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一孔 于 2018-7-14 08:44 编辑
打开网页，输入转考证身份证，鼠标化成了一个圆圈，慢慢地转，慢慢地转……好几分钟的样子，弹出了界面，红色的电子表格边框，里面纵横几道，分数和位次位居第一排，特别显眼。
孩子伏在我身边，准确地说，是我俩一道查的分数。我能感觉到他的那种紧张，喘气的声音明显急促粗重，甚至他还用一只手在无意中抓住我的胳膊。分数出来之后，他的手松了下来，表情落寞无助，但也终于迎来了释然，双手抱胸，顺势靠在了沙发上。
起初我们都没什么言语，沉默了将近一分钟。
分数并不低，高出一本线一百三十多了，数学还考了个接近满分的数字。然而他不满意，准确地说，我也不太满意，但是成人的理性以及作为父亲的要求都不容许我在这种情况下还继续说道，或加以指责，我拍了拍肩膀轻轻地说：好在过了，过了就好，毕竟这是高考，不确定的因素有很多。
阳台上有个固定的小板凳，我每天会如同时钟般在某一个时刻坐在那儿抽烟。心里事情多一些，频率就会高一些；心里没事的话，抽得少一些，有时还会站起来，推开防盗窗，头伸到外面，一面散淡地抽着，一面看无规则的烟雾流转和马路上的人来车往，算是享受。但今年起，我开窗的次数很少，更多的是把目光留在屋内，尤其是进门右侧的小房间，那是孩子的书房。
这个书房牵引了我们很多年，从它存在的第一天开始，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
一
日子过得很快，十二年就过去了。十二年当中，我们有过辗转，从乡下到城里，上学的上学，工作的工作，过渡的很自然，生活中的一切似乎都不重要，最为关注的可能就是他的学习。也是，一个基层教育家庭注定只能波澜不惊地过日子。教育这个行当，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讲，一开始就意味着结束，心安理得地去应对说起来是一种豁达，其实也是一种无奈。很熟悉我的人有时会赞誉我的生活方式，诸如“性情恬淡，无名利心，与人为善，喜好阅读”之类，我只是笑笑，大丈夫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要是有别的事干，我怎么会东一榔头西一棒毫无系统地读书呢？
无心插柳的一件事是，自己的散读多少影响了孩子。在他很小的时候，我就曾经设想给他一满目书籍的世界，随他爱读不读。像布卢茨基说的，你印个五千本一万本诗集扔地上总该有人看看吧，对于某一个人来讲，可能就会惠及终生。于是，这个孩子一二年级开始翻《水浒》，翻《三国》，像什么中国和世界的《上下五千年》大约都翻烂了，家中订的《读者》他也是每期都不错过，而事实上，还远远不止这些。年龄和性格的缘故，读过了通常会显摆一翻，顺道博得了一个聪慧的名声，他顺理成章地成为家中的白眉和老师们的偏爱。
六年的小学，我们住在学校里，上学在课堂上，放学在操场上。他和同学们玩耍，我躺在草地中间，偶尔会客串一下他们的玩伴儿，比如当当他们的守门员。更多的时候随性地遛弯儿，抬头看着蓝天白云、纤细的电线、零星的飞鸟，远处青山如黛，野花芬芳，时间充盈得连挥霍都挥霍不掉。
我曾计算过那时的生活，下午四点半放学，早上八点才上班。我们晚上五点半就能吃饭，然后什么事儿都没有，一夜过来，睡了醒，醒了再睡，电视通常一开就是通宵。
学习不重要，不重要的原因是那不是个问题，该学的学了，在几乎没有竞争的乡村小学，他每次都名列前茅，即便不是，老师也该松松手，我的可亲的同事们等着在我家聚餐呢！重要的是身体，因为宠溺，总是怕冷怕热的，衣服穿得特别多，一疯玩起来，从里到外都是汗，加上有偷吃冷饮的习惯，气管经常感染，近乎哮喘。时常冷不丁开始急促地喘气，乡里没有什么好办法，只有打吊瓶。有时夜里发作，靠在床上，我们一边连续在后背上拍，一边预约医生，然后背着他上诊所，深一脚浅一脚十几分钟就能到，直到睡眼朦胧的医生开门，我们才稍作安心。
