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菜樱炖豆腐

何叶叶

　　



芥菜樱炖豆腐
　　
　　文/何叶
　　
　　一、
　　
　　几年前的这样一个季节，上高一的小弟班主任吕老师给我打来电话说，小弟两天没来学校上课了，和他一起逃课的还有他同桌的邢军同学。
　　
　　小弟是我二叔的儿子，从小就寄养在我家。二叔二婶一直忙于在澳大利亚做生意，生意起起落落的，生意好时也曾说要接小弟去他们那定居，但也只是说说而已，一直没见动静。时间久了，小弟也对他们没了感情，一直在我家由我父母抚养，从小学到高中。
　　
　　小弟高中刚开始是住校的，所以就出现了逃课事件。
　　
　　接完吕老师电话，我问了一下邢军家的住址，就急火火地和哥一起驱车去了邢军家。
　　
　　邢军家住在偏远的偏桥子村，山村道路崎岖，我和哥轮流开车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好容易到了村里。一路打听找到邢军家时，已是傍晚时分。
　　
　　走进邢军家破旧的土房，正看见小弟和一个年龄相仿的男孩子盘腿坐在火炕上，身边还坐着两个穿着朴素的大叔大娘，看样子是邢军的父母。他们正聚精会神有说有笑地吃着饭，只见他们手里拿着黄橙橙的玉米面贴饼子，饭桌上有一大海碗冒着热气的芥菜樱炖豆腐，还有几根大葱，一小碟黄酱。
　　
　　小弟看见我和哥进屋一下子愣住了，随后他跳下炕对我俩喊道：“哥，姐，你俩咋来了？快点来吃芥菜樱炖豆腐。他家的伙食老好吃了！”
　　
　　听见小弟的吆喝，他们一家人都停下筷子，老两口热情地走上前和我们打着招呼。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和哥的手，邀请我们共进晚餐。
　　
　　不好意思拒绝老两口的盛情，我盘腿上炕，拿起一个玉米面饼子咬了一口，随后又夹了一口芥菜樱放进嘴里，一种久违的味道，一下子就征服了我的味蕾，瞬间，它带给我一种快乐幸福的回忆。我呼吸急促，心跳加快，拿筷子的手有些颤抖，我连连咳嗽起来。
　　
　　小弟急忙望向我说道：“老姐，你慢点吃呀。你觉没觉得，他家做的芥菜英炖豆腐和我大娘做的一个味呀？”
　　
　　小弟的话，让我突然感觉眼眶里的温度在攀升。我把头转了过去，没有说话，我似乎有些明白了小弟逃课的原因。
　　
　　回家的路上小弟说：“我那天吃了邢军从家拿的这个菜，就觉得味道像极了我大娘做的。我想我大娘了！我想吃我大娘做的芥菜樱炖豆腐了……”
　　
　　我和哥听了小弟的话，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二
　　
　　那年我们一家从东北来到承德，住在四面环山的下营子家属院。
　　
　　初到承德，日子是清贫的。
　　
　　那一年也是这样一个季节，开火车的老叔从东北拉来几大捆家里种的芥菜樱和芥菜疙瘩。一切摘洗干净，母亲把芥菜樱切碎放进两个小坛里，撒上大盐粒，说是等芥菜樱腌好了，给我们一家做芥菜樱炖豆腐。芥菜疙瘩父亲则扛到市里，批发给了市里一个做酱菜的门市。
　　
　　每天家属院会有人推着三轮车卖豆腐，他们走街串巷，大声吆喝着。一盘盘木制的豆腐板上，是刚刚出炉的水豆腐，它们白嫩嫩地挤在厚厚的纱布上。
　　
　　豆腐！黄豆换豆腐！声音洪亮，带着颤音，传得老远老远。
　　
　　芥菜樱终于腌好了，我和哥每次听到街上有人吆喝卖豆腐，都会兴致勃勃地喊奶奶去割豆腐。奶奶听到我和哥喊，急忙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大碗，手里攥着两元钱，然后小跑着去豆腐摊。有时家里会存一些黄豆，奶奶会小心翼翼舀上一小碗，用黄豆换豆腐。
　　
　　芥菜樱炖豆腐是我家这个季节乃至冬天的主打菜，也是我们一家人最爱吃的菜。
　　
　　奶奶说：“人生有吃，才有意趣。”
