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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雪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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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4-30 05:48 | 只看该作者 |只看大图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潭边老桑 于 2020-5-2 12:04 编辑


雪船
文/潭边老桑
  
  我要讲一个关于船的故事。
  
  为了避免讲起来绕来绕去,我决定“开门见船”。我把船设置在河里。
  
  废话,船不搁河里,难道搁岸上?
  
  说得好。不过这也表明,在船的存在与归属问题上,我们思路一致。我们,我是说,我,你,你们,都希望,船在河里而不是岸上,船也只有归属于河流才具有生命和意义。
  
  刚开始,我准备在讲述时,对这条船作一些细致而精彩的描述,从而给你留下深刻的印象,比如船的大小,形状,姿态;船是漂流着还是系泊着。后来,觉得这些也许并不重要,而且叙述策略似乎也欠妥。于是,有些可惜地咽进了肚里。
  
  现在,已经 “开门见船”,不妨再让你“开船”见见“门”吧。我的意思是,从“船”上,你应该看得见那“门”,甚至看得见那窗、那楼、那青石板铺就的阶坡了。如果角度合适,你还应该看见阶坡上的小巷、小巷尽头的小街、小街后面的小山。
  
  我把河取名长汀河,小街取名沿河街。小山嘛,就不告诉你名字了,知道不是大山就行。
  
  船有了,雪没有。因为现在是春天。春天嘛。我的意思是,春天最好不要下雪。再说,也不想一开始就让你看到雪。春天的一天,好,我要正式讲故事啦。
  
  话说春天的一天,风城来了一位年青人,他背着行李包,穿过九眼桥,走上风城大道,在一棵高大的皂角树前停下,看了看皂角树后装修气派的门面,然后走了进去。不久,他们出来了,这次不是走在风城大道上,而是走在沿河街面上。
  
  对,他们。他们就是那个年青人,和老康。哎呀,那个年青人就是我。老康,就是分公司副主任。老康是转业干部,当兵时做过团参,回来给了个副主任。老康当然有些老,三十出头,三十出头按说还年轻,但相较于我这个二十出头的年青人,老康就老多啦。叫老康吧,自我介绍后,老康握住我的手说,欢迎来到美丽的风城古镇。老康的手非常刚劲,一握就知道训练有素。
  
  他们走在沿河街面上,老康给那个年青人讲述着分公司的情况,比如业务、人员、待遇,后来又介绍风城的历史人文和遗址景点。介绍历史人文时老康滔滔不绝,什么风城古国啦,风城遗址啦,风城文学派啦,风城贡米啦;什么蒋状元碑啦,谭元春墓啦。老康娓娓道来,以至于年青人听入了迷而忘了看街边风景。真不愧团参谋出身啊。
  
  其实,老康来公司才不到半年,也就是说,不过比年青人早来分公司半年而已,算起来,老康甚至可能还没年青人进公司早。因为年青人也是半年前进公司的,现在属于下派,说得好听点,就是从雷市来基层“镀金”的。
  
  后来才知道,老康其实是本地人,住镇郊油脂厂一带,离分公司并不远,难怪对风镇这么熟悉。老康的话给了我一些温暖,使我忧伤的心情得到了一些缓解。而其关于风城的讲述,尤令我着迷。正是在老康的启蒙下,我开始研究风城,为了研究风城我后来走遍了风城的山山水水,甚至还回雷市图书馆借阅过县志。后来我就开始写文章发表到报刊。哎呀,这都是后话了。
  
  话说现在,他们来到了一栋洋楼前。就是你从船上看到或者应该看到的那栋楼,说洋楼是因为其建筑风格有些欧化,还带点古典气息。当然,之前我让你看到的是后门,而现在让他们看到的,是正门。
  
  现在,他们正站在正门前一棵高大的皂角树下,一边交谈一边望着一楼大厅,这里是分公司的一个营业点。
  
  慧慧。
  
  老康很突然地朝营业大厅喊了一声。声音尖细而颤抖,和他伟岸的身躯颇为不搭。
  
  慧慧就朝他们看过来。慧慧的眼里闪着春水的光泽,看得老康兴奋无比,看得年青人心跳不已。一阵春风拂过,皂角树嫩绿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响声,无数鹅黄的叶骨朵纷纷飘落下来。
  
