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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王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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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当代金瓶梅《逝者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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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5-7 15:53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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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王宇恒的偶像又逐渐发生了转移。他在碰壁时这些思想家起不到实际指导作用,因为他们本人在现实生活中就往往很凄惨,更别说鼓舞后人了。象顶级哲学家、艺术家这类思想型或空想型的人物,不是敏感脆弱,就是孤高自赏,不屑入世也不善处世,所以生前往往很不如意,只能身后留名。与之相对的是那些强悍的行动型人物,象拿破仑、俾斯麦、希特勒、丘吉尔、******等,生前就叱诧风云、尊荣显贵,身后也能留名,这样的人生更令人神往。希特勒崇拜尼采,他搅动了全世界,而尼采连最身边的人都掌控不了;马克思的理论被中国革命奉为宝典,但若真让马克思亲自带兵打天下,他恐怕不能取得******的成就。他们缺少行动力,这就是才华与能力的区别。而不论是政治家还是军事家,他们的工作实质就是征服人、搞定人,所以这类人有个共同特点,就是好斗,“与人斗,其乐无穷”,善之不如乐之,面对因缺少勇气而畏惧斗争的多数人,当然就所向披靡了。
王宇恒也景仰那种生前苦难死后流芳的高洁境界,鄙视世俗的争权夺利,更不屑于象小市民那样为一点蝇头小利与人纠缠争斗。遵照尼采的指示,自己的使命不是做一只苍蝇拍,而应当象一缕孤独的清烟,把寒冷的天空寻求。但靠孤芳自赏毕竟应付不了现实生活,而现实生活中的种种诱惑又是他不肯舍弃、无法抵御的,那缕清烟见风就要改变方向,飘不了太高。灵魂只能屈居于这个俗不可耐的臭皮囊里,寄人篱下就莫谈清高,还要为这个皮囊的种种欲望出谋划策;当然皮囊也要为灵魂的种种需求而奔波,真不知灵与肉是怎么分的工,谁是主,谁是仆。象动物那样为争夺食物、配偶或交配权而战,就是为了满足肉体;但人类要争的东西就太多了,有时甚至什么也不为,只是纯粹为了满足征服欲和暴力欲而战,那就是灵魂的问题了。有些人的征服欲和暴力欲与****同样强烈,已经从手段而独立成为目的。
王宇恒记忆中最早的斗争形式是邻里打架。上学前,他家住的是一种解放前建造的老式楼房,每层楼有一个贯穿全层的大走廊,一侧向马路敞开,另一侧则排布一个一个的居住单元。每个单元里住三家,按面积分为大、中、小号,共用一个厨房和厕所。三家之间是一个狭窄的小走廊,往往因堆放过多的杂物而变得更加狭窄。另外还有两间应该是三家共用的小仓库。这种格局当初设计时是按一家住一个单元考虑的,如今住三家,每家都拖儿带女,其拥挤和热闹可想而之,自然人们常常要为争夺生存空间而战。三十年后卖近万元一平米的面积,那时靠武力就可以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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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宇恒家住的是小号,处于小走廊的最末端,紧挨着厕所和一个小仓库,又是三家中生存环境最恶劣的。父亲经常出差在外,母亲带着他和更加年幼的弟弟小心度日,遇事忍让,竭力与邻里和睦相处。中号也是一家四口,男的姓范,女的姓蔡,本该生活无忧,而且人丁不弱,有两个儿子,二十岁上下,都身强体健。但这一家人却全都老实懦弱,经常受人欺负。邻居大号的大儿子曾当面向他们家饭锅里甩鼻涕,他家人只是默默地将饭锅端走,连个抗议的眼神都没有。每当王宇恒的父亲提到此事时,便是一脸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痛苦表情,恨自己不能象鲁迅一样唤醒他们麻木的灵魂。在中学教语文的母亲最推崇鲁迅,父亲也受到些熏染。
大号家则是兵强马壮。为首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姓佟,满族,据说是八旗后裔,虽是女流,却继承了其先祖开疆拓土的勇猛和志向。麾下有两子一女,外加一常驻的女婿。大儿子葛魁,二儿子葛强,女儿葛娟,女婿石鹏,个个骁勇。葛老头则很少抛头露面,更不与人正面交锋,却在幕后运筹帷幄,出谋划策。这是一个团结战斗的集体,一个完整而高效的战争机器,但全面运转的机会却很少,因为他们的强大组合已近最高境界——不战而屈人之兵,别人惹不起就躲了。
大号家已完全占领了两个公用仓库及大半壁厨房和走廊,这一直令王宇恒的父亲愤愤不已,但自己家搬来时已经是这个现状。此外三家合用一块水表和电表,也是产生矛盾的源头之一。大原则是按各家人口数均摊水费和电费,但具体落实却有分歧,王宇恒家长期出差的父亲和只有一两岁的弟弟也算正常人数,而大号家长住的女婿却不算,又令父亲感到不平。但大号佟老太婆的依据是户口本,连国家都按户口本统计人口,何况小家。
厕所的清扫问题是另一个矛盾焦点。是应该按户轮流扫,还是按各家人口数分配清扫时间,总是不能达成一致。小号认为大号人口多,排量大,应该多清扫,也有一定道理,但大号人多不仅排量大,力量也大,所以一般不按道理行事。这是历史遗留问题,且全楼都有分歧,具有时间和空间的普遍性。而本单元问题的具体性是,即使是按户轮流,大号也常常不扫,他们家离厕所最远,可以超然味外。而王宇恒家离得最近,这对他的童年产生一定熏陶,致使他在几年后窥视女厕所时可以百味不侵。但那时他最愁的就是独自在家时上厕所,因为怕见到大号那凶悍的佟老太婆。他总是先从家门缝中窥视半天,确信老太婆不在公共区域,才抽冷子一个箭步冲进厕所,迅速插上门,蹲下去。
“要光明正大,不要搞阴谋诡计!”门外响起老太婆的吼叫,还是没有逃脱她的法眼或法耳。王宇恒恐惧而惭愧地将头埋在裤裆里,焦虑地思考着怎样再逃回屋。那时他总幻想着手里能有把机关枪,架着它向门外的老太婆扫射。从那时起他又形成一个条件反射,即每当排便的瞬间,他总想象自己同时向外射出一排愤怒的子弹。有暴力欲而又胆小,有征服欲而又体弱,攻击别人还要确保自己安全,远距离武器都是这类人发明的。
王宇恒记得那时总搞一种活动叫忆苦思甜,当时的生存状况被指定为“甜”。多年后他又对儿子忆苦思甜时,那段日子被冠以“有味道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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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5-7 16:09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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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家对厕所气味是首当其冲,所以当大号不扫厕所时,一向忍气吞声的母亲就不得不自己去扫。这种情况基本都出现在父亲出差的时候,所以也是母亲最劳累的时候。那次父亲出差回来,听说了这种情况,暴跳如雷,立即找大号家理论。大号先说自己扫过了,别人又给弄脏了。父亲便将从母亲那里问到的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等诸要素做为证据一一列举,证明那些日子是母亲扫的,大号又说还没来得及扫就被母亲抢先了,谁让她手快的。父亲大怒,言语自然粗鲁,于是引起暴力冲突。父亲与大号当时在家的大儿子拳来脚往,一时难分胜负。母亲马上让王宇恒去相邻单元找刘大爷来拉架。刘大爷四十岁左右,跟他家一向关系好,又热心,虽是工人出身,却喜欢以文化人自居。他闻讯叫了几个人风风火火跑过来,并立刻拉开了殴斗双方。大号的女儿女婿刚刚回来,再不拉开父亲就要吃亏了。
双方余怒未消,互相斥骂。刘大爷跑来跑去地劝解,这是最能体现他人生价值和权威的事情,他称为“斡旋”,别人称为劝架时他总要及时纠正。他引经据典地论述邻里关系的重要性,动情地吟诵着诸如远亲不如近邻、和为贵忍为安、百年修得同船渡等老生常谈的句子,向低俗的市井纠纷注入了文化意蕴,其苦口婆心、掏肝亮肺之状令人动容,他心里定是充满了维护世界和平的崇高使命感。他正要再批评父亲几句以示公正,并消解大号的怒气,突然从小走廊的另一端飞来一个用来装垃圾的破盆,正扣在他的脑袋上,也扣住了他尚未展开的谆谆教诲。破盆斜挂在他的脸前,使他坚持说完的后半句古语显得瓮声瓮气,确有从远古传来的音效。大家见状忍不住都笑了,其顺气效果远胜于他的那些警句,可以和萝卜媲美,但消掉的怒气却都转移到刘大爷的胸中。他愤然将破盆摔在地上,盆内因底部潮湿,还沾有零星残余垃圾。刘大爷一边摘掉头上挂的烂菜叶和手纸,一边过去质问是谁扔的,吼叫这事没完。马上有人劝解说肯定是偏了准头,属误伤,别为此影响了他的威望和邻里感情,又把和为贵等他刚说过的话对他说了一遍。刘大爷一想自己的角色和肩负的使命,只好作罢,恨恨地回家洗头去了。事后刘大爷觉得当时的表现有损和平大使的形象,便解释说自己是为了分散大家的注意力,转移矛盾焦点,才故意发怒的,果如所料化解了干戈。于是人们脑海中他头顶的垃圾盆演变成神圣的光环。
这次斗争的结果是:厕所的清扫状况没有任何改善,而父亲以挡住厕所气味为由,在自家门外的末段小走廊又安了一道门,这样就截取了一块公用面积为自家所有,而这段走廊一墙之隔就是一个小仓库,小仓库的门开在外面的大走廊上。大号对此举倒说不出什么,因为他们早已截取了另一端走廊。只有在中间的中号没有什么可截取的,也不敢截取。
