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委实不是个有趣的。
多少文人墨客曾歌咏月之壮美:张九龄有“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苏东坡曾书:“明月如霜,好风如水”,贺铸有“三更月,中庭恰照梨花雪”,多美的意境。周作人却《中秋之月》说“月亮在天文中本是一种怪物”,还说中秋的圆月“总有一股冷气,无论如何还是去不掉的”,说中秋月下吃月饼大抵“算账比吃月饼要紧”,倘若哪个中秋遇着周作人的《中秋的月亮》来读,怕是连吃月饼的心情也没有了,反生一种凉飕飕的恐惧。
再看他写的《梅兰竹菊》,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周作人是小时候看《芥子园画谱》便厌弃了。说《芥子园画谱》里梅兰竹菊的集子是“顶没有什么意思的”。他说:“梅兰竹菊总之是东方的东西,不是西洋的,你只看它一副东方的神气,穿得好像是丝织品,不然是一套棉衣的衣裳,全没见一点时髦气”。梅兰竹菊是能与时髦相提并论的么?怎么着也应是身着旗袍的古典仕女,怎是时髦两字配得起的?千百年来,古今之人为梅兰竹菊吟诗作赋?林和靖“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为梅之千古绝唱,梅之脱俗之俏丽,呼之欲出,读来如饮宝玉挨打时王夫人给宝玉的玫瑰露,口齿噙香,心神摇曳;“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陶渊明曾以菊明志,难得糊涂的郑板桥更有赞竹名句:“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瞧瞧,多有气魄!爱吃肉的苏东坡居然说过“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要让苏东坡在肉和竹之间抉择,其实蛮难的。兰更有程樊溢美:“兰为王者香,芬馥清风里。从来岩穴姿,不竞繁华美”
可无趣的周作人却在书中一本正经地论证其来源,那来源简直糗大了,西洋学者们考证来的名字要多丑有多丑,西洋学者懂梅兰竹菊么?他们哪里有唐诗宋词的雅兴?
最近看《西方艺术史》,西方的艺术美则美矣,在虚实之间总是少了那么点悠远的意境,中国水墨的留白处即可有多重意向:天空、云朵亦或流水。更多的是虚实之间的一种情感与心态。西方人看梅兰竹菊,大抵与观大白菜无异,怎么比得上他们的浪漫主义动人心弦?
因为他的无趣,虽零零散散读过他的一些文章,也曾断断续续读过《知堂回想录》,似乎也没有在心中激起多少波澜。
可是,政治比周作人更无趣。所以,我并非因为他在政治上的失足而轻看他的文字。实在是觉着他的文章过于冲淡平和。即便是写《初恋》,也并无多少情义可言。淡淡的,像旁观者。最初心动的那个女孩死了,他写下的文字是:觉得不快,同时似乎很安静,仿佛心里有一块大石头已经放下了。这篇小文我读了好几篇,始终不明白为何会有“大石头放下了”之语,难道“她”活于世,于他是大石头吗?是负担吗?怎么读都有“她”死了于“他”是解脱之感。再如写自己的母亲,像写一个他人的传记。止庵先生是喜欢周作人的文章的,不然他不会编著周的全集,可是,止庵先生写母亲完全和周写母亲两个套路,止庵先生笔下的母亲,让人想落泪,周笔下的母亲,读完就像了解某个人的生平。如若止庵先生真受了周作人的影响,那也是过滤了的。
山笛在书话评论版于周作人散文推崇,让我觉得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于是,先是零散买了两本《得半日之闲,抵十年尘梦》、再有《花前月下》,一本标榜是周作人散文精选,一本不过是闲散书籍,小小一本,适合装在口袋随时阅读,我看中了这两本书的书名,里面文章多有重复,《得半日之闲,抵十年尘梦》这一小册完全的骗人的书,由此可见我也并没有多重视,只是准备买来随便翻翻。后来聊到《源氏物语》,说如果由周作人翻译,恐林文月不敌。林文月翻译的《源氏物语》我读过,有些地方翻译得颇美。周作人能胜,那更有过人之处藏于文海深处?于是,索性正经买了止庵先生校订周作人全集一套36本,准备用功读读。柳藏说周作人的文,更有一种“苦味”。想想周作人的一生,也真是不平坦,国民党时坐过监狱,有机会去台湾,难保不若胡兰成不受待见。留在大陆,却又因历史问题备受凌辱,即便没有历史问题,也不见得善终。
这份“苦味”也许正是如今的许多文章没有的。那么,从胡兰成的妩媚、董桥的雅致里跳脱出来,给文字不一样的空间呢?当然,无趣无情我是不喜的,可以综合一下,来一盘混炒。苦,也是人生一味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