  别忘了晚上和琴姐去我家打麻将。老康朝慧慧摇了摇手,然后愉快地带着年青人从侧门上了楼。
  
  以后吃住就这里。老康说着在客厅转了两圈,停下,指了指一扇虚掩的门,接着说,就剩这间小房,老弟将就将就,我有事先走了,晚上再陪你。
  
  这是年青人在风城的第一个下午,他躺在刚铺好的床上翻着书,眼前浮现的却是雷市的一幕幕,屋子里弥漫着寂寥而沉闷的气息。他放下书,推开窗,腥湿的河风带着淡淡的芳香扑鼻而来。他心头一振,打开后门,来到阳台,一条宽阔的河流呈现在眼前。河这边岸坡上是一排排依水而建的房屋,白墙黑瓦拱脊间夹杂着一些现代建筑,显得错落有致。河那边是一片麦地和菜地,往远处是一望无际的油菜花与紫云英,树冠硕大的皂角树点缀其间,更远处是一些村庄和湾子林,天尽头隐约可见黛色山峦。他呼吸着这陌生而又清新的空气,眼光落到斜对面河埠头的一条木船上,几位戴着头巾或斗笠的菜农正往船上搬菜筐。他看着船儿缓缓向这边驶来,菜农系好船后,沿着阶坡拾级而上,走进小巷,走入风城。淡青色的河水像一匹生动的锦缎流向远方。
  
  晚上,客厅里很热闹,楼上楼下的单身汉们聚餐,迎接年青人的到来。赵师傅扛来一壶新酒,做好饭菜,就走了。有些人在分公司认识过了,有些还不认识,青年人刚开始有些拘束,后来大家说说笑笑,喝酒吃肉,气氛就融洽起来。
    老康也来了,老康带来了琴姐和慧慧。女人的加入让大家情绪高涨,单身汉们喝得脸红脖子粗。

    少忠借着酒劲调侃慧慧,什么时候喝你和康主任的喜酒?

    胡说!慧慧顿时羞红了脸,跑过去捏起指骨作势凿了凿少忠的头。少忠一边捂头,一边就势抓住慧慧的手往身上靠,慧慧挣脱开来,恼羞着说,想揩油是不,小心我告诉娟娟!

    大家哈哈大笑。老康没笑,老康吸了两口烟,朝少忠举了举酒碗,两人一饮而尽。

    琴姐说,看着你们这些单身汉,姐心里既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你们给公司带来了活力与生机,担心的是你们的生活会不会有困难,包括食宿和个人问题。赵主任其实非常关心你们,常常嘱咐康副主任和我多多关注,为你们牵线搭桥,使你们扎根风城,建设新风城。少忠和景平都有女朋友,徐鹏刘文进闵文军要抓紧了,镇上好姑娘可不少。琴姐说着突然转向青年人问,有女朋友没?

    不好回答。那是一段很朦胧很青涩的爱情,或者说是一段没有方向的随波逐流,一段人走茶凉的象牙塔之恋。青年人点点头又摇摇头,没有。

    先安下心来工作,改天姐给你介绍一个,琴姐说。

    老康站起来举杯,大家也围着餐桌站起来,没有不散的宴席,老康要回去了,还有一场牌局在等着他们。老康临走时向这些单身汉们发出了邀请,少忠回说不去了,昨晚输给徐鹏的仇还没报,今晚要继续斗地主。

    慧慧回头扫了一眼客厅,眼光落在青年人身上,青年人已经开始收拾桌子,慧慧把手举到胸前,冲他微微一笑,再见,黄凯!青年人听到名字有些惊讶,惊讶的青年人礼貌地说,再见,卫小慧。
  