父亲多次指责大号占据的公共区域太多,要求他们腾出一部分,但大号都不予理睬,还继续寻找机会扩张。王宇恒家有一摞纸箱子堆放在新安的门口,里面装一些常用的杂物,大号却常往上面放东西,如破笤帚、撮子、破鞋袜、破抹布等等,虽废弃且肮脏但所有权明确,恰适合做为攻城略地的先头部队。母亲无奈,只好将自家的这几个纸箱挪到了屋里,使屋里显得更加拥挤和凌乱。门外那块地方自然被大号占了。
父亲出差回来,一见这种情况,又气得颤抖不已。他一边骂母亲的软弱,一边暗自筹划他蓄谋已久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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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单元的两个公用小仓库都被大号占着,一个门朝小走廊的是大号的女儿女婿住着,另一个门朝大走廊,大号用来存放东西,门上锁了一把大锁。这个仓库本来与王宇恒家不接壤,后因父亲截取一段小走廊才把其后墙封进来,而这只是一道木板墙,上面抹着白灰。父亲总是久久凝望这道木板墙而陷入沉思,善良的母亲以为他是在面壁思过,为占了这段走廊而忏悔。
随后,对坐而思厌倦了的父亲开始起而行。他先敲大号家的门,照会说限他们在一天之内将小号门口的东西搬走,否则后果自负。他还真担心大号就此把东西搬走,那样他就没了借口,所以语气特意轻描淡写。而大号的那些东西本来就是些弃物,如同用囚犯组成的敢死队,拿它们试探一下对方是否有言必信行必果的勇气,也是物尽其用,所以对父亲的照会置之不理,却在暗中观察。
而父亲对门口那堆破烂也是秋毫不犯。他声东击西,是需要东边的借口。这个借口不仅是说给别人听的,也是自己的一针强心剂,有道义的支撑,怒火的鼓动,胆气自然要壮很多。父亲忐忑地等了一天,见门口一切原样未动,便将早已备好的工具拿出来,抡起斧头,砸开了那道脆弱的木板墙,使仓库和自家连成了一体。
父亲将墙上的破洞拓展到一人多高,从中取出大号的杂物,一批一批地搬到厨房。大号见父亲从家里往外搬东西,以为他还要侵占已挤得可怜的厨房,还未想出如何应对,就觉得这些东西很眼熟,很亲切,怎么会从小号的屋里搬出来?等他们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仓库已基本腾空了。
这次轮到大号对父亲提出严正告诫,照会父亲在半天之内将一切恢复原样,否则后果自负。当然语气不是轻描淡写的,而是气急败坏的。这半天大号集结了全部家庭成员,进入一级战备状态;而父亲却在细致入微地处理那个破洞,使之成为一个整齐光滑的门框。
时间到了,大号家大儿子拿钥匙去外走廊,打开仓库门上他家那把大锁。此门一开,王宇恒家就成了公用过道。但门却没拽开,原来棋高一着的父亲在里面又上了一道锁。大号大儿子就要砸烂此门,被佟老太婆制止了,因为她仍将此仓库视为囊中之物,要尽量保持其基础设施和文物古迹的完好。“为什么不砸他家的门却砸咱自己的门?”于是众儿女搬着杂物就要从正面攻入小号。
父亲立在门口不让过,竭力让身形膨胀充满过道。走廊狭窄,一夫当关,众夫施展不开。排在最前面的老二上来就给父亲一拳,父亲后靠在门上没有摔倒;父亲猛地回了他一拳,老二倒在后面老大的怀里,老大将他扶住,却有劲使不上。第二回合用脚,老二在抬脚踹出的一瞬老大猛地助了他一臂之力,老二险些被推倒,向前一个趔趄,又被父亲踹回。老二的体格比父亲小一号,却占据了难以替换的前锋位置,于是前锋本身成了球,夹在中间做为寄托双方攻击欲的载体,被推来踢去,成为最忙碌的身影。后面的人隔着老二打不着父亲,只能向这边扔东西,也因老二的遮挡而构不成威胁。老二对自己同时兼任盾牌的角色很不满意,觉得采用这种散打自己很快会被打散,他急中生智,改为摔跤。他扑过去死死抱住父亲,使两人紧密地融为一体,这才转过身子,让父亲暴露在其他人的火力之下。父亲双臂护在脑后,挡住老大雨点般的拳头,同时用膝盖猛击老二的腹部。老二疼得松开手,父亲转过身对付老大,后面又被老二拦腰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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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5-7 19:09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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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和王宇恒在屋里又怕又急,想去找人却出不去,不象上次在大号门口打,这次自家门口已被死死堵住。王宇恒突然想起,新打通的仓库可以通到外面大走廊,就立刻让妈妈找到钥匙开门里面那把锁,外面的锁已被大号打开,王宇恒跑出门就去找刘大爷。他恨自己的弱小,否则就可以再从厨房包抄到大号队伍的后方,和父亲两面夹击,将其尽数歼灭于小走廊。
刘大爷不在家,焦急万分的王宇恒再去找别人。拉架的人即使到了,这种局面也使不上劲,除非有刘大爷那种奋不顾身的精神。
小走廊里的战争愈演愈烈,依墙而立的一大片杂物箱为之倾倒,各种杂物散落一地,饱受蹂躏。而上面的人们却无暇体会肆意践踏的快感,都磕磕绊绊,步履维艰。但因为箱子一倒,走廊宽绰了不少,对父亲却更加不利了,大号有了合围的空间,人多的优势立即体现出来。老二仍死死抱住父亲的后腰不放,老大和女婿则在正面和侧面对父亲拳打脚踢,父亲难以躲闪,又招架不过来,头上身上挨拳脚无数,渐感不支,被身后的老二一个绊撂倒。
大号众人对倒在地上的父亲继续频繁地踢踹,父亲第一次挣扎没站起来。他眼里见到的全都是腿,林立的、忙碌的腿,还有更多的鞋,从纸箱里跑出来帮凶,神智有些恍惚的父亲觉得哪一只都可能随时踢向自己。突然在翻滚的鞋之间,父亲发现一把生锈的菜刀,不知是从哪个杂物箱里掉出来的,虽然生锈,却使父亲心里寒光一闪。他握住刀把的一瞬,绝望立刻被自信劈开,身体产生一股蛮力。他猛地站起,却又被打出经验的老二从后面抱住。老大和女婿还按老套路合击,拳脚毫不见缓,却不知父亲手里已多了一样东西。
但此时的父亲仍是有理智的,拿菜刀的手一直没敢动,只用另一只手抵抗,所以更吃亏了,那股蛮力也被理智给压灭。女婿认为胜券在握,便冲到里面猛踹小号的门。母亲和弟弟在屋里吓得缩成一团。大号的女儿及时补充过来,抱着父亲那只无力挥动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老大照父亲的鼻子又狠狠一拳,立刻鼻血和眼泪长流,视线模糊。而真正使父亲丧失理智的是女婿急促的踹门声和屋里弟弟的哭声,他使劲眨眼驱走泪水,当老大凶狠的面容和拳头再次显现时,父亲对这张脸实在是厌倦了,该为他整整容了,父亲骤然抡起菜刀,向老大的脸上砍去。
老大一声惨叫,紧接着就是女儿的一声惊叫和老太婆的一声嚎叫。老大捂着额头,血从指缝中不断渗出。其实父亲砍人的一刹那是清醒的,刀落的瞬间他把刀平转后拍下,但无奈身后老二的抡摔和侧面女儿的推搡,使刀发生了横向移动,才使老大伤势加重。当然这些情况都是后来父亲在派出所向民警解释的,未必可信,但民警却信了,并记录在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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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刀成了战局的转折点。打仗时有人见血就瘫软,而有人见血却红眼。当时老大和女儿立即瘫软,父亲却红了眼,转刀砍向紧箍着自己的老二的胳膊,老二及时收手,刀砍在父亲自己身上。好在造物主造人时是按攻击他人设计的,砍自己却使不上劲,只划破了衣服和肚子上一道表皮。父亲真正拼尽全力的是掷向仍在踹门的女婿的一刀,刀从老二的耳边疾驰而过,在空中激动得胡乱翻滚,最终刀背打在女婿的肩胛骨上,虽然隔着衣服,也疼得他呲牙咧嘴,象猪一样靠着墙猛蹭后背。
殴斗停止了。接着一批又一批的邻居来观摩现场,第一批是王宇恒叫来的,没起到什么作用,然后是警察来了,把双方有关人员带到派出所,只有老大由老太婆和葛老头护送先去医院,缝了十几针。
初步询问完情况,派出所让大号的人回家,却把父亲留了下来,关在一间小屋里。母亲带着王宇恒和弟弟来看父亲,值班警察没有阻止。没想到一家四口竟在派出所平安团聚了,还是一个单间。父亲紧紧抱着弟弟,弟弟仍是无忧无虑且无知的样子。父亲又抚摸着王宇恒的头,默然无语。
那天王宇恒第一次亲眼见到他梦寐以求的真枪,却不是用来对付佟老太婆的,而是别在值班警察的腰上。
殴斗双方的口供是截然不同的。父亲坚持说对方人多手狠,自己受伤在先。开始拿刀只是想吓唬对方,所以一直没砍,是对方先要夺刀砍他,自己肚子上的刀伤和衣服上的破损就是证据。因为眼瞅刀就要被夺走了,出于自卫才不得已抡起来;而且是平拍的,正常情况下还不如对方的拳脚狠,却被对方推搡而走偏。如果自己真想砍,对方不会只受这一点伤。父亲的口供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基本上是真的,只有最关键处是假的。高明的谎言一般都掺有部分真话,用以取信,也增加自信,就如同好的小说大多是真实加虚构一样。
而大号说父亲那把刀是早就暗中准备好的。民警问既如此他为何不早拿出来,还要先挨打?大号说父亲就是要等到自己吃亏受伤后,再以正当防卫的名义砍人,是蓄意谋杀。这种说法使情节显得过于扑朔,过于戏剧性,民警难以信服。大号又说父亲肚子上的伤是自己砍的,这又使人联想到苦肉计。民警仔细观察了父亲,觉得他不象如此老谋深算的阴狠之辈,这种说法不如双方在夺刀时划伤推理自然而顺畅。父亲是用真话把假话带得可信了,大号则相反,是假话把真话拐得不可信了,关键就在于分寸的把握。
为慎重起见,民警对周围邻居和双方单位都进行了走访调查。王宇恒家的其他邻里关系还不错,而父亲单位因为父亲能够常年抛家舍业去野外出差,多次评选他为先进生产者。父亲肯长期出差其实是为了挣一天四毛钱的出差补助,而且吃饭免费。姥爷带着姨舅们下放农村,母亲每月都要接济他们。
