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群索居,沉浸在逐渐变得越来越猖狂,越来越苦恼的忧 思中.他还不到三十岁,可是已经感到自己象个老年人,为失去的机会而悲 伤,怀念无力挽回的往昔.信心象薰风一样推动你前进,一个人失去信心, 就不可能朝气蓬勃.各人有各人的命运.罗西尼在威尔第这个年龄的时候已 经名驰遐迩,而威尔第却不能存这种幻想. 寒尔维区的科尔西亚,杜里尼大街.带家具的出租公寓的狭窄潮湿台阶. 廉价小饭馆.刺骨的寒冷,打身旁走过都没发现你的顾客.没人要打招呼. 他在从在教堂广场辐射出去的各条小胡同里漫步,以此消磨时间.身上裹件 黑色雨衣,脖子上缠条大围巾,目光严峻,脸孔瘦削苍白,胡须又黑又密, 背有些驼,——前来征服米兰,但是惨遭失败的威尔第就是这个形景.现在 他再无所求,无意奋斗,无意抗争,也无意写音乐.过一天算一天,天天一 样过. 对于外界所发生的事,他毫无察觉.达泽利奥曾经写道,奥地利"…… 利用斯卡拉剧院统治了伦巴第三十年.也应当承认,它在一定时期是颇为成 功的".他所写的情况,以这段时期最为典型.意大利也好,卡洛·阿尔贝 托也好,奥地利也好,威尔第部不关心.可以推断,他对马志尼,对烧炭党 人和爱国者也不感兴趣.他不看报,只偶尔看看《圣经》,翻翻《约婚夫妇》 或者某部拙劣的冒险小说.政治事件同他风马牛不相及.他想挣点钱,担任 了几堂音乐课.但是颇为勉强,因为他不愿意到富豪权贵的华丽住宅里去教 少爷小姐视唱练耳,默写乐谱或者弹钢琴.难道当年锲而不舍地从拉继尼亚 学艺,是为了当家庭教师吗?专门为了当家庭教师而孜矻矻地钻研卡农曲, 赋格曲和对位法吗?脑子里出现这类问题时,他尽量不回答.稀里糊涂混日 子,消磨时光.过着一种奇怪而空虚的生活,没有幻想,没有壮志,没有思 想.胸中的愤懑越积越多,就是装作满不在乎的时候,也在增加.不是吗, 他在米兰的遭际同斯汤达或者曼佐尼在米兰的机缘大相径庭,甚至同梅雷利 也不一样.这个既没有钱,又没有指望,甚至不存幻想的青年人在米兰看不 出会有出头的征兆.不过,威尔第从来不特别爱幻想.他被铁面无情的现实 困住了,这个现实没有丝毫令人快慰的地方. 天气变冷,下了头场雪.这雪在市郊是那么美好,覆 盖住播了种的田地, 保护种子过冬,来年春天好发芽.可是在市里却立即变成泥泞,被马蹄践踏, 在马车轮下飞溅.威尔第故乡的谷地这时大概也沉睡在白皑皑的雪被下.那 儿无边无际的灰沉沉的苍穹下,光秃秃的乌树和冰封的水渠中,是多么宁静! 房里很冷,生炉子的柴火买得不多.冻得实在忍受不住了,他就用那件黑色 长雨衣裹住身体,到街上去蹓跶,久久不归.不左顾右盼,也不在商店橱窗 前驻足,什么也无心观赏,只是散步消磨时光.米兰有很多极其美丽的宫殿, 花园和公园,有不少温暖舒适的住宅,窗口射出灯光.这一切,他都视而不 见.其实他从来不曾有过自己的住宅.他伤心地摇了摇头,接着往前走. 有一次散步,他同剧院经理巴尔托洛梅奥·梅雷利相邂逅.梅雷利快步 迎上前来,满面春风,嘴里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他挽住威尔第的胳膊,两 人并排走着.威尔第只想尽快把话说完,摆脱梅雷利,自己去生闷气,发无 名火.梅雷利在不久前交给他一个歌剧脚本,名叫《流放犯》.威尔第勉强 看了一遍,没写出一个音符.他不喜欢这个脚本,再说,没有丝毫坐下来弹 钢琴的愿望.他找了个借口,想摆脱梅雷利.但是梅雷利不答应,坚持自己 的意见,领着他朝斯卡拉方向走去.到了剧院门口,邀请他上搂,进办公室 小坐五分钟,因为有件小事要请他帮个忙.他边说边开玩笑,建议威尔第把 《流放犯》让给尼古拉.作曲家立即答应,甚至感到如释重负.接着剧院经 理谈起另一件事,不动声色地下说辞.他对一个情节赞不绝口,后来才说出, 这个情节的脚本已经脱稿,作者是索莱拉,专门为尼古拉写的.情节很精采, 生动活泼, 富于想象力, 但是不中尼古拉的意. 威尔第为什么不拿去看看呢? 没有任何条件,他们仍然是好朋友.就让他读一读而已.梅雷利立即红了脸, 而威尔第则脸色阴沉.他不想再从事歌剧创作,也不想再从事音乐活动,便 拒绝了.但是梅雷利坚持自己的意见,请他再考虑考虑,在没有读索莱拉的 脚本之前不要轻言拒绝.他拉开书桌抽屉,取出一个厚本,塞进威尔第的雨 衣兜里,便同他告别了. "我回到家,狠狠地把手稿往书桌上一扔,"威尔第在很多年之后回忆 说."稿本落下的时候,摊开了.我情不自禁地看了摊开在我面前的那页一 眼,读到一句诗:'飞翔吧,思想,展开金色的翅膀……'我接着往下读, 诗句深深打动了我的心.况且这几乎就是我经常爱读的《圣经》里的名句. 我匆匆青了一段又一段.但是不愿意作曲的决心仍然很坚定,便克制自己, 合上稿本,上床睡觉.可是哪儿睡得着呢!……《纳布科》在我脑子里翻腾, 没有睡意.我披衣起床,拿过脚本读了不是一次,不是两次,不是三次,而 是很多次,到第二天凌晨,可以说我已经把索莱拉的大作记住了……今天写 一段,明天又写一段,慢慢积累,便把歌剧写了出来." 当他对音乐创作已经不再存什么希望的时候,就这样绝处逢生,找到了 克服灰心失望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