  是的,这个青年人叫黄凯,黄凯就是他,是你,也可以是我。为了讲述的方便,为了尽量冷静客观,我使用了很多人称。这样子可能听起来有点别扭,那下面还是用“我”吧。
  
  我的工作很轻松,虽然许多方面要学习和熟悉,但技术层面上并没有什么难度。业余生活也多姿多彩。一到晚上,我们的单身宿舍就热闹起来。麻将、棋、扑克,笛子、口琴、吉它,还有谁的音箱里播放着港台流行歌曲。节假日宿舍里也常常呼朋唤友,招蜂引蝶。
  
  有时候我们也去山上一所学校球场打篮球。“我们”指的是我、刘文进和老康。对,老康也喜欢打篮球,是我们队长,我们组成队,经常和其他单位的人打三人篮球赛。老康高大威猛,篮球架下一站,像座铁塔,对手很难撼动,我和刘文进往往不用强行突破,只需把球及时吊到篮下,老康轻轻一勾手就进了。这个时候,一旁看球的慧慧就笑了,慧慧身边的娟娟和秀秀也笑了。娟娟就是少忠的女朋友,在风城另一个营业点上班。秀秀是琴姐前不久介绍给刘文进的,但刘文进在这件事上既不热情也不疏离,显得很诡秘。我们喜欢打球时有女孩子在身边的感觉。
  
  除了打球,我们也去镇上的风城酒吧跳舞。我们一般结伴而去。我的意思是每次去酒吧的男女同事不少,大家对跳舞这项活动似乎很热衷。我们和大姐跳,和大嫂跳,也和娟娟秀秀慧慧跳。有件事很奇怪,就是当我捏住慧慧手的时候,她那柔若无骨的瓷器般光滑的小手像电一样触动了我,这是在其他女人身上没有的。她的舞步娴熟,和我配合默契,有时候不用交流她就能自如地跟上我的节奏。她跳舞的时候很少看我的眼,偶尔一次交汇她就急忙避开,我能感觉到那一刻她呼吸的慌乱,我想起了她第一次看我时眼里那春水般的光芒,我多么希望她的光芒在舞池也能照亮我。
  
  你跳得真棒,舞间休息的时候她对我说,以前练过?
  
  我说:是,以前在学校参加过培训班。你也跳得挺好。
  
  她说:你跳得比他们好多啦。你看老康,他几乎就在用蛮力,动作笨拙僵硬,怎么教也不会。
  
  我笑了笑,看到老康抽着香烟,烟雾遮蔽了他的表情。
  
  舞曲再次响起,我正起身准备请她再舞一曲,老康铁塔般的身躯耸立在我面前,慧慧被他一把拽过去。
  
  五一节到了,阳光明媚,天气暖和,已经有点初夏的意思了。老康根据赵主任指示,决定带我们出去拓展拓展,通俗点讲就是春游。老康对我们说,既然名为“拓展”,那就得冒冒险,那个地方我儿时去过,现在也没有开发,但名气不小,吸引了不少驴友去玩。我们问是哪里,老康站在我们宿舍阳台上,指着远方说,就是那座山。
  
  我们按照老康的建议,带了手电筒,零食,从河埠头上船,过长汀河,一路上穿过麦田、菜地、油菜田、秧田(此时的油菜花已长成油菜籽,紫云英已成为水稻的底肥)和几个村庄,来到山前。稀稀落落几位驴友正往山腰一个洞口走。
  
  就是那个洞。老康说完紧走几步,率先进了山洞,他高大的身躯让我们感到很踏实。我们兴奋地跟着进了洞。
  
  真凉爽啊!慧慧一进洞就发出惊叹,接着张开双臂,仰头,闭眼,往鼻子里深深地吸气,一副陶醉的模样。
  
  我们也感受到了,天气本来就热,又走了这么远的路,身上早已汗津津的,凉爽来得正是时候。
  
  洞里黑漆漆的,打开手电筒,光线很快就被洞壁吸收,只有当大家一起打开电筒时,才能照见前面的路。老康穿着短袖迷彩服,在前面探路。

    路上偶尔遇到一两个独行的驴友。大家起先还逗笑着,不时观看那些奇形怪状的钟乳石和洞床的溪流。后来走了半天也没见到天光,少忠就问,这洞到底多长啊。老康说,大概一两公里吧。少忠说,邻县的崆山洞景点我也去过,没这么阴冷难行。娟娟就有些急了,嗔怪道,也不早说,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来了,阴森恐怖的,冷得牙巴骨打颤,一点也不好玩。老康说,怪只怪你们身板太单薄了,拓展嘛,就是要提高你们野外生存能力,老康说完接着往前面探路。洞越来越狭窄,脚下碎石和滚石不断,手电筒的光线渐渐暗下来。老康说,得抓紧点,不然会有危险。