对大号的调查结果却完全不同。霸道的人在哪里都霸道,这是他们的处世哲学,邻居和单位对他们家的反映都不太好。在父亲单位,那个曾被大号气走的前任小号成为一个愤怒的控诉者。而派出所对父亲的处理结果很大程度要听取父亲单位的意见,主管的行政处处长又征询父亲所在的野外队的意见,野外队领导说队里能长期出差的人不多,一定不能为此事耽误他的工作,他为了给单位创造产值常年奔波于荒郊野外,因此无暇顾家,才使妻儿无依无靠,受人欺凌的。行政处长听了很感动,也想借机扭转一线科室对后勤科室的看法,二者之间存在着类似于纳税人和政府机关的矛盾,前者养活后者,却要服从后者的管理。管理名为服务,实为权力。行政处长要体现自身的价值,便亲自带着下属保卫科科长和科里一位彪悍的蒙古族摔跤能手,拎着两瓶罐头和一些补品,代表伤人者单位去大号家看望受伤者,对方的态度也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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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5-8 06:55 | 只看该作者
再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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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5-8 10:29 | 只看该作者
邱老辛苦了,浏览了您的版块,好多都是老帖子,您的责任心,您的敬业精神在下佩服。希望这个版块越办越好,有更多的新鲜血液注入。第12章 恩威并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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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门说明来意,进屋见到卧床静养的老大。大号一家都很冷淡,与来者的热情形成鲜明对比。三人与老大握手问候,摔跤能手尤为猛烈,传递出蒙古同胞的豪迈与强壮。处长做为领导,自然要唱红脸,款款安抚,与保卫科的两张黑脸互相制衡,形成软硬兼施、恩威并济之格局。对两名下属偶尔表现出的不温婉、不礼貌的态度,处长都要及时制止。保卫科长强烈建议大号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这样才不辜负拎来的那两瓶罐头——罐头在摔跤能手的手里不断地掂着,手形不象是拿礼品而象握块砖头,呈蓄势待发状。躺在床上的老大觉得如果不采纳他们的建议,自己受用的将不是罐头的内容而是包装。他虚弱的头一阵疼痛,怎么能再往伤口上撒玻璃碴子?不知来者到底是礼部的还是兵部的,罐头在不同的人手里有不同的用法。处长似乎看出了摔跤手的不良影响,让他去看小号家有没有人,如果没有就去派出所看看老王,问他有没有什么需要。老大的心随着罐头的放下而放下,随着摔跤手的离去而宽敞。处长解释说此人总随野外队出差,负责保护人员和物品不受野兽侵害,经常与狼和熊打交道。以前总跟人打架惹事,所以我让他负责野外队,让他把多余的力气用来对付野兽。因为总和老王一起出差,两人关系好,非要跟来看看。我告诫他要注意礼貌,待人友善,但也不太好管,他仗着自己是少数民族,做事很少顾忌。惹事后处理总涉及到敏感的民族问题,反倒是派出所顾虑再三,反倒是咱们汉族吃亏。没办法呀!处长慨叹,科长也附和说真是拿他没办法,又说自己比较了解他,他倒没有故意仗势欺人的心计,就是脾气暴,脑子缺弦,做事不计后果。
老大对这个摔跤手倒是挺感兴趣,毕竟谈自己被砍是一个尴尬的话题,便转移到摔跤上来。法制不健全总会导致民风尚武,谈论别人的勇武也起到望梅止渴的效用。老大问摔跤手都参加过什么比赛,得过什么名次,表示自己以后要跟他学两招。
这次示威式的探望结束后,大号随即评价地质勘探单位的人员素质太低,风气太差,可能真是总与野兽打交道的缘故。一家人似乎都成了正义的化身,而忘了自己的成色。从霸道向正义的华丽转身,也就是退让的意思,毕竟老大头伤未愈。结论是暂不与他们一般见识,跌了自己的身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最后派出所采用了父亲的“平拍误伤”说,属防卫过当;废弃了大号的“蓄意谋杀”说,并判父亲赔给伤者三十元医药费,同时告诫大号要强行闯入别人家也是违法的。父亲回到单位,就被派去出差了,案子就算结了。在没有条件做专业的现场及伤口鉴定和严密的法庭辩论的年代,周围人的舆论就起到重要作用,尽管他们没有一个是现场目击证人。这相当于有一个松散的民间陪审团,做为一个模糊的准绳辅助法律。本来法律的基础就是公序良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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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有机会做目击证人的中号,在这次争斗的过程中却始终紧闭着房门。几口人都在家,但没有一个人出来拉架,连看热闹、上厕所都不敢。当派出所来了解两家的情况时,平时受大号欺压最重的中号连大号的一个不字都没说。父亲知道后对他们家极其失望,还想唤醒他们?连麻木的看客都不敢当,就是鲁迅再世也无能为力。所以父亲认为弃医从文远不如投笔从戎来得更直接更痛快,鲁迅放下手术刀应该直接拿起菜刀,象贺龙那样,而不是笔杆。但父亲不知道,强调“枪杆子里出政权”的******一生却很少用枪,而是一杆笔打天下。
家里经过父亲的两次扩张,已比较宽敞,只是还没来得及好好布置。另外家人会不会遭到大号的报复,也是父亲所牵挂的,所以父亲出差没多久就找个理由回来了。
大号当然咽不下这口恶气。老大葛魁随着伤口的愈合,体力和斗志都在逐渐恢复。只是风头还没过去,小号只有忍让的母亲在家,找不着由头,所以暂时还算平静。只不过厕所他们是再也不扫了,有时还在轮到小号清扫时故意便在池外。父亲回来对此变得很宽容,但他知道事情不会就此结束,自己占了仓库还砍了人,却没受多少处罚,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从后来看这件事的投入产出比就更高了,那三十元的赔偿今天看来微不足道,而对这件事的回忆却是父亲的一笔宝贵精神财富。只不过当时要小心提防大号的报复。
这件事闹得父亲单位尽人皆知。一天,有个人到办公室找父亲,父亲一看是单位木工班的胡大铁,平时不很熟。胡大铁说要和父亲商量点事,能不能和自己换一下房子,说自己刚分得一套单间,在另一个小区。因为媳妇也是本单位的,双职工分房有点优惠政策,屋里不算小,可能没有你家扩张之后的面积大,但肯定比扩张前的标准小号大一些。而且是两家一个单元,每家煤气表都是独立的。你那套小号户型我了解,没有这些优点。我过一段时间准备把父母接来一起住,虽然没有孩子,但有个分隔独立的屋子给老人住还是方便,就看中那间小仓库了,希望父亲能体谅。
继而自然提到了与大号的冲突。胡大铁突然变得很亢奋,握拳挥臂顿足咬牙,各器官都似乎因力量的充盈而将迸裂。“我正要会会他们家!这半年可把我憋坏了。”半年前他曾因打架伤人而被拘留。因为他为人仗义,下手又狠,也有恩威并济的效果,所以出来后单位领导没怎么处理他,只是让他永远停留在木工班的最基层,干些毫无技术含量的粗活。他干活的主要工具是斧子,对那些精雕细刻、横平竖直的工作是不适合的,他也没有那个耐心和追求,砍木头有余,偶尔也拿去砍砍人。“还是武斗那时候好啊!想怎么砍就怎么砍。”最近他总是发出这种类似于生不逢时、怀才不遇的感叹。但这时的殴斗之风仍很盛行,只是没有了政治理想的包装和引导,成为纯粹的民间娱乐活动,因此胡大铁仍有他活动的舞台。他在这个由七栋楼组成,杂居着不同单位三教九流的大院里打架有一定名气,还想把名气继续扩大,处于创立品牌的阶段,因此渴望有展现自我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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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5-8 13:38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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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5-8 14:19 | 只看该作者
第13章 专用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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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回去跟嫂子好好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成全兄弟的这点孝心,搬家不用愁,我出人。”这个在敌手面前从未说过半句软话的铮铮铁汉,却低声下气地恳求着父亲。父亲见他说得有理有利有情,对换房方案也有些动心,便犹豫说:“大号可能不会罢手,你把老人接来住了,大号再来抢那间仓库,万一保不住,老人住哪啊?”没等父亲说完,胡大铁一拍桌子猛地站起,给父亲吓了一跳。胡大铁在屋里走来走去,激动得不能自已:“大哥你放心,你打下江山兄弟如果再保不住,那我以后就不叫胡大铁了,改名叫胡大面、胡大泥、胡大粪!都愧对我那把斧子!”他满脸恨泥不成铁、恨粪不成粮的焦虑,恨不得抡起斧子将大面、大泥、大粪剁得稀烂——本来已经很烂。“如果仓库真被抢回去了,是我无能,我还有脸找大哥你再换回来?我倒担心他不来找茬,不能叫我和他大战三百回合。你的事业在我手里只能更加发扬光大!”他脸红眼突,完全进入状态,再现出传闻中的胡大铁的模样。父亲很受感染,也觉得自己开创了一个崇高的事业,引得后来人为之抛头颅、洒热血。
接着胡大铁对父亲的殴斗事件进行了评析,对父亲动用菜刀的做法表示赞赏,但对采取“平拍”方式惋惜不已,说这样使用菜刀非常影响快感。“如果是我,能给他剁成肉馅!想用十几针就缝上?必须得用饺子皮儿包!”
