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金瓶梅《逝者如斯》

邱天

王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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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晚上，王宇恒就制定了完善的健身计划，并立即执行。从此他每天坚持单双杠锻炼，白天练单杠，晚上练双杠，进展到一定程度之后他又开始负重练，用平时背的军用书包装上砖头或哑铃，挎在脖子上，做引体向上或撑双杠。只不过此举有些怪异，怕引起他人侧目，只能在晚上熄灯后、锁楼门之前这一个小时做。到夜深人静时，他还可以做些更加怪异的动作，比如对空气拳打脚踢以及擒拿诸般招式，当然假想敌就是刘立斌——有这样一个同学真好，他不仅能重塑人的心灵，还能重塑人的体魄，并可进一步完善关于征服欲和体育之间关系的论述。看来真是竞争使人进步，压力可战胜惰性，这条心得适用于企业管理。但他并不想和刘立斌打架，只是体格练壮了当然自信、有安全感，就和吴英发找靠山一样，只不过他靠的是自己。
　　后来王宇恒和黄松、郝洋报了一个校外的健美班，进行较为专业的训练。这里有很多种器材，短时间内新鲜感能刺激一些兴趣，疏散一些厌倦。他进班主要不是为了专业性，而是因为锻炼太苦太累，单凭自觉很难坚持长久，懒惰的力量是近强远弱，所以他破釜沉舟地先交了三个月的健美培训费，用钱的压力强迫自己坚持下去。
　　他累到极处时也曾多次后悔自己的破釜沉舟。训练日程是每周的二、四、六晚上，每到这几天下午王宇恒心里就开始负重，象压个杠铃；而每次练完之后心情便异常轻松愉快，看来痛苦真是快乐的基础。每当累得两眼直冒金星时，他就让这些金星幻化成刘立斌叫骂恶喷的吐沫星子和杨云峰脸上屈辱的疙瘩。
　　苦不是白吃的，锻炼效果很显著，王宇恒上身肌肉迅速突起，臂力猛增。于是征服欲和肌肉一起膨胀，见人就想较力。他在402室掰腕子经反复验证没有对手后，便会同仅次于自己的黄松，代表本寝室到其他室挑战。他们先来到401室，看人都在，黄松便朗声说道：
　　“同学们，请把手里的工作暂停一下，听我讲两句——叶松，不要再搓脚了，先忍一会——我们402经过几轮激烈而残酷的掰腕子淘汰赛，终于选拔出我们两个佼佼者，代表402挑战各屋友邻……”
　　付辉打断他问：“谁是你们屋冠军？”
　　黄松用揭晓大奖的腔调宣布：“冠军是——大师！”又屈身弯腿，虚摆出景仰的托捧姿态，手和脸象莲花瓣一样围拢着王宇恒。王宇恒很有风度地向大家挥手致意，吝啬地挤出一点精当的微笑。
　　付辉说：“刚入学时我跟叶松、卢江掰过，今天咱们重新筛选一下。”
　　“不用筛选了，我们屋肯定是刘立斌劲最大，立斌，你就代表了，直接上吧！”吴英发不放过任何一个献媚的机会。
　　“我现在不行，前两天打有机甲的那小子把手硌了一下，现在还疼呢！”一直靠在床上冷眼旁观的刘立斌抚着右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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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左手呢？”吴英发问。
　　“左手也不行。”不知刘立斌是为了显得高深莫测，还是因为难测对方的高深，怕输了失去威慑力，总之拒绝参加，当然还要显出一副不屑的样子。吴英发终于善解人意地不再追问下去。
　　401室经过一阵混战，选拔出卢江和付辉做参赛代表，结果都被王宇恒轻松击败。因为过于兴奋，王宇恒一直拿捏着的高手之冷峻再也绷不住了，开始大讲他的锻炼心得，以专业教练的姿态指点方向、纠正谬误，理论伴着吐沫星子滔滔不绝，为同学们洗脑兼且洗脸，似乎较力只是为了争夺主讲资格，其他人只能沦为听众。