    就在这时候,出现了两条岔道。老康停下来,似乎在寻找儿时的记忆,很快摇摇头,手一挥,往宽敞的那边走去。大家跟着过去,正走着,前面有驴友折回来,大叫着“此路不通”“死胡同”,于是一起往狭长的那条路走。走到逼仄处,一堵石壁赫然立于眼前,幸运的是,壁墙上有一个方形的天然洞口,刚好容得下一人通过。老康此时似乎接通了儿时记忆,拍了拍大腿叫道,就是这个洞,过去就畅通无阻了!洞口很小,洞壁很厚,只能一个一个爬过去。

    老康第一个爬进洞里,很快,他壮实的身板就卡在洞里,前进不得,后退不了。

    老康大喊,推我!我和刘文进就上去推老康,费了老大力才推过去,老康也脚蹬手扒,终于出了洞。大家一个接一个上了洞。

    慧慧胆小,往队伍后面躲着,一直躲到了我身后。最后只剩下我和慧慧时,我让慧慧先上。慧慧刚爬上洞口,老康就在那边焦急地喊,慧慧快过来!但慧慧一脚踩空,从壁洞上掉了下来,疼得大叫了一声。我赶紧拿电筒查看,慧慧的脚踝像面包一样鼓了起来。

    老康还在那边叫唤,我只得走到洞口告诉他,慧慧崴脚了,得先处理一下。老康急得不行,脑袋钻进洞口想爬过来,但很快放弃。最后,老康决定自己先带队走出洞去,因为电筒的电不多了,而老康对我们的安排是,原地返回到进洞口等他们。

    我俯下身再次查看了一下慧慧的伤情,慧慧不停地呻吟着,很痛苦的样子。我先脱下夹克包裹住慧慧上身,然后牙手并用,从贴身白色汗衫上撕扯下一块布条,掀开慧慧裙裤,对伤处进行包扎,然后喂她吃了点面包。洞里此时异常安静,只有洞顶的水滴落到洞床溪流的声音,老康他们显然已经走远。

    我扶着慧慧站起来,问她好点了没有。慧慧一个趔趄,扑进我怀里,紧紧地抱住了我。我脑子一蒙,也紧紧地抱住了慧慧。我能感觉她的身体在颤抖,她姣小而冰冷的身体此时无比需要我的温暖。我继续抱着她,不停安慰她。许久,慧慧将头从我胸口抬起,问,继续前进还是返回?我反问,你说呢?她轻轻推开我的手臂,单脚点地,一手扶住壁墙,一手抓住我肩膀,“噌”一下跃上洞口,扭过头冲我呵呵地笑。

    她居然爬过去了!

    过了壁洞,慧慧拿着电筒,我背着她,一步一步走出了山洞。后来返回风城的路上,老康要求由他来背慧慧。慧慧看了看老康,又看了看我,问,黄凯你还背得动吗?我虽然累得要死,但还是咬了咬牙,说道,背得动。慧慧就回过头对老康说,康主任,那就让他继续背吧。
  
  五一过后,我和老康仍然去打球,仍然去跳舞,只是事情发生了一些微秒的变化,打球时慧慧更多为我鼓掌加油了,跳舞时慧慧更多和我做舞伴了。换句话讲,慧慧对老康开始冷落了,而慧慧也开始主动和我约会了,这让老康很不高兴。
  
  七月的一天晚上,下过一场暴雨,风还在继续刮。

    我下班回到宿舍,推开房门看到地上有一个信封。打开信一看,我差点惊呆了,是老康写的,他约我晚上十二点到山上篮球场“决斗”,方式是轮流拳击对方,谁先倒地谁把慧慧让出。我关上宿舍门在房间想了很久,这样浪漫的的主意大约只有当过兵的老康才能想出,老康身上一定具有强烈的俄罗斯人情怀。