　　
　　奶奶买回豆腐，母亲负责烹饪。在我眼里母亲的烹饪水平绝对是一流的，无论啥菜在她手里经过加工，都会让我们吃得肚子圆鼓鼓的。特别是芥菜樱炖豆腐这道菜，母亲做得简单但味道独特，让我至今都难忘。
　　
　　素油烧热，葱花姜丝下锅，然后酱油入味放入豆腐、芥菜樱、味精，加水没过菜。然后大火开炖，直到豆腐入味出了风眼，这时汤也所剩无几，菜也出锅了。
　　
　　看着母亲一系列熟练的动作是那样完美，亲切中自带光芒。我时常会想，我们的舌头真的很神奇，知甜辣，懂苦涩，一口下去，就知道是不是母亲做的菜。
　　
　　那时，小弟来我家时厌食的厉害。饭菜上桌，他吃不了几口就放下碗筷，怎么哄劝也不多吃一口。为了他身体考虑，母亲特意找了村里老中医给把了脉，中医说小弟脾胃不好，开了不少小药丸，但吃了也没咋见效。父亲还特意抱着小弟去市里医院给小弟做了检查，也没查出有啥毛病。但奇怪的是小弟却对母亲做的芥菜樱炖豆腐情有独钟，每次有芥菜樱炖豆腐这个菜上桌，他都会两眼放光，吃上满满一大碗饭。
　　
　　我和哥暗地里会经常笑话小弟，是馋病。
　　
　　小弟每次听我俩那么说都会嘟着小嘴说：“我就爱吃大娘做的芥菜樱炖豆腐咋了？”
　　
　　三
　　
　　那些走街串巷吆喝卖豆腐中，有一个矮矮的面黄肌瘦穿着破旧衣服的女孩，看着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名字叫花花。
　　
　　听村里人讲，女孩是个苦命的孩子。十岁那年，她的母亲患了肝癌，她的父亲为了让自己的妻子多活几年，把仅有的房子也卖了，结果钱花光了，妻子还是走了，为此还欠下了许多外债。
　　
　　花花母亲去世后，一个寒冷的冬天，她的父亲为了躲债，在一个夜里，偷偷抛下她离开村子，不知去了哪里。
　　
　　无依无靠的她，没有地方住，每天躲在村里的一个破庙里，靠乞讨为生。后来，村里有一个做豆腐的张寡妇看她可怜就收留了她。
　　
　　女孩每天和张寡妇学习做豆腐，十六岁那年，收养她的张寡妇出了车祸去世。
　　
　　女孩开始自己独撑起门面做起了豆腐生意。豆腐坊位于村东头的拐角处，是一间不起眼的破旧房子，铁皮门，布门帘，没有任何标记，只有豆香。
　　
　　每天清晨，薄雾未散，只有风，在肆意咆哮。可是磨坊里早已经热气腾腾了。
　　
　　十八岁那年，她失踪多年的父亲突然有一天被人抬着回到村里，说是在城里建筑工地干活被砸折了腰。
　　
　　父亲回来后，对着陌生的父亲，她哭了半宿，然后擦干眼泪，每天半夜起床做两包豆腐。
　　
　　卖完豆腐，回到家她会推着父亲去村里乡医所找老中医给父亲敷药针灸。
　　
　　村里人都说村里这个老中医，医术很高明，看了她父亲的伤说只要坚持针灸，吃他开的中药，还是有希望能让她父亲站起来的。
　　
　　自从听说了花花的事情，奶奶和母亲每次买豆腐都会买她的豆腐。奶奶只要听到花花的叫卖声，会放下手里的所有活计，急忙拿着大碗走出家门。也由以前买两元钱豆腐，变成了三元。
　　
　　有几次，母亲还把做好的芥菜樱炖豆腐端给花花让她拿回家尝尝。母亲说，家里也没啥好吃的，也是家里吃不了的。实际上我知道，母亲这么做是看花花可怜，我也知道家里每次芥菜樱炖豆腐都会吃得溜干净，哪有什么吃不了的呀。
　　
　　花花吃了我家芥菜樱炖豆腐，第二天兴冲冲跑到我家非让母亲教她怎么做这道美食。她说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吃这么好吃的菜，关键是她父亲吃了这个菜，竟然一个劲地说有花花母亲在世时做的味道。
　　
　　花花听她父亲的话，久违的母爱，一下子涌上心头。她突然有一个想法就是也要自己腌一些芥菜樱，卖芥菜樱咸菜，然后还可以把卖剩下的芥菜樱做成炖豆腐，一边卖豆腐一边卖这个菜，这样或许还能增加一些收入。
　　