　　王宇恒尤其强调了腕力的重要性：“腕子是个薄弱环节，很多力量型工作都因为它的瓶颈制约没法完成，而且最容易受伤。不光是力量型工作，就连写书法腕力也非常重要，很多武将字写得好，就是因为腕子有劲，比如岳飞、张飞……”
　　吴英发打断他：“没听说张飞是书法家。”
　　“张飞字是写得好，这个我听说过。”黄松接道。这是高中古文老师说的，他和王宇恒高中是一个古文老师。
　　王宇恒接着说：“在擒拿格斗中腕子就相当于软肋，一旦被对方拿住就很容易被制服……”他溜一眼刘立斌，见他正在那撇嘴冷笑，这冷笑也被吴英发及时捕捉到，立刻翻译成语言：
　　“你练过擒拿么？说得象那么回事似的。”
　　做为一个好为人师的人，最痛恨的就是学生质疑不断和谈兴总被打断。可是单讲而不能演示，也不够尽兴，如果吴英发能够成为一个演示标本，倒也可以将功补过，王宇恒便说：
　　“你别让我抓住你的手，不然你肯定跑不了，不信可以比划一下。”王宇恒高中时总和一个极粗壮的同桌练擒拿，虽处下风，但后来和别人再试，就觉得他们的腕子又细又软，总能轻易拿下，扣住别人的腕子就成了他的习惯动作，很有快感。
　　吴英发正在犹豫，刘立斌在床上发话了：“你跟他试一试。”
　　吴英发高度紧张地把手伸过来，胳膊绷得硬硬的，紧握着拳头，王宇恒两手抓住他的拳头，他另一只手也立刻跟上来紧握王宇恒的腕子，以便随时角力。王宇恒先向真实意图相反的方向使劲，吴英发自然与之抗拒，王宇恒又突然顺着抗拒力将他的腕子猛地往里一拧并同时下压，牵一腕而动全身，吴英发立刻被窝在怀中的腕子带着蹲在地上，无可再低，腕子便被扣死，向外翻却使不上劲，那条肌肉是最弱的，王宇恒稍微加点扭压的力他就喊疼，当即请求暂停。

王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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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宇恒松手，问他感觉如何，吴英发说自己还没准备好，不算，王宇恒说那就再来一次。这次王宇恒先抓住吴英发的右手，往自己的右边猛力一拽，使吴英发侧对着他，吴英发自然往回拉，王宇恒又顺势跨到他侧后方，借其拉力将吴英发的胳膊弯屈在自己的下巴之下，两手一起用力向后窝他的右腕。吴英发因上臂后面被王宇恒的下巴夹在颈窝并向前顶着，腕子又被扣死，身心一齐瘫软，再次急叫：“停停停！领教了领教了！”他这回倒是高度戒备王宇恒的双手，却没戒备他的脖子和下巴。
　　吴英发在实战中失利，理论上并不服输，说：“真到格斗时对方还能让你抓到手？那都不是擒拿，是拳击！”
　　王宇恒说：“你看过街头打架吧？打到最后双方往往是扭成一团，这就是擒拿的好机会。另外打架时的问题是挨两拳就先蒙了，只顾手忙脚乱地自卫，别的都忘了，顾不过来了，应该宁可拼着先挨两拳也要抓住对方的薄弱部位，把他制住了还怕找不回来那两拳么？”
　　叶松在一旁问：“大师还有什么招，演练演练，叫我们开开眼。”
　　“招多了，但不能再演示了，再演示吴英发就成抻面了。刚才只是常规招数，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们看了也就看了。”王宇恒给同学们留下无尽的遐想空间。
　　其实他基本也就这两招，而且这两招还是同样的原理：第一，都是把对方的腕子弯成钩状；第二，用两只手同时对付对方的一只手，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一只手制住了，对方再有一百只手也不敢动了。虽然简单，但就像程咬金的三板斧一样，不怕千招会，就怕一招熟，也能唬住几个人。
　　随后应大家的请求，王宇恒又脱衣展示了一下练健美的成果，并遗憾地说现在远不如刚练完肌肉充血时突出，而且寝室光线角度不对，照不出效果。