    我把信烧了,但还是如约前往。

    夜灯将球场照得如同白昼,除了我们,除了呼啸的夜风,没有旁观者。老康铁塔般立在篮球场中央的圆圈里。通常,这个区域是球员比赛跳球争球权的地方,裁判一声哨响,比赛双方谁先跳到球,谁先进攻。但现在没有裁判,我们既是运动员也是裁判。

    我走进圈内,对老康说,动手吧。

    老康狠狠一拳朝我打过来,打得我眼冒金花。我感觉到眉骨破了,脸也肿了,血汩汩涌出,洒落在球场上。

    老康说,该你了。

    但我没有还手。

    老康说,为什么不还手?

    我说规则是你定的,我来了,并不表示我同意这个规则,再说我肯定打不过你,我让你打只是表明我愿意,有这个诚意。但即便你打倒甚至打死我,我也不会让出慧慧,除非慧慧亲口说她不爱我。我说你不是普希金,我也不是丹特士,而慧慧更不是那塔丽娅。我们都是现代人,我们不应该活在浪漫里而应该活在现实里。我说如果我们还是兄弟,那你就跟我去夜市喝酒,我请客。打人打不过你,但喝酒我不怕你。
  
  老康最后还是跟我去夜市喝酒了。我们每人喝了一瓶白酒,然后把一件二十四瓶装的啤酒喝了个底朝天。我们都醉了。
  
  老康看起来是个豁达的人,他是公司领导,私下又在镇里与人合伙开了一家建材店做生意,老康显得很忙。不久,老康似乎就把这件事给忘了,有时偶然路遇我和慧慧手牵手逛街,老康会很坦然地打招呼,有时我们在楼上聚餐,老康仍然会过来喝酒吃肉打麻将,甚至谈笑风生。
  
  我和慧慧的约会从风城大道到沿河街到长汀河畔到汉北桥头。慧慧是镇上原住民,对风城的情况比老康更熟悉。她带我去到老康曾经提及过的那些遗址和景点,陪我找寻历史的沧桑与先贤的情怀,让我发往报刊的文字显得更有人文气息与历史厚重感,我也会把自己写的文章给她看。而她去我单身宿舍的时候也渐渐多了起来,有时候她会为我洗衣服和袜子,我也把相册甚至日记给她看,告诉她曾经的过往,告诉她我的家人、我的童年和少年,我说如果时机成熟,我会带她回老家看一看。

    我们在宿舍里下五子棋、跳棋,玩扑克拖拉机,有时我也会弹弹吉它,吹吹口琴,我们一起唱《亲密爱人》和《梨花又开放》。有时候我很想在宿舍里和她来个亲密接触,但总害怕因鲁莽而伤害她,同时也担心刘文进徐鹏他们突然敲门。当然,刘文进徐鹏也带女友来宿舍玩,刘文进那次还让来风城看望他的初恋女同学在宿舍里留宿过一夜,他们亲密的样子让徐鹏感觉到“肉麻”。我还没开放到这个程度。
  
  秋天的一个晚上,月亮很大很圆,刘文进徐鹏们正跟着音箱里的音乐引吭高歌“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哥到村头……”。我感觉很吵,同时又很受歌词触动,忽然想去河那边走一走,在更开阔的天地里看看月色。我的提议得到慧慧的赞许,她说也“正有此意”。

    我们于是悄悄来到河埠头,解下船缆,撑起竹篙,慧慧坐船头,我坐船尾,在长汀河的柔波里,登临彼岸,踏着夜色,手牵着手,漫步在田野里。微微的秋风将皂角树叶子吹落到我们头上,野桂花送来阵阵暗香,秋虫也在低声地吟唱。