房子换成了。于是王宇恒搬进了那个有公共厕所可以偷窥,有垃圾箱可以跟苍蝇追逐嬉戏的美丽大院,明媚芬芳的童年才算正式展开。那一年他也是七岁。
新房子虽然是两家一个单元,但也并不宽松。那家新邻居也是一间不大的屋子,三个不小的儿子。大儿子正处女朋友,需要独立空间,总依仗“长兄如父,老嫂比母”的古训驱赶弟弟们。二儿子不得不去当兵;三儿子住在楼下自家搭建的小平房里,每天又打耗子又打野猫,使猫和耗子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哪个阵营的,总之他与一切活物为敌。
王宇恒家搬家那天,家具运到新房子时,却发现门上多了一把大锁,进不去屋。这是这家邻居锁的,说是父亲单位欠他们单位一间房子,而他们单位又欠他一间房子,所以他有权占下这间房子。父亲好不容易才从他绕口令一样的解释中弄明白这笔三角债,于是和他理论,说单位的事不应牵扯到个人,你有问题应该去找你们单位。而邻居说现在是你遇到了问题,无家可归,应该是你先去找你们单位,让你们单位来找我们单位,再由我们单位来找我。双方就应该由谁先主动找单位而进行了详尽的探讨,似乎这是求爱或者离婚,谁先采取主动,谁就落于被动,而以逸待劳的被动却实为占据了主动。王宇恒受此启发,觉得谁占理并不完全有用,还得看谁占了既成事实,改变毕竟比维持更费力,正所谓易守难攻。
双方争执不休,邻居死活就不给开锁,家具抬不上来,堆在楼下。正在双方僵持之际,胡大铁闻讯赶来,从人群中挤至门口,叫大家让开,手起斧落,一斧砸开那把大锁,强制改变了既成事实,攻守当即易位——非常举措往往最奏效,只要你有足够的勇气。胡大铁让父亲继续与邻居进行缜密细致的讨论,自己则率人将家具抬进屋里,并自作主张安排归位。邻居很快失去了辩论的兴趣,而父亲却兴犹未尽,仍在喋喋不休地大讲其理。军事占领之后就应该是舆论覆盖,才能形成胜者王败者寇的历史结论。
家具安排好之后,胡大铁对父亲说:“大哥,今天我把房子完全交到你手了,按理说以后再有什么问题就不该我管了,但我还是要管到底。有事随时通知我,这把斧子就存放在你这。有没有白胶布?”父亲以为他在砸锁或搬家时划破了手,急忙给他找到白胶布,胡大铁撕下一条却贴在斧把上,又在胶布上歪歪扭扭写下“专用斧”三个字,将斧子立于走廊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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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5-8 15:41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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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新邻居的强大阵容,母亲又是忧心忡忡,怕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但这次母亲的担心是多余的,他们后来与这家邻居处得相当好。王宇恒更是感激他们家,因为每次他和弟弟做错事而受到父母严厉打罚的时候,他们总是奋力解救,户主李大爷劝父母说儿女不是打出来的,说得真有道理,王宇恒是心服口服。但李大爷本人却经常让三儿子跪在地上用皮带抽,又成一个很坏的榜样,当然此时父母也是奋力去解救。
李大爷打三儿子的情景王宇恒一直记忆犹新。面对李大爷恨铁不成钢的咆哮和密集抽下的皮带,三儿子不哭不叫,不躲不挡,嘴里只是冷冷地念道:咱们走着瞧!咱们走着瞧!给李大爷念得心里直发毛。后来三儿子成了一名垃圾清运工,连续数年被评为市劳动模范,很快在环卫局青云直上。行行出状元,能否成为状元,不取决于行,而取决于这个人的血性。
再说另一线战场。胡大铁在王宇恒家腾出房子两个小时后就搬完了家。吃完晚饭,他就到大号、中号门口,挨家拍门,大喊:“开会,都出来开会!全体!”大号中号还以为街道或居委会要传达什么新指示新政策,便都积极响应,有的还拿着小板凳。胡大铁也带一个小板凳,只是此时被他踩在脚下,使他高人一头,可以居高临下地掌控全局。大家被这个新面孔挡在单元门内,不明所以,都挤在厨房。胡大铁当仁不让地维持着秩序:“大家都往前挤一挤,后面的人抓点紧!挤不下就站走廊里。”他见人全了,便开门见山,开宗明义:“今天是咱们这个单元自己开个会。我是新来的小号,叫胡大铁,因为觉得一个一个地认识太慢,就创造这么个机会,和大家一起认识一下,也借机顺便说点事儿。搬来之前我听说咱们这个单元不太和平,非常乱,我希望我搬来后能改变这个局面,咱们都和睦相处!高高兴兴过日子!但话又说回来了,谁要不想和睦,总想仗势欺人,找茬惹事,那我就更高兴了,你们打听打听,我胡大铁也不是省油的灯!”说着掀起背心,拍着裸露的肚子:“这里装的都是什么?”大家估计是装满了灯油,“这里没别的,全是大粪!如不嫌弃就破开看看,看能不能喷你一身!”这是比浴血奋战更为壮烈的浴粪血战。胡大铁转而深情地朗诵道:“我热爱和平,更热爱生命,但是为了面子,二者皆可抛!有想法的就表个态,咱们是文斗还是武斗,你们提,我听你们的!”他所说的文斗,就是指有规则的武斗,规则条款可能类似于《日内瓦公约》。
胡大铁继续说:“有些问题必须尽快解决!我搬来前问过老王一些具体情况,老王先说到了厕所问题,我一看果然很严重。我这个人最讲卫生,身上有点血都要马上洗干净。厕所就在我家门口,欢迎大家来这里拉屎,但是不清理干净,就是在我头上拉屎!咱们几家应该怎么分工扫厕所,扫到什么标准,大家要定出个合理的规矩,在规矩出台之前,厕所暂停使用!我这就把门钉死,谁敢砸开厕所门,我就砸烂他的手!就用这把斧子!我可不象老王那么手软。大家跟我来!”他拎起脚边的一把斧子——木工班领工具还是很方便的——带领大家来到厕所门口,当然大家只能在走廊里排着队。胡大铁将一根早已备好的木条——木制封条——用几根大长钉牢牢地横钉在门和框上,斧子抡得又准又狠又稳,大铁钉被他另一只手安然地扶着,直直地钉了进去,木条也被砸陷出几个坑——他做事从不在意斧凿痕迹。大家在斧子的影音中震颤着,这木条不是封在门上,而是封在大家的裆上,堵住了排泄口;更是封在大家的心上,抑制了排泄冲动——因惊吓而失禁者除外。然后胡大铁告诉媳妇,要上厕所就去隔壁单元,他已和中号老刘打好招呼,随去随用。接着他又很人道地建议大家尽快各找出路,周到地提醒说夜里就不要打扰人家了,有些单元是插门的,最好在屋里自行解决,如果实在要出去,一定多披点衣服,夜里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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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5-8 15:48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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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他又表白,自己最不愿意和邻居打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没意思,不象在外面打,放得开……一谈起作战感受来,他就不那么言简意赅了,有恣意蔓延之势。
葛魁壮着胆子打断他:“你看厕所问题怎么解决合适,咱们商量商量,大家好早点用上,我父母岁数大……”胡大铁很认真地倾听,而后故作沉吟片刻,并没有直接提出方案,而是提出了著名的家庭排泄总量与家庭人口数成正比的胡氏定律,并以颠扑不破的严密逻辑进行了论证,说得大家频频点头称是。而后学以致用,胡氏定律的现实指导意义就是各家按人口数分担清扫厕所的天数,而不是象原来那样一家一天地轮。方案水到渠成,并被全票通过,因为在胡大铁喊“有没有不同意的”时,没有人吱声。
按照这一模式,其他问题也很快解决。虽然所有提案都是在斧子的阴影下强制通过的,但在表决前胡大铁都要做充分的舆论铺垫,也能讲出他的道理。这主要是他事先向王宇恒父亲做了充分的了解,有备而来。虽然基本都是针对大号的霸道问题,但有中号夹在中间做为缓冲地带,分散了矛头,模糊了具体指向性,也没有直接挫伤大号的面子。大号有时装傻充愣,有时还积极赞成,最后大家居然谈笑风生。当晚就在融洽友好的气氛中开启了厕所门,起钉子时大家你帮我扶,老二葛强还对胡哥钉钉子的手法表示佩服,赞叹胡哥真乃鲁班再世,此等能工巧匠必为单位栋梁。佟老太婆也一口一个“胡老弟”,与儿子们一口一个“胡哥”相映成趣,胡大铁也没想到自己会使他们家激动得乱了辈分。
胡大铁以身作则地表示:不管原来清扫轮到谁家,明天都由我家先扫,我和媳妇一人一天,如果将来老人来了,按人增加天数。大家不免又谦让和赞叹一番。他又拿工具把厕所门的破损处修补好,并告诉大家以后谁家门窗家具有什么问题尽管找他,大家又提前感恩戴德,差点预付了眼泪。胡大铁运用的是先威后恩、先兵后礼的逆向思维,能给人以意外的惊喜,在兵之背景的反衬下,礼才显得格外厚重。看来从恶性循环转为良性循环,得先找到突破口,再施以足够的扭矩。有情有理还得有力,因为情与理要靠力的维护,就如同道德需要有法律为根基。胡大铁的那把斧子,就像核武器一样,因其威力过大,反能从某种程度上制止战争,因为对方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同归于尽,只要你不把他逼到那一步。这就是武器的和平意义,也是设立了和平奖的诺贝尔却一生钻研炸药的苦心。
从此这个单元过上了和睦美满的生活。这也是胡大铁对“精英专制”这一政治模式进行的无意而有益的尝试。