每次打吊瓶都是连续三天，挤在上课时间之外。有一次吊完水之后，考试已经过去了一半，他飞也似的进了班级，用一半的时间征服了试卷。我莫名有些发酸：小学阶段，名次没那么重要，只要身体好好的，吃饱睡香，不走邪路，比什么都好。
彻底离开之前，我特意翻了一下小诊所的记录，精明的医生为他单独弄了一个账本。他一个人在短短几年吊了不止二百瓶水，我知道在西方吊针已经不再用了，我更知道打吊针对小孩不好，可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呢？
到大医院看过，医生说没什么问题，长大后就好了。
什么时候能长大？多大才算长大？
二
初中到了城里，算起来是城里最好的初中，进校要入学考试，六百名学生考了一百多一点的位次，没太在意。城乡孩子小学教育不同，起点低一些不是什么坏事。到底是有些名气的初中，考试成了家常便饭，实行的月考制度，月考之后是排名次，开家长会，第一次月考就到了学校二十五名，此后也始终在五十之内，最好的进入了前十，算是优秀学生了。七年级结束，学校还发了一百块钱的奖学金。孩子举着一百块钱拍了一张集体照，有些不伦不类，只有表情是真诚的，相当地兴奋。
个儿长得很快，很快到我的肩膀，诊所几乎不去了。但是他迷上了三国杀和电脑游戏。
我算是有先见之明的。很早买电脑的时候，我便买了笔记本，动机很简单，我可以携带，也可以隐藏，我想再加上密码的设置应该不成问题。再说电脑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浅尝辄止似乎也行，一周玩一次是我们的约定。他似乎也能践行约定，只不过只要一上机，到了时候，除非大声斥责，否则是不会下来的。读书还行，说明他专注，可这个特点同样延续到游戏上，有过之而无不及。很多次，我接他放学的时候，发现他和同学聊天的全部内容都是游戏，一个个眉飞色舞，欲罢不能。
作为教师，我们的手里有太多因为电脑荒废学业的例子，我时常看着他挥汗如雨地伏在电脑前，倍感恍惚：他会是下一个反面教材吗？
因为贪玩，所以有了心思，很多次，他特别乖巧地把电脑搬到我跟前让我输密码，我还感到欣慰，这孩子怎么不那么疯魔呢？后来才知道，他其实已经知道了密码，他在伪装以便让我们不至于发觉。也难怪，家庭密码无非是电话号码和生日之类，以他的脑袋瓜子对付这个自然绰绰有余，不得已，只能以以数字和字母组合的方式设置，电脑算是控制在可控范围之内，不过我们自己时常翻白眼：自己也记不住啊！
不玩游戏的时候，又回到了那个相当好学以及博学的好孩子身上了，这期间，他读了大量的杂书，因为记忆力较好，某种程度上讲，和他交流，我有时已经跟不上节奏，哪有他那样的精力兼容并包呢？最为直接的结果是中考的时候，他历史考了满分，在他学校里估计是好几年来的第一人。
只是历史特别好而已，中考总的成绩并不理想，数学和英语都和预期有差距。他的老师们尤其是校长也觉得相当失常，并做过努力，想给他推荐过好学校，然而，因为没有诸如吹拉弹唱之类的特长，未能成型。
校长让我去找高中的校长的时候，我正在一个饭桌上应酬，生怕有酒气，跑回家又是刷牙又是洗澡，到现场之后，得到的是冰冷的答复。落寞之余，相当懊悔：喝个酒怎么啦！我至于吗？有些迁怒于孩子，怎么就关键时候掉链子呢？
特长？他能有个什么特长？哪个特长不是后天学的？我们的特长教育其实是提前进行的专业教育，更是投机取巧走捷径，他有特长啊！腿有点长啊！吹牛算不算？
只能是气话，一个自言自语的气话！
孩子那几天很可怜，垂着硕大的脑袋，时常瞟着我们，我们不怎么搭理他。我希望他能找出原因，希望为他中途的游戏和放肆作一番清理，希望他能从当中汲取到一些什么。然而，这些我们都没有明说，很多时候，这可能就是成长的代价。