    我们就这样走啊走,走啊走,月亮像水一样洒在我们身上,慧慧的眼波像月光一样洒在我的心上。在一棵高大的皂角树下,我们就这样情不自禁地拥抱在了一起,慧慧背靠着树腰,踮着脚,我靠着慧慧,捧起她的脸,尽情相吻。我渴望已久的手指悄悄地伸进了慧慧的胸口,相识相恋这么久了,我还没敢抚摸它,现在,我觉得是时候了,当我触碰到它时,慧慧全身悸动了一下,但没有拒绝。这对柔软的尤物,其实在山洞里我就已经触碰过了,只不过那时它们匍匐在我背上。

    现在,我想亲手检验,它是否如小说里描写的那般柔软与坚硬,如诗人所赞叹的那般圣洁。慧慧再次悸动了一下,似乎在鼓励我,沉默就是不反对。我很快就将一只手游向了慧慧的下腹。

   “不!”慧慧惊叫一声,她的身体有力地摆动着,向我发出明确的防御与警告信号。

    我说,慧慧,我要你。

    慧慧从迷乱中清醒过来,一把推开我,“不,现在还不能给你。但我一定会给你。”慧慧说完又紧紧抱住了我。
  
  冬天来了,但雪还没有落下,因此你还看不到雪船。

    我为此感到很抱歉,我只能对你说,世上万物都有时。花有时,月有时,风有时,雪有时。

    冬天来了,天开始转冷,我和慧慧的爱情却如汤池的温泉一般滚烫。慧慧已经将我带到家里去吃了一顿“便饭”,当然同去的还有刘文进和秀秀、少忠和娟娟作陪。也就是说,慧慧已经带我去见过她的家人了。我准备在年关时候带她回老家去喝我妈妈熬制的“土鸡汤”,慧慧也决定在我带她回老家的时候,给我“想要的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雷市总公司的宋部长来了,宋部长来到风城分公司,当着赵主任、康副主任、李琴助理的面,宣读了以下内容:
  
  调令

  
  **公司**分公司:
  
  根据工作需要,兹调你司黄凯同志一人,到**公司总经办工作,请接此通知后,七日内办理完工作交接手续,十五日内办理完人事档案移交手续。
  
  此令
  
  **公司(公章)


  **年**月**日
  
  宋部长宣读完毕后,大家热烈地鼓掌。老康先是一愣,随后举起双手鼓掌,手都拍红了。老康走过来握住我的手,对我表示了“由衷“的祝贺。只有慧慧没有鼓掌,她在主席台下以皱眉抿嘴的沉默方式,表达了自己复杂的心情。
  
  事情很突然,我也没有料到。但从内心讲,我无疑想回到雷市。当天晚上,我把慧慧约出来,再次从船上登临长汀河彼岸。我们走了很长的路。我说,分开只是暂时的,一旦我在雷市安置好了,就想法向公司领导申请,把你调过去。那样我们就能天天在一起,永不分开了。
  
  离开风城的那天,雪终于落下来了,漫天雪花飘飘而下,将风城落得一片白茫茫。

    慧慧穿着一件浅黄色风衣,围着红色围巾,送我到河埠头。我像往常一样解开船缆,慧慧坐船头,我坐船尾,我撑起竹篙,向彼岸划去。雪花飘落到船上,美得如同梦里一般。雪花飘落到河里,很快结成薄薄的冰层。而船行驶所产生的波浪,又很快使薄冰破开。

    慧慧一直将我送到那棵高大而光秃的皂角树下才停下。我们深情吻别。我走了几步又回头,慧慧哭得像个泪人,泪水转眼就结成冰棱。我说,亲爱的,我会想你,也会回来看你,更会回来接你的。
  
  回到雷市没两天,思念就如毒•品般袭来,我开始写信,开始打电话。慧慧也是如此,给我写信,给我打电话。不到半个月,我就回风城看了她一次。
  
  三个月后的一天,也就是第二年春天来临的时候,慧慧突然停止了给我写信和打电话,我写信和打电话过去她也不回。我只好请假去了风城一趟,但慧慧并不想见我。好不容易等到下班,她一见我就跑。我追上去抱住她,她把头埋进我怀里呜呜地哭了,哭完又跑开。我问她为什么,她不说话。我去问刘文进徐鹏娟娟秀秀他们,他们也不知所以。我后来又去了两次,她都不肯见我。

    最后一次见到她,我说,我问你三句话,你只要回答一句,我就不再来找你。

    慧慧就望着我。

    我说,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她没回答。

    我说,你爱老康吗?