　　叶松风骚地说：“已经很性感了！”
　　王宇恒偷眼再看刘立斌，见他的冷笑已消失，表情有些凝重。
　　没过几天，不知因何缘故，刘立斌又和403室的徐大军打了起来。所谓“打”，只是刘立斌一个人在骂：“别看你个大，我他妈一样把你揍趴下。当年我在摔跤队的时候，多少大个都被我摁地上起不来……”也不知他何时参加过摔跤队，是哪一级别的。王宇恒觉得刘立斌这话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徐大军则一言不发。
　　王宇恒不知道自己所谓的擒拿能否对付得了刘立斌的摔跤。理论说打架凭的是一劲二胆三功夫，功夫指各种技巧，是最次要的，力量才是最主要的，胆就是指敢不敢拼命，敢不敢下狠手了。王宇恒又加大了锻炼强度，又专门练了凶狠的表情，只可惜面部肌肉无法负重，更不知道怎样练才能往横了长，只有经常猛嚼牛蹄筋了，因为这时脸部才显得棱角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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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宇恒锻炼不仅是出于自保，也是出于自恋，健美班里有几面镜子，以方便学员看成果，做为激励，但王宇恒照镜子的时间却超过了练的时间。好心的教练督促他：“抓紧时间做，镜子哪都有，你交的培训费够买一大摞镜子。”
　　王宇恒遗憾的是肌肉要脱了衣服才能看到，向女生展示的机会就少多了，至于黄松所提出的“穿着棉大衣能看出三角肌来”的宏伟目标估计难以实现。所以他不喜欢衣着，这些非自身的东西，却把自身的优势和缺憾都掩盖了。个矮的人可以穿高跟鞋，肩窄的人可以用垫肩，毫不费力就可以显得和他一样完美，看来文明真是倾向于弱者。他不去想隐形眼镜也是文明的成果，也弥补了他的缺憾。
　　王宇恒所在的402室，有几个好打牌的同学在午饭后常要玩一会牌。因为其他同学还要午睡，大家便议定室规，中午打牌时间终止到一点十分，这是把午休时间按打牌和午睡的人数比例精密分割的结果。一向视打牌为浪费生命却又嗜睡如命的王宇恒，是室规的坚决维护者，尽管此时的午睡已没有幼儿园的雪梅陪伴。每当想到幼儿园时错失的机会，他就懊恼自己觉醒得太晚。
　　常有打牌的同学到时间后兴犹未尽，不能自觉守规，其他睡觉的同学或者宽容，或者柔弱，或者因柔弱而不得不宽容，总是默默忍受。而王宇恒则大多及时出面制止，有时也非常人性化地让他们把残局打完。
　　这一天的牌局有所不同，因为刘立斌在局中。他玩牌时总是大喊大叫，拍桌子摔牌，斥骂对手及同伙，是恶劣牌风的典型代表。外寝室的同学来打牌是常事，但刘立斌来，大家总有一种外族入侵的感觉，尤其是躺在床上要睡觉的人，更没有安全感，只能期待快到一点十分，牌局自然结束。
　　时间很快到了，但眼下这一局正玩到一半，大家热火朝天，难以打断，王宇恒就想再等一会儿。他平时都要干预，这次更是责无旁贷，否则别人会认为他是害怕刘立斌才不敢管的。他对跟刘立斌冲突还是有所顾虑，就像看恐怖片，既紧张害怕又渴望刺激。很快这半局就打完了，局中的于涛一边洗牌一边说：“就到这儿吧，该睡觉了。”
　　“睡什么觉？接着玩！”刘立斌不容商量地说。
　　“不是我睡，别人也得睡，到时间了。”
　　“到什么时间了？”
　　“我们屋有室规，只能玩到一点十分。”于涛解释说。
　　“什么室规？谁规定的？”刘立斌的口气中充满了藐视。
　　王宇恒气往上冲，克制着代于涛回答：“是我们屋大伙一起规定的。”他刚刚调换到上铺，躺在高处安全感稍多一些。
