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家宝

戏笑九宫

　　夜，毫无征兆突然就安静下来，仿佛灯突然熄灭那样，黑暗瞬间就淤满了整个村子。石荒村一下子没有了人欢马叫，没了人声鼎沸，就连那汪汪乱叫看家的狗也安生下来。
　　
　　石荒村里没有路灯，现在只有两个地方亮着，一扇窗户是老村支书家的，另外有一盏灯，悬挂在自家土院墙制高点上。院内摆放着有些锈迹的铁盆。盆很大，盆里分别盛着半成品的菜肴，是那种需要两个人去抬的大盆子，有十只之多。——待明早回回锅，鞭炮、二踢脚响过以后就装盘上桌。盆里的菜肴用塑料布蒙着，上面盘旋着一直不愿离去贼心不死的苍蝇，被灵棚顶端的大风扇驱赶着。苍蝇和风扇，仿佛都很倔强，都不甘失败，像是两头格斗不休的倔牛，谁都不退让一步，就这样不屈不挠地僵持着，于是夜显得愈加静了。
　　
　　疯爷爷脚步轻轻来回逡巡，用力提捏着脚步，瞅瞅这儿，看看那儿。推开这扇门又关上那扇门，土院土屋所有的门被他轻开轻闭了个遍，有几扇门关闭好又上了闩。然后径直走向堂屋，干咳一声，意思是告诉房里人：我在守灵！不，疯爷爷心里暗想：按照当地习俗，守灵应该是小字辈们的事，可是……就算是守夜吧，或者叫看家护院也行。
　　
　　干咳闹响动是要告诉谁呢？土院土屋就他祖孙二人，孙子还不懂事，也听不懂干咳的含义。耍把式都要有观众，这不，老伴说走就走也不打个招呼，亲生儿子早就死了，牺牲在对越自卫反击战场上。义子夫妇，也就是霉宝的爸妈，在认下自己这个义父时间不长，也惨招横祸，死在一次煤矿透水事故中……
　　
　　或许，疯爷爷干咳一声，是给贼人听的，让贼人听到动静好赶紧撤人，免得碰面，可村里好几年没听说过有贼了。或许，他是出声给霉宝听的，意思想知道孙子睡了没有。
　　
　　还好，房内安静，家中更无贼，疯爷爷推门进屋。拉亮灯上了吃饭睡觉用的土炕，一股凉风跟随进来。
　　
　　爷爷，你也睡吧，我听着院里的动静呢！
　　
　　小兔崽子，日你奶！你跟个鬼一样吓老子一跳。
　　
　　日，日你个头，村里人说，奶是被你日死了，倒霉的疯子！
　　
　　都后半夜了，你还不睡瞪着眼干嘛？
　　
　　爷爷，奶奶临走前告诉我，说咱家传家宝要给我，说是啥子的《局中密》，你什么时候给我？
　　
　　你要那个干嘛？现在你又不会玩，等你会玩了再说。
　　
　　哦，爷爷，我晓得了。
　　
　　疯爷爷因为惦记着还要不间断起来为奶奶上香，也不脱衣服边躺下边说：日你奶，你奶真说了要把那本书给你？当初她嫁给我时，可是明确说给我的，因为我算咱这十里八乡的街头棋王，你小兔崽子可别骗我，不然你奶在那边也饶不了你！
　　
　　霉宝却是边脱衣服边说，奶奶真的这么对我说的，骗你出门遇到鬼，不给就算了，反正我要那东西也没用。霉宝很快就扒了个人精光，像只泥鳅一样钻进了爷爷的被窝，嘴里说着：奶奶不在了，我就跟你做伴吧。
　　
　　疯爷爷也不撵他：日你奶，尽说丧气话。给你奶守灵岁数太小了，不然……哎、可怜倒霉的小兔崽子，爷爷知道，你是怕寂寞哩……
　　
　　霉宝依旧没有睡意，嘟囔着说：传家宝，你可不许私贪，就算现在不给，等我长大了，也一定要给我啊，不然奶奶又会向你耍脸子了。
　　
　　日你奶！这么小就这样算计，长大了还了得。
　　
　　疯爷爷睡不着，也不想搭理霉宝，他是真的累了，侧身朝墙，把后背留给霉宝。霉宝用膝顶了爷爷一下、又一下、再一下。爷爷没反应，霉宝猜，爷爷真的睡了，可不知关于传家宝的事，疯疯癫癫的爷爷说话算数不？
　　
　　疯爷爷没睡着，他心里正想着霉宝，小狗日的还不懂事就克死了爹娘，时间不长又克死了奶奶，小不点就没有了一个亲人，命真够硬的！
　　
　　其实，疯爷爷对霉宝挺好的，比对自己亲生儿子亲孙子还要好，当然，他没有亲孙子，老伴也是，可现在老伴走了，他就成了这倒霉蛋唯一的亲人。今后，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只能惦记着这没有血缘关系、却是唯一的亲人了，因为倒霉蛋霉宝他和一样，同样也没有其他什么亲人。
　　
　　小兔崽子，日你奶，不好好睡觉这么早就起来干嘛？第二天凌晨，疯爷爷手握蝇拍不停地在大铁盆上扫来拍去。
　　