    她没有回答。

    我说,那天老康和我决斗的时候,我承诺过他,除非你亲口告诉我,你不爱我了,我就放弃你。那你现在告诉我,我就死了这条心,不再回来找你。

    慧慧嘴唇颤抖着,眼眶红红的,泪水忍不住就流了下来。

    慧慧终于开口了。她说,我不爱你了,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我扭头就走,因为我的眼泪也要流出来了,我不想让她看到。

    我听到慧慧在后边大声说,你答应过我接我过去的,为什么要让我等这么久?

    我停下脚步,又快步前行,因为该死的眼泪真的撑破眼眶掉了下来。
  
  一天,风城来了一位中年人。他下了中巴车,背上行李包,穿过九眼桥,走上风城大道,在一棵高大的皂角树前停下。风很大,吹得高大而光秃的皂角树发出呜呜的声音。

    皂角树后的一户人家正摆酒席,恭喜本家公子和某位小姐喜结良缘。

    中年人正在皂角树下徘徊,忽听有人高声叫道,老黄!

    被称作老黄的中年人回头一愣,也兴奋地叫道,老刘!

    只见老刘和老黄抱在一起,热泪盈眶。随后老黄又在老刘楼上见到了前来喝酒的老徐、老景、老闵和琴阿姨、娟姐、秀姐。最后,老黄见到了刚从老刘家洗手间出来的卫姐。卫姐显然刚刚补过妆,显得有些慌乱。
  
  午宴过后,呜呜的北风忽然停了下来,而雪花开始飘落,漫天大雪很快覆盖了风城。长汀河畔,走来两位中年男女。女的穿着浅黄色风衣,围着红色围巾走在前面,男的穿着一件夹克式棉袄走在后面。他们就这么一前一后走着,后来在河埠头一条小船旁停了下来。雪已经落满了船舷和船舱,船下的河流结了厚厚的冰层,以至于那条船更像是一座静止于河岸的雕塑。
  
  中年女人说:对不起。
  
  中年男人说:别这么说,原本不是你的错。
  
  中年女人说:你愿意听我解释吗?
  
  中年男人说:你告诉了娟娟,娟娟告诉了少忠,少忠告诉了我。
  
  中年女人说:他太霸道了,蓄谋已久,我一点防备也没有。你第二次过来的时候,我其实已经怀上了。
  
  中年男人说:是我没保护好你。
  
  中年女人说:能原谅我吗?
  
  中年男人说:请求原谅的应该是我。我当初不应该那么负气、那么决绝地离开你。
  
  中年女人说:你现在过得还好么?
  
  中年男人说:谈不上好与不好,就是平平淡淡过日子。你呢?
  
  中年女人说:一个人也挺好的,只是担心女儿。
  
  中年男人说:大学快毕业了吧。
  
  中年女人说:是啊,毕业参加工作了,就不用操心了。
  
  中年男人说:他什么时候出来?
  
  中年女人说:那么大一窟窿,一时半会出不来。且熬着吧,反正离了。
  
  中年男人说:为什么离?
  
  中年女人说:除了窟窿,还有家暴。唉,不说这些了。你……还爱我吗?
  
  中年男人停了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当初为什么骗我?
  
  中年女人说:那时我不能说。
  
  中年男人说:现在能说了吗?
  
  中年女人说:虽然已不再年轻,但要说出口,还是有些年轻时的羞涩。好吧,如果说……如果说我还爱着呢?
  
  中年男人说:我也一样。
  
  两人相视良久,忽然把身体给了对方,拥抱在一起,热泪夺眶而出,嘀嗒嘀嗒滴向船头,滴在冰冻的河流上。
  
  中年女人抹干眼泪,甩了甩长发,一步跨进冰冻的河流,坐进船舱。她面露微笑,眼里扑闪着春水般的光泽,对着河边的中年男人轻轻说道,我们还能跨进同一条河流,坐上同一条船么?
  
