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单

戏笑九宫

　　自从父亲积劳成疾离开人世后，牛二回村的想法越来越淡，但又不得不回，因为还有体弱多病的老娘。收工后，他宁可蹲在简易棚办公室里，找出那些翻乱了的学习资料，逐字逐句反复研读。夜深人静，看门大爷提醒他熄灯时，他才瞬间惊醒，想起来该休息了。
　　
　　朝阳旭旭，神清气爽，轮休到他这了，可他觉得茫然，不知该做点什么。如回村回家，朝自己袭来的，除了关于父亲临死前痛苦的记忆，就是母亲那满脸苦难的愁肠。四年时间了，他依旧忘不了父亲临走前深凹的目光，以及颤抖的嘴唇，只会无可奈何地苦笑一下，到最后，只溢出来几滴浑浊的泪。
　
　　施工到紧要关口，牛二不想休息，也怕工地上有啥问题，没日没夜好多天，他都是坚守岗位连轴转，困了找地方小憩一会，饿了啃两口方便面。
　　
　　礼拜六，傍晚时分雨势减小，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牛二趁雨势减弱，快速到工地对面的便利店，买了两大箱方便面，绑在电动车后座上，匆匆忙忙往回赶。也是该着出事，雨天路滑急转弯，与迎面驶来的一辆电动车相遇，两人的速度都很快，尽管各自东扭西拐，可还是碰撞在一起。
　　
　　快餐和方便面撒落一地，送餐女皮肤有擦伤，没什么大事。牛二的腿撞在一边房地产大型广告的立柱上，一次小事故，竟让他一条腿粉碎性骨折，现在想起来，牛二真是恨死了那个肇事者。可当时，快递女掏出她身上所有的钱，一言不发眼巴巴地看着牛二，一双手局促不安地搓揉着衣角——她也只是个送餐工。牛二忍着剧痛，望着呆若木鸡愁眉苦脸的快递女，瞬间触动他心底那根最柔软的弦，恻隐之心顿生，可他疼得说不出话来，只是随意摆了一下手，快递女便骑上她的电动车，飞也似地逃了……
　　
　　人民路的火焰玫瑰酒店霓虹闪烁，牛二每次去公司返回工地的路上，都要从那里经过，他幻想着有一天能坐在里面消费一下，或者进去看看也行。
　　
　　今天，他终于出院了，也被施工队解雇了，还失恋了......他拄着双拐再次经过这里，突然产生了想要进去喝酒的念头。他想喝个酩酊大醉，或许，一醉解千愁，或许，他也想奢侈一回。服务生在门口迎接他，说着欢迎光临的细语。酒店是冷色调的装修，光线不很明亮，里面几乎坐满了人。他沿着边缘寻找，最终在一个角落里找到空位就坐，服务生立即跟过来。
　　
　　“你好，请问先生，想来点什么？”服务生随手递过来菜单。
　　
　　牛二接过菜单，不知那些花里胡哨的菜名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玄机。他朝四下里看了一眼，对面搁一桌的男人，正嘴对嘴开怀痛饮一瓶老酒。
　　
　　“哦，来一瓶老酒，再上俩炒菜，和那位先生一样的。”说罢，他用眼光示意一下醉醺醺的男人
　　
　　牛二靠在座椅上，环顾四周。其实，酒吧装修得很简单，以蓝白色为主基调，进门后却是随处可见浓墨重彩的装饰品。他所坐的位置，是和雅间有别的普通散客间。这儿一般是三三两两朋友小聚的地方，像他这样一个人来此喝酒的，也不是没有，但很少。挨着桌子的一面墙上，挂着一幅圣母玛利亚的半裸油画，反正是想放松更想放纵一下，他也不顾有些人投来鄙夷的神色，目光肆无忌惮地盯着油画扫来扫去。酒馆里放着降央卓玛的《多情总被无情伤》，音乐歌声激情而柔媚，让牛二一瞬间有种想哭的感觉。
　　
　　服务生把一瓶老酒和两盘炒菜放到他面前时，他习惯性地问了一句：“多少钱？”
　　
　　“一会我去吧台问问，有什么需要再喊我，先生慢用。”服务生转身离去。
　　
　　他开瓶倒了满满一杯，先是轻轻地呷了一小口，感觉不过瘾，索性像那个醉醺醺的男人一样，拿起酒瓶嘴对嘴豪饮起来，一口菜还没夹，一瓶酒就来了个底朝天。火辣辣的液体经过他的喉咙径直闯入他的胃里，他的感觉很是刺激，于是轻咳一声喊：“服务员，再来两瓶”。
　　
　　这是牛二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他潜意识中，下馆子就是奢侈浪费糟蹋钱。不一会，两瓶酒又喝了个尽光，他再次向服务员招手，让服务生再上两瓶。他醉了，醉得不在乎人们用什么异样的眼光看他，这一刻，他就是想让自己醉得一塌糊涂。醉了好啊，起码不去想刻骨铭心的恋人，不去想积劳成疾的父亲，不去想体弱多病苦难深重的母亲，也不再想那个拔腿跑掉的可恨女人……
　　
　　夜深了，酒店里的人都走完了，服务生上前委婉地提醒他，酒馆快打烊了。他这才摇摇晃晃站起来，像个混吃混喝的泼皮无赖一样，跌跌撞撞地向吧台走去。
　　
　　“来人，算账！多少钱？”
　　
　　“先生，三百六十五元。不过，你不用给钱了。”吧台老板满脸和善。
　　
　　牛二一激灵，貌似有些清醒的意思：“开什么国际玩笑？吃饭给钱、天经地义。哦，明白了，你们可怜我，看我是乡下人，没钱是不？放心好啦，既然敢下馆子，就付得起饭钱！哦，看我像混混？放心好啦，咱不闹事。”牛二说完，随手掏出来一沓百元大钞，像孔乙己那样，很响亮地拍在了吧台上。
　　
　　“先生，请不要误会，事情是这样的，有位快递送餐女，已经替你买了单，而且还让把这个小包转交你。”吧台老板边解释边将一个小包，连同牛二那沓现金，一起交到他手上。
　　
　　牛二打开包袱，里面是面值不等厚厚的一沓纸币。附一纸条：再给我些时间，剩余的钱，我会慢慢尝还！
　　
　　牛二努力回忆着送餐女的模样，刚开始越想越模糊，可后来，她清秀的脸庞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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