母亲如泉涌般的泪水,如针扎般的揪心。人说儿女是娘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她怎能够不悲痛欲绝不伤心失望,只不过她不愿不想让人们看到过多的伤痛。
那天植树时,是戴了一顶真正的军帽而激发了灵感,还是平常的积累与练笔起了作用,反正那天我才思飞扬,撰写了十几篇新闻稿件,全被巡回的宣传车当场广播。同学们说:你的植树任务我们承包了,你只要专心写好稿子,把我们好好表扬就行。我趴在路边的土坎上,奋笔疾书,极力赞颂我们班热火朝天的干劲,表扬我们班级的同学团结协作,不怕苦累,提前完成任务后,又勇于帮助其他班级同学植树的无私精神……
收工回来时,鉴于我们班提前完成了规定的任务,学校奖励我们坐卡车,兴奋的我们一路高歌。孰不料,一阵疾风吹来,将我珍爱的军帽从头顶掀下来,扔在半空中,飞落在遥远的地面。我忙忙大喊:我的帽子,快,快,停车!旁边的同学说:捡什么捡。丢了帽子拾了鞋,不到三年就发财!我说:那可是正宗的军帽呀!同学李和安慰我:别捡了吧,我送你一件黄军装!
从此,那件有些破旧的军装成了我的最爱,洗了穿,穿了洗,一直穿了几年,直到颜色发白才罢休。看到我闷闷不乐的样子,父母咬紧牙关,省吃俭用,扯了几尺草绿色料子,央求镇上做工最好的裁缝,又做了一件军便装,让我风光十足,精神抖擞地参加了第一次高考。而那顶帽子丢失后,我再没有戴帽子——我发现,不戴帽子一样精神。而且,不喜欢戴帽子的人越来越多,直到后来,戴帽子成为了老土落伍的象征。
每个时代都有其特定的信仰与不同凡响处;
每个时代都有其鲜明的时代特征、价值取向与外在表现,就像黄军帽体现了对保家卫国军人的崇拜,对人民子弟兵由衷的青睐与发自肺腑的渴慕。而后来的喇叭裤、西装、领带……随着改革开放逐步推行,一天天步入国人的生活。现在,帽子早已是五花八门,衣服更是时尚多元化。但人心浮躁,追求各异,总觉得缺少了什么?
尽管美丽的黄军帽年代已然远去,但那个特殊时代的印记却不可磨灭——在我看来,它并不仅仅是一顶普通而随意的军帽,而是当时青少年时期鲜活的生命图腾,是追求火热理想的外在体现,是向往美好生活态度的价值取向。
只希望,有一天,当我们回过头来回顾走过的路,一路上发现会有许多单纯而美满的小幸福,有些许青涩岁月里莫名的感动与流泪淌汗的苦涩,有一些永难磨蚀的翠绿理想伴随着,让我们时常怀抱着一颗纯真的童心快乐生活,那将是最难得最可喜的人生佳境!
(全文3408字)
[ 本帖最后由 于文华 于 2009-2-8 10:43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