　　集市上的芥菜樱有许多人卖还便宜，村里人多数人买了不是当青菜炒着吃就是包馅吃，即使有人家腌芥菜缨为的是做芥菜樱炖豆腐，但一家做有一家的味道。她喜欢吃我母亲做的芥菜樱炖豆腐的味道，清淡不咸，还下饭。关键是他父亲说，带有她妈妈做的味道。她听后，高兴极了，因为她说太需要母爱了！
　　
　　母亲听花花这么夸她，高兴的不得了，当即就拽着她去了厨房，手把手教会了她。
　　
　　也别说，花花自从一边卖豆腐一边卖芥菜樱咸菜，偶尔也会弄上一盆子芥菜英炖豆腐，生意立马红火起来。
　　
　　为了帮花花，母亲还帮忙给花花介绍了一份招待所食堂工作。这个工作本来是父亲单位同事给母亲介绍的，每天只负责给职工刷刷卡，只有两个小时的班。
　　
　　母亲说：“花花给父亲治病太需要钱了，花花每天卖完豆腐，正好可以去食堂上班，就让花花去吧。”
　　
　　八个月后，花花的父亲在老中医的治疗下，也能拄着拐慢慢走路了。
　　
　　过年的时候，花花还领着自己父亲抱着一盆豆腐来到我家，感谢母亲给与的帮助。
　　
　　母亲和奶奶实在推让不过，收下了那盆豆腐。把家里的粘豆包装了一盆，又给捞了几颗酸菜。
　　
　　那一年，时光把母亲的善良，深深刻在了我的脑海里。
　　
　　四、
　　
　　接回小弟，为了防止小弟再逃课，我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给他办了走读。
　　
　　秋来，几场雨过后，温度骤降，站在露台上，几多迎着秋阳盛开的丝瓜花，爬上杏树，一展秋的倔强。
　　
　　有一天，我去早市，发现一个农村大妈摊前放着几捆翠绿的芥菜樱，我兴奋地走上前买了一大捆。
　　
　　把芥菜樱抱回家，我又去超市买回两个大坛子，买了几袋盐，学着母亲的样子把芥菜樱切好，一层层撒上盐。
　　
　　一个礼拜后，我试着捞出一碗，用清水洗干净，买来豆腐打成小块。模仿着母亲做菜的步骤，又加了许多佐料，做好了一大碗芥菜樱炖豆腐，摆在饭桌上。
　　
　　小弟中午放学回来看见饭桌上的这道菜，顾不得洗手，就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口放进嘴里。我紧张地望向他，问他咋样?
　　
　　小弟连吃几大口，然后说道：“还好吧，只是油和佐料有点放多了……”但那天小弟吃了两大碗饭。
　　
　　吃过饭小弟还开玩笑地对我说，如果这个季节我能天天给他做这道菜，能做出我母亲那年的味道，他高考肯定能考个985或211。
　　
　　我接过他的话鼓励道：“这话可是你说的呀，可不能食言！”
　　
　　自此后，每到秋季芥菜樱下来之际，我都会去早市买回一大捆芥菜樱腌上。
　　
　　腌好后，每天早晨我五点准时起床给小弟煮粥，烙鸡蛋饼，芥菜樱炖豆腐。
　　
　　高考时，小弟以优异成绩考上了天津工业大学，哥高兴地夸赞小弟争气。
　　
　　小弟却说：“都是我老姐的功劳，因为我答应过我老姐如果每天能吃上老姐做的芥菜樱炖豆腐这道菜，而且她能做出我大娘做的那种味道，我肯定会考个好学校。我当时也只是开玩笑说的，但老姐认真了，又每天起早贪黑的照顾我，让我感到家的温暖。我不能说话不算数吧？”
　　
　　小弟去天津上大学了，昨天中午他和我视频让我看食堂的一道菜，我的眼前一亮，翠绿的芥菜樱白嫩的豆腐。
　　
　　小弟说，他今天就准备吃这道菜了。
　　
　　吃过之后，他却和我抱怨说，食堂这个芥菜樱炖豆腐，根本不是家里做的那个味，里面居然还加了肉片。
　　
　　我说：“有肉不好吗？那多香呀？”
　　
　　小弟却说：“这个菜本身就应该是素菜，加了肉片就掩盖了芥菜樱的清香和豆腐的豆香了。”
　　
　　小弟还说：“我大娘做的芥菜樱炖豆腐，用最朴素的食材，用最简单的方法烹饪，这样吃起来清新淡雅，唇齿留香，才是我最喜欢吃的，怎么吃都吃不够。”
　　
　　是啊，这个季节母亲做的芥菜樱炖豆腐，是小弟的最爱也是我不能忘记的情怀。都说这世上唯有美食和爱不可辜负。时光虽然一去不复返了，但芥菜樱炖豆腐味道还是那样记忆犹新。它是我生命中永远无法抹去的往事。一如母亲让我想念！
　　
　　