  中年男人立于河边,望着对面的河埠头、青石板铺就的台阶、小巷,还有那楼,那门、那窗,沉默不语。
  
  漫天雪花还在飞舞着,飘飘洒洒落进河里,落进小船,雪落无声。






评分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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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楼主| 发表于 2020-4-30 05:52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潭边老桑 于 2020-4-30 05:56 编辑

都不玩小说了,那我自己玩。呵呵。
3#
发表于 2020-4-30 07:07 | 只看该作者
好,看看下了个啥蛋。            

点评

你你你不是波波波版吧~~  发表于 2020-4-30 07:55
4#
发表于 2020-4-30 07:44 | 只看该作者
先占个位置。
我们现在为抗疫大战,,,几天都没好好休息了。。。。
估计明天也不会放假。。。。。。。
从老板到。。。。都疯了。。。。。
5#
发表于 2020-4-30 07:54 | 只看该作者
美好的一天,从听故事开始。我得先过早,端个板凳,规规矩矩地来听~
6#
发表于 2020-4-30 07:55 | 只看该作者
不长不短,刚刚在地铁上看完,尽管结局有些光明,心情依然很沉重。
下车。
7#
发表于 2020-4-30 08:11 | 只看该作者
老桑,最开始的叙述感觉多好,后面大段大段,太影响阅读了。前面很喜欢!我不喜欢大段大段的

点评

我也是的。一看就发怵。  发表于 2020-4-30 13:47
8#
发表于 2020-4-30 09:19 | 只看该作者
桑兄果然闭关做功课去了。
小说一发辟千谣
9#
 楼主| 发表于 2020-4-30 09:25 | 只看该作者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0-4-30 09:19
桑兄果然闭关做功课去了。
小说一发辟千谣

呵呵,我回去造了一条船,装上草,草船借箭去了。三日造十万支箭,军令如山啊。
10#
 楼主| 发表于 2020-4-30 09:27 | 只看该作者
素离歌 发表于 2020-4-30 08:11
老桑,最开始的叙述感觉多好,后面大段大段,太影响阅读了。前面很喜欢!我不喜欢大段大段的

对,开始的一千五百字,也非常喜欢。后面,我是故意把字码密实,制造阅读困难,不想让人一目十行。
11#
 楼主| 发表于 2020-4-30 09:29 | 只看该作者
遗忘之城 发表于 2020-4-30 07:55
不长不短,刚刚在地铁上看完,尽管结局有些光明,心情依然很沉重。
下车。

妹妹我坐船头,哥哥你上不上船?来吧,我给你。
12#
 楼主| 发表于 2020-4-30 09:31 | 只看该作者
楚楚_Nh0HH 发表于 2020-4-30 07:54
美好的一天,从听故事开始。我得先过早,端个板凳,规规矩矩地来听~

楚楚好。欢迎来到风城旅游。 风城的三鲜汤和早酒,哎呀,那个好喝哦。                                          
13#
 楼主| 发表于 2020-4-30 09:34 | 只看该作者
fonyuan 发表于 2020-4-30 07:44
先占个位置。
我们现在为抗疫大战,,,几天都没好好休息了。。。。
估计明天也不会放假。。。。。。。

你忙着造防护服,我忙着造船。大家都忙。忙好啊。好。
14#
发表于 2020-4-30 09:53 | 只看该作者
潭边老桑 发表于 2020-4-30 09:29
妹妹我坐船头,哥哥你上不上船?来吧,我给你。

别得意,我明天就放假,放五天,我会把内幕都都出来。题目都想好了,《我们和我们的小说》。等着,哈哈。

点评

等  发表于 2020-5-1 09:06
里面可能少不了我,呵呵。  发表于 2020-4-30 10:10
15#
发表于 2020-4-30 10:08 | 只看该作者
除了结尾,讲的是芳源喜欢讲的故事。当然,讲法不同。会读的读手法,读底蕴,而不是故事。
是的,黄凯是你、是我、是他。曾经的年少气盛情短,大致相同的一路走来。
当一个人知天命时,天命已经笃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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