25
胡大铁经常到王宇恒家串门,跟父亲一边喝酒一边汇报治理成果。初战告捷的第二天,胡大铁就拎瓶酒来找父亲,回顾与讲述可以延长快乐。父亲甚感欣慰,但认为胡大铁不必大动干戈地钉厕所门,用嘴吓唬吓唬他们就行了,又钉又启多麻烦。胡大铁说,毛主席四渡赤水还麻烦呢,一条河过来过去好几个来回,这叫战术,叫策略。我如果不动点真格的,他们怎么能相信我说到做到?我又不能上来就砸人,砸砸门总可以吧。胡大铁说不出“敲山震虎”、“杀鸡骇猴”一类的成语,但却会用。父亲问门都砸坏了吧?他对损坏物品总是很心疼。胡大铁说,这点事我要在乎就什么都别干了,我就是要在门上留下永久的伤疤,叫他们一上厕所就能看到,提醒自己不要象门一样被干掉碴。我只是个木匠,人掉碴了我是不会修的。
父亲将那把存放于此的“专用斧”还给他,胡大铁对这种工具赞不绝口:斧子,是刀和锤子交配的结晶,它继承了父母双方的功能,是工业领域的优良杂交品种,它和锤子一样,都能够代表工人阶级。胡大铁认为毛主席他老人家当年设计的镰刀斧头标志,更能激励人的斗志,只是因为斧头和镰刀功能有所重复,才换成了没有血缘关系的锤子和镰刀。这是他另辟蹊径的一种全新解释。
父亲问他,刀刃比锤头更具杀伤力,他为什么不直接用刀?胡大铁说刀轻斧沉,斧子若抡起来,刀根本架不住。斧子还有一个优点——胡大铁欲言又止,但酒劲使他欲止又言:他打架真到抡时多数是斧头朝前斧刃朝后的,斧刃是吓人用的,斧头是具体干活的。他先举斧作势给对方以准备,且斧沉抡动也慢,对方有躲避时间。斧子貌似砸头,下落时却偏向肩膀,所以不会有致命伤。而且斧头的棱角他都给磨园了,斧刃也并不锋利。打斗时他常常顺手劈坏一些物品以壮声势,震慑对方,这是用斧刃的,在冬天穿得极厚时也会用斧刃砍对方的非关键部位。斧把在他手中随意转动,使斧刃的朝向变幻莫测。关键是对方见他真敢抡起斧子,都吓得哪还顾上关注是哪部分朝前?斧子的威势是整体展现的。拿着凶悍的武器而又敢用,能吓住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剩下那百分之一不是亡命徒就是缺心眼,这样的人都不长久。上次自己被拘留那十五天,就是栽在一位只冲不躲的主儿身上,因砸破了头而把事儿闹大了,如果自己收劲再晚一点,恐怕就要出人命了。打架操家伙简单,难的是始终不出大事,那些一动家伙就出人命的都是二百五。打架的目的是对方臣服,自己立住,而不是大家一起完蛋。要成为殴坛常青树,掌握好分寸是最重要的……父亲深以为然地感叹道,想要在江湖和法律的夹缝中求生存,斧子是个最佳选择。胡大铁想把斧子打造成自身形象的一个固定组成部分,便如青龙偃月刀之于关羽,丈八蛇矛之于张飞。他不走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的路子,有益于维护其品牌形象的一贯性、专业性,就如同口腔医院若同时兼治痔疮,或肛肠医院还管镶牙,就使得哪一科都不令人信服了。
胡大铁又点评说,大号是靠人多势众壮的胆,这并非真正的勇者,一旦遇到人更多、势更众的,就会不堪一击,甚至都击不着,早跑没影了。你人少也无所谓,只要显得够狠,也能把他们震住,就如同一个拿枪的人可以制住三个空手的人,就算大家都知道枪里只有一发子弹,三个一起上肯定能胜,只不过要牺牲一个,谁先上谁牺牲,所以还是谁也不敢动。打架是门学问,是门艺术,我热爱这项事业…… 胡大铁又说所有毛主席语录中,对他指导意义最大的就是那句“与人斗其乐无穷”,老人家真是说到他心里去了。他那次被派出所拘留,正是仰望头顶挂着的毛主席像,才没有倒下,而是重新燃起了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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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5-8 15:49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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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问胡大铁什么时候把老人接过来,胡大铁支支吾吾,说以后再说。父亲猜到这只是他编的借口,其实就想换房子会会大号。那间小仓库对别人来讲是目的,斗争只是手段;对胡大铁却正好相反,小仓库的意义只是做为斗争的好由头,征服欲已超脱于实用目的而独立存在,境界不同,结果当然不同。父亲点破了这个猜想,胡大铁便旁征博引,说抗美援朝其实也就是主席他老人家想会会老美,干他一把,保家卫国只是个宣传策略,当年蒋介石还有一半江山的时候,老美都拒绝了他的求援,怎么又会从朝鲜那个小跳板入侵中国?那只是整体战略布局,威胁不到眼前,但你总不能说保卫朝鲜吧——当年王明说武装保卫苏联,老百姓都不买帐——所以要在抗美援朝后面加上保家卫国几个字。父亲说中国为此付出多少人力物力!胡大铁不屑道你总是心疼那扇破厕所门!那一仗干得多他妈过瘾!什么联合国军?一扑撸一片!中国都被欺负一百多年了,这个面子不争回来,活着还有意思么?……
王宇恒一直觉得胡大铁当木匠真是太屈才了。他不是打架迷,而是战争狂,因为实在是报国无门,才把大院这一亩三分地当做世界版图,纵横驰奔。他纠正了王宇恒一个重大偏见,就是拿斧子的都是有勇无谋的莽撞之辈,如程咬金和李逵,这些好勇斗狠的形象也是儿时所景仰的目标。王宇恒在烟气和酒气中感受着胡大铁的豪气,他的豪言壮语在王宇恒青少年时期依然余音袅袅……
27
王宇恒虽然神往,但无奈自己发育较晚,初中时身体很是瘦弱。肉体决定精神,他显得很老实,低调做人。此时他的理想是以巧破千斤,四两拨千斤,因为评书中的顶级高手都并非那些力大如牛的壮汉。王宇恒便开始钻研搏击技巧,他买了许多诸如《少林拳法》、《武当秘笈》、《擒拿格斗术》之类的书籍,照着上面的对打图解与空气搏斗,把空气打得团团乱转,初步达到了千斤拨四两的境界。那些图解都画得生动传神,光是看就觉得过瘾,使人很容易进入角色,并从对方被击打的惨状中获得快感。其中有一招尤为解恨,是将对方高举过头顶,而后头朝下猛地掼在地上,王宇恒看后双臂产生强烈的抓举冲动。但他冷静之后突然醒悟,这是给举重运动员设计的招数,自己若有这把力气还用练什么技巧?直接抓住对方象面条一样甩来甩去就得了。于是他意识到这些书的华而不实,打架还得靠力气,“一劲二胆三功夫”。当然,如果有把枪就什么都不需要了,一切迎弹而解。他又开始琢磨先进武器。
王宇恒在上高一时开始明显发育,直到上大学一年级。这几年锻炼身体有事半功倍的效果,高度和宽度都是突飞猛进。强壮带来自信,而这种自信作用的目标已发生转变,不仅仅是面对同性,更在于面对异性,其心理根源在于跟同性争夺异性。只是他的面相依然忠厚,富于书生气,尤其是迷上哲学之后。
王宇恒的斗争天性来源于父亲,而母亲的性格却完全相反。她过于看重人际关系的和睦融洽,生怕与人产生矛盾或哪怕是一点隔阂,与他人团结友好是她生活的一大乐趣,也是她的人生目标。因此她总是与人为善,委曲求全,虽然这也并非软弱,但常使她吃亏甚至受欺,比如在面对大号时,但同时也使她广结善缘。母亲使王宇恒认识到,并非所有的事都能靠斗争解决。
28
母亲当了多年教师,在教育系统老同学、老同事、老领导广为分布,大多与母亲友情深厚,王宇恒便成了这一关系网的最大受益者。在他小学快毕业时,区里的一所重点中学——铁路中学为了争夺好学苗,本着先下手为强的原则提前考试招生。因为隶属铁路系统,又打着招收铁路子弟的旗号,区教育局和其他学校也不好干涉。该学校虽然不错,但因为每年都要照顾铁路子弟,学生质量和风气受到一定影响。这次招生虽然原则不变,但在具体执行时却故意放宽,与铁路沾亲带故都可以报名,而且资格由各小学审核把关,只差没明说放任了,就是为了扩大生源,也借此减少对子弟的照顾。考试结果在区里统一升学考试之前就能出来,没考上的还可以再报区里的其他重点中学,考上的就不许报了。
母亲也看重这个双重保险的机会,便托人找到王宇恒小学的教导主任,假冒铁路子弟报上了名,主任为了显得尽心尽力,在填与铁路关系时竟写上直系亲属,让王宇恒尽管去考,有事她会解决。但王宇恒却着实辜负了她,考砸了。
正在沮丧之际,一些子女也考得不好的铁路职工,即真正的直系,估计孩子按分上不去,便纠结到一起,并联合未来几年孩子要升初中的直系,向铁路上级有关部门反映并抗议,说参加考试的学生龙蛇混杂——龙当然指他们直系,尽管按成绩分类他们是蛇——与铁路八竿子打不着的也来考试,关系栏里居然还有“干姥爷”、“老邻居”!细一打听还是解放前的邻居——果然老!上访者质问铁路学校是不是为铁路职工服务,铁路养活他们难道是为了外人?上级部门询问校长,校长也很委屈:改善风气也是在校学生家长提的要求,他们总抱怨好学苗不多,有些不上进的铁路子弟败坏了学风,应该有所筛选,不要让几条臭鱼搅了一锅好汤。今年的招生方案早就公布了,那些家长为什么不早反对?不也是希望学校能收些好学生么?现在看自己孩子考得不好,进不来了,又开始闹事了!真是脑袋长在屁股上,他们的孩子进来也是臭鱼!于是校长又联络一些子女考得好的铁路职工,晓以利弊,对其孩子大加赞赏并承诺让他们进好班,配备好老师,条件是与自己统一立场,又拉进来一些在校学生家长,一起搞个联名上书,要求严格选拔,改善校风,当然校长只躲在幕后。正在双方相持不下,铁路部门左右为难之时,区内其他重点中学也意识到铁路中学此举的真实意图,便也联合起来向区教育局表示反对,毕竟涉及到其他生源,教育局又找铁路中学协调,校长在两面夹击之下,无奈退了一步,先将铁路直系亲属全部无条件录取,剩下的名额再按考分择优录取,反倒门槛更高,竞争更烈。
就是这种模糊的交界地带最容易出乱子,也最容易钻空子。王宇恒乱中取胜,因为填写的是直系亲属,所以也根红苗正地被优先录取。没有人去核实,也想不到直系里还有假,因为当初旁系也随便报,没必要作假;而且大胆得出人意料,倒应了那句“最危险的也是最安全的”。