　　霉宝揉揉睡意惺忪的眼睛，他没理老疯子，径直奔灵堂去了，重新给奶奶换了三炷香，烧了一些纸钱，还煞有介事地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一个只有几岁的孩子，一举一动实在有些滑稽可笑。
　　
　　霉宝不知何时，就站到疯爷爷身后问：爷爷，昨儿那事，你会不会忘了？
　　
　　啥事儿？疯爷爷手脚不停地忙碌着，早把昨晚的事情忘了。
　　
　　传家宝，就是奶奶说的啥子古谱，霉宝提醒。
　　
　　日你奶！这事用得着你个小兔崽子操心？疯爷爷好像不高兴了，然后又对着霉宝恼怒地说：你现在不会玩象棋，要那个有毛用？弄丢了咋办？
　　
　　霉宝看爷爷不高兴了，自讨没趣地搓搓手，不敢再出声滋事了。
　　
　　疯爷爷也懒得搭理他，自顾自地忙事情去了。
　　
　　天亮以后，帮忙的人们陆续到位，土院土屋再次热闹起来，前来捧场的街坊邻居貌似都在忙碌着，却一个个哭丧着脸，只顾默默干着自己手里的活计。
　　
　　霉宝想：这群人怎么啦？是不是脑子都进水了呢？是自己的奶奶死了，耐着这些人什么事，好像他们比自己和爷爷还要丧气。来捧场的人来得越多，这种垂头丧气的气氛就越强烈，每个人都哭丧着脸的样子，霉宝越想越想不通。后来，他干脆不去理睬这些，一直琢磨着一个问题：奶奶的传家宝，应该值老鼻子钱了吧？
　　
　　八点半，民政局来车拉奶奶去火葬场，大人们不让霉宝跟着去，说他太小了，怕万一碰到不干净的东西，等奶奶变成一撮灰回来，就到了下午二三点钟的光景。这档口，帮忙的奔丧的大多数人简单吃了午饭，留下几句貌似无关紧、又像是同情怜悯的话给疯爷爷，转身默默地回到了他们各自的家里，整个土院，除了他祖孙，就是几个帮忙收拾的人，也就瞬间肃静许多。
　　
　　等院里的东西全部清理干净，几个帮忙的人吃了饭喝了点酒，也都各自回家了。再也没有了别人，疯爷爷拉着霉宝坐在山榆木小炕桌旁，炕桌上摆了满满一桌子丧事剩饭剩菜。疯爷爷默默注视霉宝，像是对奶奶丧事非常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就招呼霉宝赶快来吃饭。霉宝吃过早饭后，一直熬到现在，亦即下午四五点了还没吃一点东西，真就饿了，于是他不管不顾地狼吞虎咽起来。疯爷爷望着霉宝狼狈的吃香，不由自己傻笑了起来，然后端起来酒杯……霉宝一下子停下了咀嚼，不解地看一眼爷爷，心想：奶奶刚走，爷爷不哭也还罢了，还傻笑个鸟？真够疯的！
　　
　　霉宝学会玩象棋是后来的事，是那种无师自通（或许有师傅）的会玩。发现孙子会玩象棋了，让疯爷爷意想不到，有一种意外的惊喜。从那时开始，祖孙二人有事没事，便互相以对弈慰藉彼此受伤的心灵，再后来，爷爷也走了。
　　
　　疯爷爷是在终于赢了霉宝一局高兴死的。或者不是，更像是霉宝的晦气，比疯爷爷还要重，或许是他克死了倒霉的疯爷爷。也好像不全是，村里人都说，疯爷爷的霉运比霉宝还要厉害。究竟什么原因？直到霉宝少年以后也没想明白。
　　
　　爷爷走后，村支书求助扶贫干部，让已经步入少年行列的霉宝，顺利进入当地第一所希望学校读书。霉宝不但学习非常勤奋刻苦，真可谓德智体全面发展，就在他升入初二不久，就代表省队参加了全国青年象棋大奖赛，但他不是青年，充其量还只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少年，所以，他是全队里年龄最小的队员。
　　
　　霉宝获奖了，他的获奖是否和他的传家宝有关，无人知晓。人们知道的，就是自从他的疯爷爷走后，从来不曾看到过这孩子笑过，就连拿到了全国象棋大奖赛青年组冠军，霉宝的脸上也没有绽放过一丝笑容。这让前来贺喜慰问的各级领导干部，即尴尬又不解，甚至有扶贫干部提出来，是不是该给孩子看看心理医生？却被霉宝摇摇头拒绝了。
　　
　　清明，那一天正好是个礼拜天，霉宝早早起床去上坟。他有条不紊的给爸爸妈妈、奶奶和疯爷爷、另外一位不认识的伯伯（貌似和疯爷爷有关）坟头上摆放好祭奠用品，然后依次郑重其事地上香、烧纸、磕了几个响头。
　　
　　祭奠过后，霉宝将一副老象棋、一本古谱、一枚象棋冠军奖牌分别摆开了，他索性席地而坐在坟头的草地上，嘴里不停地嘟囔着说：爷爷，来，咱俩再下两盘，你的传家宝《橘中秘》，这就还您啦，有了这本书，您一定能赢我，这不，冠军奖牌都给您准备好了！
　　
　　霉宝念叨完，会心地破例傻笑了，他的傻笑，就像是继承了疯爷爷傻笑的根，更像是两个家庭傻子般血脉、真正传承下来的传家宝……