很大程度是因为电脑，可能也有遗传的因素，他的视力下降的厉害。九年级的时候，眼睛片已经相当后了，我只有在提及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才能警觉，但只是警觉一小会儿，仅此而已。
以后能改吗？
三
好在因为运气，还是上了距离自己最近的高中，只不过是个普通班。校长推荐的是这个学校的实验班。集中了全市几乎是最好的学生组合的两个班，他的虎气来了，同一个学校，同一张试卷，不同的班级到底能代表些什么。
高一、高二乃至于高三上半年可能是他最为成功的一段时间，我几乎难掩自己的欣赏去看这个从小调皮捣蛋让我费心费力的小家伙怎么着就有了这样的干劲？进校一个月，全校统考，他从进校时的九十九名升到第五名。电话告诉我的时候，我还是在应酬，身边是个女同志，正劝我喝呢！我百般不情愿地推诿，然而听到这个消息，我一口干了，话多了许多——与孩子考试成绩无关，他过山车式的成绩让我早就因为他的成绩而学会了低调。而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高一期末，全市联考，他获得了学校第一名，全市第四，他的班主任老师在送给他的笔记本上遒劲地写到：你创造了奇迹，我能感觉到班主任老师的真诚。
那个班主任是教历史的，对他有些偏爱，据说他俩经常在课堂上交流斯塔夫里阿诺斯——，一个世界性的历史学大师，但跟教材无关。
学校开家长大会的时候，学校让我发言，惯于闲侃的我有些措手不及，却也不能马虎。近几年很少穿西装，却也像模像样地穿起了黑西装和白衬衫，相当谦卑地坐在主席台上。至于讲话内容，这只是一次平时的考试，我能说什么？只能以低调、谦虚的方式表达感谢之类。几千人的人群面前，我其实浪费了大家七八分钟。
进入高二，要分文理科，他没经过我们就选了理科。我觉得有些可惜，这样一来他人文社科类的特长就放弃了，可我也知道，他理化生的成绩并不差。而且，从高考的角度来讲，他相对较弱的恰恰是数学和英语，而这两门学不好，无论是文理科，都不会特别好，那才是问题的关键。
我的担心很快便显示为多余，因为高一的综合成绩特别好，他被遴选进我们中考时冰冷地拒绝我们的实验般。在一帮理科尖子生面前，他并没有怯弱，几次考试，他稳居前十之列，甚至再次考过第一名，班级最终也接纳了他，而不再暗讽他为文科生。
在紧张的学习期间，他参加了各种的奥赛，在毫无预感也没有经过任何专业辅导的情况下，他取得了化学省级竞赛二等奖，数学省级三等奖，这些，即便是在他所在的实验班里，很多人也难以望其项背，他似乎终于丢掉了数学和英语的羁绊。
我已经遗忘的一个问题是，他好像已经忘记了电脑，连用手机搜答案都自觉在我跟前。他春风得意，意气风发。听老师说，他一时兴起，还曾经让老师给一节课给他忽悠，老师竟然也让了。听到这个消息，我笑笑，知道我习性的人猜得出，我不会为此指责他的，年轻人，张狂一些有什么不好呢？
那时的他几乎是一个完美的战士，作为父亲，我似乎只做两件事：收获和分享。
他每天六点半出门，十点半下晚自习，都是步走，一趟四趟，也就十几分钟。我每天晚上会准时出现在校门口，也不单纯地为接他，原本我喜欢溜达，以接他的名义每天和他聊聊而已，聊政治、聊历史军事，也包括一些文学上的东西，没有什么障碍。
夜晚学校的门口是沸腾的，铃声一响，几千人涌出校门，空气里都是热血和青春，生命的勃发感染到每一处。无论寒暑，人们丝毫不觉得这个时间节点全世界绝大多数的人已经沉入梦乡，似乎一切才刚刚开始，方向是几年后的希望，在希望和梦想的牵引下，每个人的步伐都是矫健的，无论是学生，还是家长。
许多人问，你现在辛苦，孩子上大学你就轻松了。坦白讲，我真不觉得有多累，很自然的一件事，但我不能这样说，因为那会引起别人的误解，以为我在为孩子得瑟，再说，人家那也是客套话。