但是母亲又产生了新问题:既然铁路中学没能按原招生计划筛选,学生标准降低,学习氛围还是不如其他重点中学。她并不去想如果不是标准降低,王宇恒根本进不去,或进去之后可能会将氛围搅得更差,自己的孩子究竟是好汤还是臭鱼,是很多家长不能客观认识的。同时没能进入该校的学生和家长散布一些酸葡萄的理论,更使母亲心有不甘,但按规定王宇恒已不能再报区里的其他中学了。
跨区考!母亲迅速做出决定。位于邻区的市第二中学是一所全省闻名的重点校,完全优于铁路中学。一年前母亲曾带王宇恒来此参观,就令他神往不已。母亲念师范时的一位老同学在该校当语文教研组组长,通过这个关系跨区报上了名,以前根本就没往这方面想,路真是被逼出来的。考不上再回去,神不知鬼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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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问胡大铁什么时候把老人接过来,胡大铁支支吾吾,说以后再说。父亲猜到这只是他编的借口,其实就想换房子会会大号。那间小仓库对别人来讲是目的,斗争只是手段;对胡大铁却正好相反,小仓库的意义只是做为斗争的好由头,征服欲已超脱于实用目的而独立存在,境界不同,结果当然不同。父亲点破了这个猜想,胡大铁便旁征博引,说抗美援朝其实也就是主席他老人家想会会老美,干他一把,保家卫国只是个宣传策略,当年蒋介石还有一半江山的时候,老美都拒绝了他的求援,怎么又会从朝鲜那个小跳板入侵中国?那只是整体战略布局,威胁不到眼前,但你总不能说保卫朝鲜吧——当年王明说武装保卫苏联,老百姓都不买帐——所以要在抗美援朝后面加上保家卫国几个字。父亲说中国为此付出多少人力物力!胡大铁不屑道你总是心疼那扇破厕所门!那一仗干得多他妈过瘾!什么联合国军?一扑撸一片!中国都被欺负一百多年了,这个面子不争回来,活着还有意思么?……
王宇恒一直觉得胡大铁当木匠真是太屈才了。他不是打架迷,而是战争狂,因为实在是报国无门,才把大院这一亩三分地当做世界版图,纵横驰奔。他纠正了王宇恒一个重大偏见,就是拿斧子的都是有勇无谋的莽撞之辈,如程咬金和李逵,这些好勇斗狠的形象也是儿时所景仰的目标。王宇恒在烟气和酒气中感受着胡大铁的豪气,他的豪言壮语在王宇恒青少年时期依然余音袅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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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宇恒虽然神往,但无奈自己发育较晚,初中时身体很是瘦弱。肉体决定精神,他显得很老实,低调做人。此时他的理想是以巧破千斤,四两拨千斤,因为评书中的顶级高手都并非那些力大如牛的壮汉。王宇恒便开始钻研搏击技巧,他买了许多诸如《少林拳法》、《武当秘笈》、《擒拿格斗术》之类的书籍,照着上面的对打图解与空气搏斗,把空气打得团团乱转,初步达到了千斤拨四两的境界。那些图解都画得生动传神,光是看就觉得过瘾,使人很容易进入角色,并从对方被击打的惨状中获得快感。其中有一招尤为解恨,是将对方高举过头顶,而后头朝下猛地掼在地上,王宇恒看后双臂产生强烈的抓举冲动。但他冷静之后突然醒悟,这是给举重运动员设计的招数,自己若有这把力气还用练什么技巧?直接抓住对方象面条一样甩来甩去就得了。于是他意识到这些书的华而不实,打架还得靠力气,“一劲二胆三功夫”。当然,如果有把枪就什么都不需要了,一切迎弹而解。他又开始琢磨先进武器。
王宇恒在上高一时开始明显发育,直到上大学一年级。这几年锻炼身体有事半功倍的效果,高度和宽度都是突飞猛进。强壮带来自信,而这种自信作用的目标已发生转变,不仅仅是面对同性,更在于面对异性,其心理根源在于跟同性争夺异性。只是他的面相依然忠厚,富于书生气,尤其是迷上哲学之后。
王宇恒的斗争天性来源于父亲,而母亲的性格却完全相反。她过于看重人际关系的和睦融洽,生怕与人产生矛盾或哪怕是一点隔阂,与他人团结友好是她生活的一大乐趣,也是她的人生目标。因此她总是与人为善,委曲求全,虽然这也并非软弱,但常使她吃亏甚至受欺,比如在面对大号时,但同时也使她广结善缘。母亲使王宇恒认识到,并非所有的事都能靠斗争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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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当了多年教师,在教育系统老同学、老同事、老领导广为分布,大多与母亲友情深厚,王宇恒便成了这一关系网的最大受益者。在他小学快毕业时,区里的一所重点中学——铁路中学为了争夺好学苗,本着先下手为强的原则提前考试招生。因为隶属铁路系统,又打着招收铁路子弟的旗号,区教育局和其他学校也不好干涉。该学校虽然不错,但因为每年都要照顾铁路子弟,学生质量和风气受到一定影响。这次招生虽然原则不变,但在具体执行时却故意放宽,与铁路沾亲带故都可以报名,而且资格由各小学审核把关,只差没明说放任了,就是为了扩大生源,也借此减少对子弟的照顾。考试结果在区里统一升学考试之前就能出来,没考上的还可以再报区里的其他重点中学,考上的就不许报了。
母亲也看重这个双重保险的机会,便托人找到王宇恒小学的教导主任,假冒铁路子弟报上了名,主任为了显得尽心尽力,在填与铁路关系时竟写上直系亲属,让王宇恒尽管去考,有事她会解决。但王宇恒却着实辜负了她,考砸了。
正在沮丧之际,一些子女也考得不好的铁路职工,即真正的直系,估计孩子按分上不去,便纠结到一起,并联合未来几年孩子要升初中的直系,向铁路上级有关部门反映并抗议,说参加考试的学生龙蛇混杂——龙当然指他们直系,尽管按成绩分类他们是蛇——与铁路八竿子打不着的也来考试,关系栏里居然还有“干姥爷”、“老邻居”!细一打听还是解放前的邻居——果然老!上访者质问铁路学校是不是为铁路职工服务,铁路养活他们难道是为了外人?上级部门询问校长,校长也很委屈:改善风气也是在校学生家长提的要求,他们总抱怨好学苗不多,有些不上进的铁路子弟败坏了学风,应该有所筛选,不要让几条臭鱼搅了一锅好汤。今年的招生方案早就公布了,那些家长为什么不早反对?不也是希望学校能收些好学生么?现在看自己孩子考得不好,进不来了,又开始闹事了!真是脑袋长在屁股上,他们的孩子进来也是臭鱼!于是校长又联络一些子女考得好的铁路职工,晓以利弊,对其孩子大加赞赏并承诺让他们进好班,配备好老师,条件是与自己统一立场,又拉进来一些在校学生家长,一起搞个联名上书,要求严格选拔,改善校风,当然校长只躲在幕后。正在双方相持不下,铁路部门左右为难之时,区内其他重点中学也意识到铁路中学此举的真实意图,便也联合起来向区教育局表示反对,毕竟涉及到其他生源,教育局又找铁路中学协调,校长在两面夹击之下,无奈退了一步,先将铁路直系亲属全部无条件录取,剩下的名额再按考分择优录取,反倒门槛更高,竞争更烈。
就是这种模糊的交界地带最容易出乱子,也最容易钻空子。王宇恒乱中取胜,因为填写的是直系亲属,所以也根红苗正地被优先录取。没有人去核实,也想不到直系里还有假,因为当初旁系也随便报,没必要作假;而且大胆得出人意料,倒应了那句“最危险的也是最安全的”。
但是母亲又产生了新问题:既然铁路中学没能按原招生计划筛选,学生标准降低,学习氛围还是不如其他重点中学。她并不去想如果不是标准降低,王宇恒根本进不去,或进去之后可能会将氛围搅得更差,自己的孩子究竟是好汤还是臭鱼,是很多家长不能客观认识的。同时没能进入该校的学生和家长散布一些酸葡萄的理论,更使母亲心有不甘,但按规定王宇恒已不能再报区里的其他中学了。
跨区考!母亲迅速做出决定。位于邻区的市第二中学是一所全省闻名的重点校,完全优于铁路中学。一年前母亲曾带王宇恒来此参观,就令他神往不已。母亲念师范时的一位老同学在该校当语文教研组组长,通过这个关系跨区报上了名,以前根本就没往这方面想,路真是被逼出来的。考不上再回去,神不知鬼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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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考场出来母亲问王宇恒考得怎么样,他说一般,和每次都一样,因为他的学习水平就是一般。母亲当然心里又没了底,便去找那位老同学想办法。
二中因为地位特殊,初中考卷都是自己判。在各题判完之后,合总分之前,各科教研组组长可抽取审核本科卷纸。这位语文组长找到王宇恒的卷纸,在提分余地最大而又最无固定标准的作文上加了十三分,从原判二十分提到三十三分——不能再高了,作文三十五分满分,再高就要被选为优秀作文供传阅和展览了。
王宇恒终于进了二中。开学后,铁路中学还派两个人去小学追查王宇恒的去向——他在直系里算是分高的,还占着名额。教导主任解答说因工作调动,他们全家都迁到外地去了,你们铁路系统真是四海为家,背井离乡都是为了人民,人民感谢你们!对方追问迁到哪里去了,主任说了一个南方极不知名的小城市,没有扎实的地理知识的人根本就没听说过。主任把将信将疑的来者领到墙上挂的巨幅中国地图跟前,一起寻宝一样仔细搜索,终于找到了这个城市!大家一阵欢呼,果然不假!尽管这只能证明中国有这个城市,而不能证明这个城市里有王宇恒,但这种以点代面局部取证法也是奏效的,管中窥豹,可见主任诚实之一斑。想必他们不会从铁路系统内部查证,光是一个机车车辆厂就好几万人,王宇恒还没那么珍贵,但主任告诉母亲对方确实到区里其他重点中学打听过王宇恒。母亲听后笑了:就这么块料,还抢上了。