冰峰雪鹰

给老哥来一碗,打个八折！

陌小雨

人常说睹物思人，是看见某件一件物品而对某一人的思念，叫触景生情。文章全文都在围绕着芥菜樱炖豆腐在描写，但芥菜樱炖豆腐的背后却是一份深藏的情怀，一份对母亲深深的怀念之情。文章结构新颖，情感充沛，读之无不让人心肺颤动。

李子四

叶子写那些人性的东西真的棒。通过一道菜，便把亲情友情写出来了。

何叶叶

冰峰雪鹰 发表于 2022-11-9 20:59
给老哥来一碗,打个八折！

问好老师，有机会了来承德请你吃芥樱炖豆腐。

xam720

文章朴实生动，情节感人，读后有一种心灵的触动。何版的笔下，都是真善美的原型，读后，对人性有了更深的了解，也对生活有了更多的希望，问好何版！

何叶叶

陌小雨 发表于 2022-11-10 00:07
人常说睹物思人，是看见某件一件物品而对某一人的思念，叫触景生情。文章全文都在围绕着芥菜樱炖豆腐在描写 ...

嗯，昨天中午小弟和我视频说吃的芥菜樱炖豆腐，一下让我想起了我母亲在这个季节给我们一家做的这个菜。那时家里穷，就觉得这个菜怎么吃都吃不够，特别是吃各种粥配这个菜老香了。所以我晚上下班回家连饭都没做就开始写这个文，写的有些匆忙。有些细节还需要完善。谢谢小雨支持，问好。

何叶叶

李子四 发表于 2022-11-10 09:30
叶子写那些人性的东西真的棒。通过一道菜，便把亲情友情写出来了。

谢谢李老师支持，写得比较匆忙有些东西没有完全表达出来。写文方面还需向李老师学习！感谢支持。老师辛苦，敬茶。

秋实声像

芥菜叶炖豆腐，大概就是我们家乡的 “ 菜豆腐 ” 吧？又叫 “ 懒豆腐 ” 、 “ 小豆腐 ” ，确是营养美味，久吃不腻啊！

云馨

一首普通的芥菜樱炖豆腐在叶叶朴实的文笔下，描写得有滋有味，充满真情。好文！

何叶叶

xam720 发表于 2022-11-10 11:37
文章朴实生动，情节感人，读后有一种心灵的触动。何版的笔下，都是真善美的原型，读后，对人性有了更深的了 ...

问好斑斑，斑斑辛苦了。敬茶。

何叶叶

秋实声像 发表于 2022-11-10 11:40
芥菜叶炖豆腐，大概就是我们家乡的 “ 菜豆腐 ” 吧？又叫 “ 懒豆腐 ” 、 “ 小豆腐 ” ，确是营养美味， ...

问好秋实老师，芥菜樱是一种菜，豆腐放在里面就成了芥菜樱炖豆腐。反正我觉得挺好吃的。

何叶叶

云馨 发表于 2022-11-10 12:05
一首普通的芥菜樱炖豆腐在叶叶朴实的文笔下，描写得有滋有味，充满真情。好文！

问好云馨老师，老师辛苦，敬茶

唐僧没有肉

文章昨天就读了，但因为手机阅读，留评很不方便，等解封回家用电脑后补。
一个字，好，太好

匡建华

看了老师新作，文中芥菜樱好像我们这儿萝卜菜，不知道味道是否一样？欣赏学习，点赞，下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