我总觉得一切都会这样波澜不惊，他会很平稳地渡过最后一个学期的时间，我们会自然而然地收获着最后的水到渠成。
万众瞩目的高考在我而言，似乎只是在等一个时间的节点而已。
四
我不喜欢“瞬息万变”这个词语，这个词语本身足以让人揪心，然后它却砸到我的身上。
高三上学期快结束了，他忽然跟我说一件事，说他不想记名字了。
原来，他们班晚自习纪律很差，班主任让同学记名字，无非是震慑一下。班干们都不想记或者说他们的管理没有任何效果，于是老师找到了他。
这实在不是一件什么大事，我说不记就不记吧，毕竟现阶段，复习迎考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他已经记了一段时间了，他之所以提出不记是因为他实在是难以维系的缘故。就在他操作他所谓的管理职能同时，他已经和班级大多数同学关系弄得很僵，他成了很多同学的敌对面。
隔壁的一个同学告诉我妈说他在班上得罪人；在食堂顶撞过老师，我妈在家忧心忡忡。我和他一道回家的时候，一个男孩子拦住他要找他说事儿，有点火药味儿。好在我在身边，用社会上的那一套，连夸带哄把那孩子平复下来，事后，我还加了那位母亲的微信，试图从根上解决这个问题。
事情很简单，源于他的幼小和多少有那么点理想主义。记名字不过是个吓唬，别人都不当真，他却当真了，每天鹰隼一样看着那些调皮捣蛋的孩子，并且完整地记录下每个孩子的出格行为。你要真是在私密的情况下进行也就算了，他倒好，来了个“阳光执法”！记录本就放在自己的桌上，谁都可以看到，矛盾由此展开。
有人说他言语粗鲁，有人说他好显摆那些文科生的知识，有人说没有一点文艺细胞，情商等于零，还有人发狠说，高考非要甩他五十分，甚至还殃及池鱼，说他爸（也就是我）吊儿郎当；仅仅因为我和他路上聊天时，声音有点大，同时，我喜欢穿一些休闲的衣服，耳朵里常年戴个耳塞……
我尝试着和老师沟通，老师同意让他退出，和他一道的路上，我拿掉了耳塞，不再言语，衣服也正式一些，连蹩脚的口哨也彻底消音。
坦白讲，我非常感谢这个优秀的兼任这班主任数学老师，因为我一直在意他的数学在这个以理科见长的实验班里提升很多很多，但我不赞成老师在这么个节骨眼上有这么一个管理上的举措，至少对于这个孩子不适合。我当然知道，他需要各种各样的锻炼，我更知道，没有一个强大的心理素质是一个人综合能力的严重缺陷。可是，谁都清楚，作为那么一个优秀班集体，当真需要实行只有在小学才屡试不爽的“小先生制”吗？像我家小孩那样原本就有些另类的当真适合在这么个关键节点上去做这么一件他至少是目前不合适的事情吗？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哪怕是学生阶段，一个如此年幼的“书生”当真能玩得了这样的江湖吗？
我承认，我打小的教育在这方面可能有缺失。可是我能告诉他，不要太较真，睁一眼闭一样就成了？我应该告诉他，人与人之间不是那么简单直白，包括我们所谓的单纯的学生时代吗？
鬼知道答案是什么，惯于反思的我总是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我的习惯总是喜欢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这更像是一种无奈，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
我期盼这就是个阴霾，短期后就能一扫而光。
老师同意了他的放手，但老师没有想到这个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
紧接着一次考试是地级市的模拟考试，他跌倒十六名，很沮丧。我安慰他，第一次理化生合卷，不适应很正常，只要咱们在努力，咱们有信心，所有的失败都是财富，还有下一次，下下一次……