初中三年,王宇恒在班里始终排名中等,按此成绩是没有把握考入本校高中的——这是二中初中生的最高目标,也几乎是全市初中生的最高目标。中考在各方面都比初考严格得多,是全市统一出题,各区分别组织判本区的卷。区里将各校判卷老师和卷纸都集中并封闭起来,密切监控,卷纸上考生的姓名和学校都在装订时被死死封住,根本看不到。二中初中为了应对这种情况,从学生一入校就开始培养他们一些特殊的习惯,比如不论平时写作业还是考试,答题开始时写的“解”字两侧都要加方括号等,忘了就算答错。经过三年的培养,这些好习惯已经融入学生的脊髓。到中考区里组织各校老师统一判卷时,二中老师会很快识别本校卷纸,尽量高抬贵手,而对其他考卷则加倍地严格要求。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糊弄本校高中,但他们并不想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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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仅依靠团体配合是不够的,还必须要突出个人,因为团体内的竞争也够激烈的。中考前半个多月,母亲就开始运作,通过教育系统的老关系,找到了数学判卷组的组长,邀他共商大计。母亲把王宇恒在校养成的答题好习惯告诉这位组长,组长又建议他再加上一些属于自己的独特好习惯,比如在卷纸某些位置装作写错涂抹的样子涂出几个实心方块,想出类拔萃,必须要有自己的特色。这样就可先按集体习惯识别学校,再凭个体习惯找到个人,方便快捷。该老师正是因为善于运用这种有点有面的坐标定位法,才在数学领域里小有建树的。
王宇恒依计而行。考试发挥得一般,各种好习惯却发挥得淋漓尽致。但是组长判卷时却发现了两张有类似涂抹的卷纸,装订在同一个大本里。方程出现两个根,哪个是虚根哪个是实根?组长没有时间进一步求解,无奈都设法各加了七分,这一行动也是在合总分前最后一次复查各题得分时进行的。解除人员封闭之后,组长告知王宇恒的母亲,他算了一下,加上那七分这两张卷纸分别应是八十一分和八十四分。又根据王宇恒描述的卷纸状况,判断应该是八十四分那张。这次考试能过八十分就算不错,只不过不知叫谁白捡了个便宜。
真到公布成绩时,王宇恒的数学竟高达九十二分!以总分高出分数线近三十分的成绩被二中高中录取。难道是组长找错了卷纸?但这九十二分也不可能是王宇恒的成绩,他自己知道的错题就至少有二十分。母亲登门对组长表示隆重的感谢,说他不是算错分了就是故意给我们一个惊喜,组长说这两种可能都不存在,说得很诚恳,母亲也觉得谦虚或做好事不留名不适用于这里。于是大家苦思冥想,馅饼究竟来自何方,组长详细列出了已知条件并做严密推理,再配以丰富的判卷经验和社会阅历,得出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那张有类似涂抹的卷纸上也是有意的标记,也是托人加分,也是困惑于两张卷纸的虚实难辨而不得不都加了分,而且是在他之后,加了八分。这反倒显得他那七分不是那么珍贵了,他在脑海里将数学判卷组的成员一一审了一遍:“这是谁呀?比我还狠!”他忧愤交加,忧的是社会的黑暗,愤的是下级的僭越。
王宇恒再次如愿以偿。在高中这个班,他是仅有的两个数学高于九十分的学生之一,因此险些被指定为数学科代表,多亏他谦虚,说自己这次是超水平发挥,平时数学一般。后来的历次考试证明,他的谦虚并不虚,数学一直稳定在二十名开外。母亲因他的严重退步而痛骂他,被骂急了,他忍不住顶道:“哪退步了?怎么回事你心里不明白呀!”因此又挨了一顿痛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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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三年,王宇恒的成绩仍然是中等,他就有这个适应能力,不管是靠什么方法入的校门。但凭这个水准想进入重点大学,再挑个好专业,希望还是不大。高考是全省统一判卷,其严密程度几乎是无空可钻的,只能凭自己本事,考上哪算哪了。报志愿时,他选择了天津大学化学工程专业,这就是重点大学里的好专业,只不过它虽在化工领域内有名,但这个专业本身是不诱人的,毕业分配到化工厂的概率很大。好在他报的是本市一家大型化工设计院的委托培养,这几年陆续在天大招生,当年招两个名额,每个名额设计院要向大学支付两万五千元的委培费。该院那几年的效益极好,设计任务多得忙不过来,且不少中高层领导是天大毕业的,才会花此大头钱。学生毕业后直接进设计院工作,而不用担心被分到化工厂。但当时有些人不喜欢委托培养的方式,尤其是优异生,觉得大学生的名分似乎打了折扣,而且一旦考上就如同签了卖身契,毕业时就没了人身自由。他们不报倒减轻了竞争压力,只是他们没想明白,卖身契是早晚都要签的,跟谁签都是签,只不过早签了四年而已。能定向回到本市的大型设计院,对化工专业来讲实属好事。
高考分数出来了,非常遗憾,在报该志愿的人当中,王宇恒排在第三位,因为只招两个人,所以没希望了。但母亲并没有绝望,而是焦急地翻阅相关记忆,逐页搜寻可利用的线索,终于想起当年读高中时,一位很要好的同学有个小姑,与她们年龄接近,母亲那时常去同学家串门,和同住一院的小姑一起玩,处得很好,母亲也随着同学管她叫小姑。小姑后来和一位搞核化工的人结婚了,小姑夫常年被封闭在一个隐秘的山沟里,不但两地分居,缺少自由,生活艰苦,还有受核辐射的危险。小姑到处求人,想给小姑夫调回本市,但根本找不到好位置,更无对口单位,母亲也曾陪她跑前跑后。小姑有些动摇,几乎放弃,倒是母亲坚定了她的信心,说总不能这么两地分居过一辈子,就是回来扫马路,也得先把人弄回来,然后再慢慢想办法,凭他的大学文凭,又能吃苦,不信就总也找不着合适的工作。小姑听从了母亲的建议,托人将小姑夫调回到本市这家化工设计院,不过不是搞设计,而是在后勤做一名小职员,放弃了本专业,这在这种技术性单位是没有太大前景的。后来两家多年没有联系,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小姑夫,托他找院里相关人员想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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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很快通过老同学找到了小姑家。多年未见,大家自然感慨而亲热。母亲对小姑夫说明来意,巧得不能再巧,小姑夫目前正在人事处工作,而且这几年一直负责院里的委培招生。他听明情况,遗憾得顿足捶胸,说自己这几年因院里在天大的委培计划和校招生部门关系已很密切,如果几个月前就打招呼,他完全可以要来一个推荐名额指定给王宇恒,只要他够重点大学的基本分数线,天津大学凡是有本院委培计划的专业可以任他挑,包括他没敢报的建筑系。设计院有建筑室,为化工厂做厂房及配套区域的设计,所以在建筑系也设了委培生。但是目前事情就难办了,成绩已经公布,分数摆在那,谁也不敢动,而且化工专业那前两名都是本院子弟,更动不得。建筑专业分数差得就更多了,更是竞争激烈,众目睽睽。
母亲听到这种情况,绝望之外又加上懊悔。自己为什么没早想到这层关系?为什么目光总局限于教育界?是前几次的成功使自己的思维固定了轨道,形成了惯性?早一步好专业都能进,如今连差专业都进不去了,儿子一生的前途就毁在自己的手里。一念之差,擦肩而过,这种能做而未做的遗憾,比无能为力的心安理得要折磨人得多。母亲的复杂表情使小姑夫感到惊慌,意识到刚才的话给母亲造成的精神打击,便一个劲地说:先别急!容我再想办法,容我再想办法。
小姑夫果然想出了办法。按院里的人才计划,明年还有两个化工专业的委托培养名额,他想设法挪到今年。如果只挪一个,太着痕迹,容易引起怀疑。设计院按名额给天津大学委培费,学校方面应该没什么不乐意的,关键是院里。于是小姑夫先去最终用人的化工工艺室,找室主任了解用人情况,小姑夫很敬业地说,你们是用户,我们是为你们服务的,来做个产品质量跟踪调查,看看你们还有什么意见,我们还有哪些需要改进的地方。他强调“我们”而刻意回避说“我”,表明自己代表人事处而非个人。室主任说这几年进的新人多数还不错,有很突出的,但也有些不上进的,成天搞对象,不出差,室里很头疼。小姑夫又问专业水平有没有不行的,主任说也有,工作拿不起来,总耽误事,设计一条线,施工上千万,我们哪敢放手?带他比自己干还累,画图计算都不行,真不知道大学文凭是怎么混下来的。小姑夫表情凝重,不断检讨:我们有责任,我们有责任,但受报考行情和院里计划的限制,我们也没办法,毕竟权力有限,最多只能小范围调整。根据这几年的招人情况来看,每年招的学生都良莠不齐,单凭一个高考分数看不出全面的东西,学生进入大学之后心态也发生了变化。我们每年都去学校考察在校各专业委培生的总体情况,有一个发现,就是中学对学生的思想塑造起到很大作用,来自好中学的学生普遍比较出色,不仅学习,综合素质也高,进了大学之后仍能保持旺盛的学习热情和积极向上的人生态度,而没有大学生普遍的“六十分万岁”的萎靡颓废与玩世不恭。说到这里,小姑夫对当前社会年轻人的精神状况是痛心疾首,引起了室主任的强烈共鸣——本来年长者看不上年轻人就是普遍心态,觉得一代不如一代,更何况室主任还有其独到心得:一个极不争气的儿子。