　　（此章3433字）

相关联扶贫主题小说：

　　1、《弄巧成拙》链接：http://bbs.zhongcai.com/thread-1429808-1-2.html
　　2、《脱贫路上》链接：http://bbs.zhongcai.com/thread-1429623-1-1.html
　　3、《贫与贱》   链接：http://bbs.zhongcai.com/thread-1430773-1-1.html
　　4、《等》          链接：http://bbs.zhongcai.com/thread-1431312-1-1.html
　　5、《传家宝》   链接：http://bbs.zhongcai.com/thread-1432180-1-1.html

       6、《买单》 （未完待续）

       7、《疯爷爷》（未完待续）

一楠

九宫兄的小说一向以沉稳内敛静中求胜见长，传家宝实际上是一种血脉的传承，故事架构在一个不幸家庭中的有幸基础上，以地道的乡土乡情给予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一种爱的诠释，自然最后与扶贫挂钩，将小爱转换为大爱，将传家宝发扬光大的同时，再回馈故土，让一份真实的情感扎根在泥土中。主题意蕴深刻！

碣石清风

偶感风寒，咳了几日，一瓶复方甘草口服溶液就痊愈了。这药还真好用。今日上来看到《传家宝》迫不及待看了。特定环境下的非血缘关系的祖孙两代人夜里守灵，演绎传家宝传承棋文化的故事，生动感人。不幸的两代老少，代表着两代人在扶贫的背景下的传与承，弘扬人性大爱的同时发扬光大了棋文化。一篇很有特色的小说佳作，乡土风情民俗，环境描写人物刻画情节回旋跳跃均有亮点，点赞支持祝贺九宫。

徐得荣

夜，毫无征兆突然就安静下来，仿佛灯突然熄灭那样，黑暗瞬间就淤满了整个村子。石荒村一下子没有了人欢马叫，没了人声鼎沸，就连那汪汪乱叫看家的狗也安生下来。

开篇一段即抓住了读者，遂产生“为什么呢？”发生了什么？“的一探究竟的好奇心，不能不随着段落往下看。姜还是老的辣，欣赏学习老弟创作手法。

徐得荣

老伴说走就走也不打个招呼，亲生儿子早就死了，牺牲在对越自我反击战场上。

疯爷爷有点悲怆了

千幻烟

欣赏九版小说，周末愉快！

夏冰

叙述有条不紊，人物形象鲜明，语言地道个性，读来能沉浸其中。氤氲文本的那份气息，蛮有感觉。

面朝大_oLOEW

霉宝和疯爷爷的命运都极其坎坷，但是两个人惺惺相惜，日子才不难么悲苦！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希望霉宝的将来能够幸福，美满！

牛老伍

拜读九宫版主的小说，徐徐道来，精彩！

蛇珠

长歌当哭
尤其令人心痛

一份傻笑的传家宝
是对苍天的捉弄

五相子

《传家宝》 拜读宫版的小说，欣赏。加分支持！

清风剑

欣赏佳作，的点赞加分，祝快乐吉祥。

最美的诗意

文笔蛮细腻的，拜读学习了，问好九版

戏笑九宫

一楠 发表于 2019-3-15 10:21
九宫兄的小说一向以沉稳内敛静中求胜见长，传家宝实际上是一种血脉的传承，故事架构在一个不幸家庭中的有幸 ...

一楠老师对拙作的解读点评，总是这么精准凝练到位入木三分，貌似行文初衷被老师一眼看穿，信服、喜欢！
问好！

戏笑九宫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9-3-15 15:56
偶感风寒，咳了几日，一瓶复方甘草口服溶液就痊愈了。这药还真好用。今日上来看到《传家宝》迫不及待看了。 ...

清风老师对拙作的雅评，精准凝练到位全面，这没有细细的阅读是做不到的，辛苦！
祝福老师，安康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