他不甘心，等待着下次，我也在等待下一次，甚至奢望哪怕是老师有意降低难度让他找回一些信心。然而下一次是十七名，下下一次是二十名，再然后是三十名、四十名、五十名……
我依然在路上和他一道，他只要不开口，我不主动说话，我知道从他身边穿过的都是他的同学，有些是他得罪过的同学，很多同学会在第二天用我们的经历在班级上反复说道的，直到确认班级没有同学在身边时，我才和他聊聊。为了放松，我只能和他聊聊他喜欢的话题，比如猫王、迈克尔杰克逊、披头士、比昂乐队，甚至会打趣地问他们班最漂亮的女生……
真正意义上的春节只有三天，他也只过了三天，在老家。外甥带来了笔记本电脑，经历了连续挫败的他像是唤起了某种回忆，也加上过年这么个高大上无比的理由，他伏在了电脑上，一个游戏接着一个游戏，有网络的玩联机，没有网络的玩单机，我们在的时候，他恳求我们让他玩，我们不在的时候，他酣畅淋漓地玩，不知时间。
我很难确定，是不是春节这个时间节点没有把控好，比如，可以不去老家，比如让外甥把电脑拿走。但我同时又觉得，不就读书吗？不就是一个高考吗？不就是在春节玩几天吗？孩子总不完全至于是个机器，尽管，事实上他已经是个学习机器了。
春节还是过去了，初六就开始正式上课了，我们其实也在等，一是等待着时间的临近，二是等待他的状况能否有所转机。
没有任何转机，只有越来越不利的消息。学校临近高考的套路都是强化训练，难度越来越大，竞争越来越激烈，至少从位次上来讲，他已经疏远第一集团。一中的每个考场坐30人、考试的座位完全根据上一次考试的位次决定，三年来，就在临近高考的时候，他开启了他的第二考场经历。
有时，他跟我说，第二考场挺安静的，我拍拍他的背，咱不说这个话题，用一个我们从未见过的画饼来宽慰他，高考跟这完全是两码事儿，主要的知识咱们前两年都学过了，现在的复习都是在捡漏。他不言语，之后，我也不言语，我们一道行走的路变得又慢又长。
终于，他顶不住了，4月11日的傍晚，他急匆匆是回家了。我们诧异，今晚不上晚自习？他说，是我不上！我要玩电脑，我要玩游戏，我考了一百多名，我要发泄……
几乎可以说是整个世界在那一刻晕眩，妻子几乎奔溃，不知道再说什么，尝试着用全国人民都懂的道理做他工作时，他说：你是老师，我说不过你！我也准备说道几句，他索性直接封口：少来这一套，我懂，我要玩游戏！我要发泄！发泄！你懂吗？
发泄吧！你尽情地发泄吧，我只能找回我熟悉的小阳台，星星点点地抽着自己劣质香烟。回望自己，以及我们家的几口人，夜气更深，几乎所有的灯火都已经熄灭，只有我们所有的双眼都在冒出绿光。我苦笑一声，这几年，我们都成猫头鹰了，只不过，从今天起，我们面对的是惨淡的白天和黑夜。
像是过足了鸦片瘾，罢手之后，他说，我一周都刷了十四套试卷，不但没见好，反倒越来越差……语毕，深凹的眼眶里滴滴泪水！
行了，行啦！我可以没有一个所谓的名校大学生，我得保住我这个还算不错的儿子。只是，我能扛得过来，你扛得了吗？
坦白讲，我讨厌这样密集的考试已经立竿见影的排名，我讨厌这样无所不用其极的复习，我更不习惯别人用隔靴搔痒式的所谓理性来看到高考过程当中的一切。一个孩子，尤其是一个还算出色本身又特别想好的孩子面对高考不啻为一场狂风暴雨般的摧残，你伏在地上，可能会侥幸逃脱，你立于风口，你得有足够的抗击打能力。他始终在扛，但是，他的确单薄了一些。
只剩最后一个月了，他一面兴奋，一面悲观；一边失落，一边期待。我依然每天晚上和他一道，等待着他的主动交流，更多时候都没有言语，只有夜晚的城市不时的汽笛，还有始终摇摇晃晃不断拉长的灯影。那段我们走了一千多遍的小路越走越长，同样绵延的还有我家阳台上的烟火和我们寂寥的目光。
一切正在像好的方向在走，五月开始，他说，我不玩游戏了。我信，而且临近的几次考试他慢慢地在缩短差距，正常也是十几二十几名了，他看起来似乎也拼得更凶，复习的时间从夜里一点还在往后延。我坐在客厅里，到了一点，必须催他睡觉，他也算配合，准时关灯睡觉。可有两次，我更迟的时间起来，发现他的灯依然亮着，敲门之后，他迅速地收拾睡觉，我无法不心生狐疑。