引发了室主任对家门不幸的倾诉后,小姑夫也痛说了自己儿子的种种不省心,既安慰了室主任,也与其统一了长辈立场,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吟出那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两人在念经比赛中拉近了感情——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小姑夫的来意也笼罩在重重迷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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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夫又忧心忡忡地说,这几年报考化工专业的好学生一直不很多,有时招不上来一个像样的,他为此很头疼。室主任忙问今年招的怎么样,小姑夫又转忧为喜,说难得今年的报考行情很好,备选的有好几个相当不错,录取的是两个院子弟。室主任一听子弟就皱眉,急问是照顾进来的吧?小姑夫说不是,都还不错,是某某、某某的儿子,我了解,但院里并不希望子弟占得过多,他有依仗你有顾虑,牵枝扯叶的不好管。室主任深以为然,又问其余的几个呢?小姑夫说那就跟我们没关系了,今年只招两个,其余的就错过了,有两个是二中的,分也不低,挺可惜的。估计明年就没这好行情了,听天大负责招生的人说,中国石化明年要在化工专业大批招生,都是研究院、设计院一类的好单位,中石化的效益有目共睹,恐怕要抢走不少好生源。主任焦急地说今年就多招几个吧!小姑夫对他想法的简单表示善意的嘲笑,说不是你想多招就多招的,院里得掏钱。主任说明年我们室不是还有委培名额么?挪到今年不就得了,院里是死脑筋?小姑夫替院里解释说今年全院好几个科室有委培名额,费用也挺紧,工艺、设备、土建、自控是年年有,还嫌不够,总图、给排水也急着要加上,都想先下手为强,都担心夜长梦多,生怕院里一旦钱紧委培计划会随时搁浅,反正花院里的钱不心疼。针对这种情况,我想建议院里明年委培费从要人科室的净产值里扣,或者算进科室经营成本,好打消这种不花白不花的心理。主任说那不就影响各室的奖金核算了么?小姑夫自得地颔首微笑:正是!我还在酝酿中,成熟后就打个报告,处长没意见就递到院里。主任说你这招可够损的,不过倒也公平合理,但之前多招的科室就便宜了。这些情况我不知道没办法,既然知道了,不做点什么就是对室里的失职,你看能不能想办法把明年那两个名额挪到今年?小姑夫说关键是你们室现在是不是真的急需用人?主任说当然是,有些活忙不过来都外委出去了,钱让人家挣了,出差都派不出人,下现场尤其需要年轻的,早招来早用上,再抻几年活都干完了!小姑夫信任地点头,面部及五官堆成同情的形状,解释说院里考虑的是要形成人才梯队,年龄要均匀衔接。主任说市场行情可不管什么梯队,人家私人企业和外国企业,需要就猛招,不需要就猛裁,退休还可以回聘,有什么梯队?院领导都是些书呆子,在那闭门造车!小姑夫轻拍主任的手臂以平息他的牢骚,说你先别急,我得先了解一下那几个备选者的综合情况,看适不适合招进来,如何挑选,同等分数下最好要男的……主任补充说分数差点也要男的,麻烦少,差个三五分能说明什么呀?小姑夫说分数是第一标准,含糊不得;再有最好是本地的,不涉及独身宿舍、探亲假等麻烦事,住房问题也不是那么迫切,分房时闹得最凶又不得不尽快解决的大多是外地职工,我们后勤很头疼,你们不会考虑这些,我可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暴露点私心更易取信于人,室主任忙说还是你们考虑得周全,探亲假也耽误工作。小姑夫却又迟疑道:但是院里的名额……室主任心又悬起,小心地问:你看我们能做点什么?小姑夫终于豁出去一般决断道:这样吧,你先起草一份急需用人的报告,语气强烈些,能闹的孩子多吃奶——我的比喻不太美好——我了解生源后,有理想的马上给你打电话,你就把报告递到人事处,但别说是我支的招,我好帮你申请……
循循善诱是人事部门的基本功,小姑夫正努力使自己成为一个称职的人。室主任握着小姑夫的手,依依惜别,小姑夫走出十多步后他还喊着叮嘱:烦劳你好好挑挑,要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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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宇恒显然符合室主任的基本要求,被小姑夫挑中。用小姑夫量身定做的标准来衡量,他是理想的、完美的。同时这也是室主任对室里自我宣讲的一个政绩,即多亏他在院里渠道多、神通广,且脑子活,给室里提前招来两个优秀人才,避免了明年招生极不确定的、极为不利的种种可能,这些可能是在小姑夫原创基础上的再创作,极大地丰富和完善了原作。他送别小姑夫时喊的那一嗓子,就是打下伏笔,做为自我宣讲的开场吆喝。因室主任的炒作,室里人对这两个优秀人才充满了期待。
小姑夫又让王宇恒记住自己为他挖掘的上述诸般优势,以备必要时自我宣讲,避免心虚。自我宣讲成为方方面面的立身之本。经小姑夫的这一番点石成金,王宇恒才知道原来自己正是设计院最急需的那种人才,真是“世间先有伯乐,然后才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事后了解多亏挪的是两个名额而不是一个,排在他后面的杨云峰只比他低三分,却是少数民族,享受民族优惠政策,优惠后排在他之上。
入校后也有同学问过他,记得该单位只招两人,怎么来了四个?报志愿时就因名额少自己才没敢报,早知道招四个就报了。他分数比王宇恒高,却报了炼油厂的委培。王宇恒对其神秘耳语道,估计是杨云峰家门子硬,或者是设计院照顾那两个子弟,这里面的事谁说得清?那个同学说两个子弟分都高啊。王宇恒说可能在出分前人家已经运作了,谁知道行情会怎么样,多一个名额多一份希望,出分后再运作就被动了、来不及了。分数不是最低,又不是子弟,王宇恒成为最清白、最堂皇的一个。杨云峰也是来自二中,那两个子弟一个叫黄松,一个叫郝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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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宇恒就这样幸运地规避了种种风险。但母亲仍为错过了进入更好专业的机会而耿耿于怀。后来听说一个建筑专业委培生因美术天赋太差,不适合学建筑——高考时交的画作是找人代画的,一入学就露了馅,系里正做工作劝他改专业。小姑夫又看到了新希望,着手运作该生与王宇恒的对调事宜,来个专业互换,太子换狸猫,以解决建筑专业的人才短缺。小姑夫也象征性地问了问王宇恒的美术及空间能力,母亲说单从王宇恒小时候堆积木的才能,就已看出他有建筑设计的天赋,小姑夫深以为然。
本来那个学生本人的工作已做通,没想到家长却强烈反对,不尊重孩子的意愿,说这里面有后门,有黑幕,并因果倒置,说是因为后门关系的需要才诬其孩子没有美术天赋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而且扬言要大闹设计院,揭露黑幕。又称其子已濒临精神崩溃的边缘,并暗使他每日巡湖岸游荡,望湖面做想往状——宿舍楼边是青年湖,教学楼边是敬业湖,他有很便利的表演舞台。建筑系方面见状果然害怕,认为宁可将来楼的造型差点也别现在出人命。小姑夫见事态严重,也只得作罢,并劝慰母亲说化工设计院主体毕竟是化工专业,其他专业只是配套附属的,尤其建筑专业主要搞些厂房和宿舍楼的设计,没有太大意思。
王宇恒倒并不遗憾,因为刚和同学们处熟,有了感情,不想再换陌生环境了。能进入天大化工系,已实属庆幸。然而母亲心中没有庆幸,只有遗憾。人能不断进步,就是因为永不知足,不知足就要痛苦,所以进步和痛苦是铐在一起的。母亲的思维缺陷是,当进取失败时,没有相应的自我心理调节机制。
每次求人帮忙之后,母亲都带着王宇恒,拎着礼物,登门道谢。双方在感激与推让的过程中情谊得到升华,在对运作手法的回忆中品味着巧妙甚至惊险,讲述者和倾听者都是一种满足,王宇恒也切实感受到了一股温暖醇厚的人间真情。那时还不讲钱,也并不图礼,帮不帮的先决条件是情面,而且帮就是真心实意、殚精竭虑地帮。“这些都是你的恩人,等你第一个月拿工资,都要去看看他们。”母亲说。于是王宇恒刚挣钱就发生严重透支,入不敷出,很多借钱送的礼都声称来自这第一个月的工资——关键在于意义。
由于每一关键步骤都有母亲相助,王宇恒,这个学习天赋一般,虽经习练“形象控制法”仍不见起色的中等学苗,竟也一帆风顺地考入重点大学,并定下一个好单位。他觉得自己的成长过程,就是母亲通过关系网与不断严格完善的选拔制度博弈的过程。
然而王宇恒从这一过程中的受益却不止是升学,他思考的还有母亲为人处世、广结善缘的本事,这个本事的收益不是父亲用菜刀所能获取的,尽管生活中菜刀也必不可少。毛主席曾说过“既要团结,又要斗争”,他曾认为是一句没法实施的无用辩证法,团结就不能斗争,斗争就不能团结。后来他才明白,对不同的人要采取不同的对策,对同一个人也可恩威并济、软硬兼施,至于如何区分恩与威的对象,如何掌握软与硬的分寸,就是一门艺术了。
王宇恒平时体现的性格更像母亲,在乎情面,言行总是被不好意思、不忍心等软绳牵绊,尽量不说重话、狠话、拒绝的话,与他和善的面相相符,所以常常吃软亏。但就有人因此而做出误判断,认为他软弱可欺,随意翻脸。王宇恒只是不忍亲自撕破这层包裹,而一旦已被对方撕破,他敏感的心就解放了,于是破罐子破摔,破面子破撕,立刻露出父亲甚至是胡大铁的面相,反倒不吃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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