某一个早上，我收拾他的房间。一大摞稿纸塞在他侧面的抽屉里，我打开平放在床上，足足有四五十页之多。显然，这是一本小说的初稿，内容冗长，毫无文采，几乎是东欧历史的重述。半年的经历已经让我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我慢慢地清理着，按次序叠好，然后再用订书机卡住，对他只说了一句话：咱们以后写可以吗？他楞了一下，点点头，那时已经是五月底，距离高考，不到十天。
五
最后的几天很平静，至少表面上很平静。
亲戚朋友会关注这个事情，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并不是一个低调的人，但面对这次考试，我心里没底，他依然有潜力考一个非常好的成绩，但是，他更有可能考一个让我们大跌眼镜的成绩。
很多人告诉我，不到高三的家长就不叫家长，我起初不信，但是偏偏在我身上体悟最深。
高考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准备着。考点就在他初中的母校，他溜了一趟，只花了十分钟不到便迅速回家，做着自己的准备。我们在家里，没有任何干扰，唯一收获信息的渠道是他的表情。只要看到他还算放松，就会莫名地轻松，哪怕他是装出来的。
他恰巧就是装出来的，晚上睡不着，夜里睡不着，直愣愣地站在我面前，我劝慰他放松，他点头回房，但显然毫无睡意。
一连两天，我送他去考场，接他出考场，不问答题状况，只留意他的表情，看起来还好，应该能适应。
只有时间是最无所顾忌的，再重要的考试也只有两天。两天一过，高考也只是下酒菜。晚上，我们可劲地搓了一顿，十八岁的小伙子，是能把山吃下去的。他有些不安，但吃起来风卷残云——毕竟，还只是个孩子。
中国有那么多大学，又有那么多好学的孩子，偏偏用精致的分数划出那么三五九等，让一分乃至于同样的分数仅因为科目分的不同就作取舍，这到底是人才的浪费还是管理者的技穷？
可能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因素，那就是谁叫咱们有这么多人？
可这显然不是问题的最终症结。反正一遭下来，我是再难面对这个话题了。
现在成绩已经出来，基本上尘埃落定。搁在近三年的时间框架内，肯定有失落，相对于这半年来讲，没有出什么大格子。别人问及，我的答复是，情理之外，预料之中，再说，已经笃定的事情算回头账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自此，我只希望他会顺利地等个通知书，不要在如斯般鸡飞狗跳地渡过往后漫长的时光。真正长大慢慢回忆时，会觉得这段经历不可复制，惠及终生。
我不认为他会为此高唱赞歌，我只认为这对他有所启迪。
这是他的特殊岁月，艰难岁月。
这也从来就不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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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7-14 0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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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8-7-14 08:39
幸好一切都还算圆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