　　刘立斌象没听见一样，只是命令于涛：“发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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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涛也许是迫于他的压力，也许是自己兴犹未尽，也许想看看事态究竟会怎样发展，也许想借助刘立斌的力量改变室规，走汪精卫的路子，总之是顺从地把洗好的牌放在桌子中间，看着刘立斌。刘立斌毫不犹豫地先抓一张，于涛接着也抓一张，其他两人也就顺势依次抓了牌。
　　王宇恒的面子没有了退路，他的怒气也使他不需要退路，这个毛病若不给它板过来，刘立斌再来这屋岂不可以肆意妄为，如入无人之境？那自己这几年大学的生活质量都要下降！此生对大学的珍贵回忆也将笼罩阴影，影响到整个生命质量！王宇恒迅即一跃而起，从上铺纵身跳到桌子上，一脚踩住那摞扑克牌：
　　“怎么我说话就他妈不好使呀？！”他居高临下，如鹰一般俯视着刘立斌和于涛，全身绷足了劲，一触即发。
　　刘立斌和王宇恒再次对视，场面僵持着。刘立斌要极度仰视，脖子折得酸痛，但这时眼睛都不能眨，何况是活动脖子，好在于涛很快反应过来，对刘立斌说：
　　“走，咱们到你们屋去玩吧。以后一点十分之前在这儿玩，一点十分之后就移到你们那，转战南北，公平合理。你回屋也颁布一条室规，让他们一点十分之前抓紧睡觉。哈哈！”说着往外推刘立斌，又看一眼王宇恒脚下的牌。
　　王宇恒挪开了脚，于涛拿起那摞牌，搂着刘立斌的肩走了出去，手还不断轻拍以示安抚，另两个同学也跟了出去。王宇恒目送着他们，衷心祝愿他们打牌的手气能受益于自己的脚气，醇厚绵长。
　　屋里只剩午睡派的同学了。王宇恒如雕像一般矗立在桌子上，供大家瞻仰——躺着看他更显巍峨，一个捍卫主权的悲壮斗士。王宇恒觉得自己此刻应该有个经典造型，比如大卫、思想者、或是掷铁饼者，可惜腿上这条衬裤不太提气。这回轮到他觉得兴犹未尽了，回味着刚才从天而降失重的自由和砸在桌上超重的震撼，而且自己的脚与坐着的刘立斌的脸近在咫尺。刚才还担心自己没穿鞋，和刘立斌打起来恐怕要吃亏，虽然理论上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从此于涛和刘立斌走得很近，王宇恒估计这与自己有关，肯定是他们在事后骂自己的过程中成为知己，如尼采所说，用一块木头削成的敌意比两块木头粘成的友谊要牢固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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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件事就这样平静地过去了，很快又发生了一件事。401室的卢江是天津本地人，他有个弟弟叫卢波，高考落榜后就一直赋闲在家，常来宿舍找他。这一天卢波和一个朋友又来到401室，见他哥不在，就和朋友在屋里等。他本就是个自来熟的性格，又已来过几次，更不拿自己当外人，与朋友大声说笑，旁若无人。此举惹烦了正休息的刘立斌，他毫不客气地斥道：“都他妈滚出去！别在这瞎叫唤，小心我修理你们！”
　　没想到卢波的自尊心是如此的敏感脆弱，稍遇刺激便反应剧烈，他立刻象弹簧一样蹦起来骂道：“cao你ma你说谁呢？！”抄起个凳子就抡了过去，砸在刘立斌伸挡的胳膊上。卢波的朋友从另一侧揪住刘立斌的领子，另一只手迅速跟上，打在刘立斌的头上，又和刘立斌的手纠缠在一起。那边卢波再次举起凳子，被一旁的叶松死死拽住，急劝道：“有话好好说，别伤了和气。”卢波仍暴跳不已，甩出一系列掷地有声的狠话。
　　刘立斌对正急赶过来的付辉喊道：“你赶快去叫校卫队！把他们扣起来！校园里还没王法了？”恶霸也要寻求法律保护，是件令人欣慰的事情，但却与他要亲手修理对方的设想相去甚远。这可难坏了付辉，找校卫队也不是，不找也不是，两边都得罪不起，只能不断好言安抚。
　　卢波对叶松说：“你别拦着，我不打他，就是想和他聊聊。”说着放下凳子，并示意那位朋友松手，又拉着仍处戒备状态的刘立斌坐在床沿，亲密地搂肩而谈：
　　“要不是看在我哥的面子上，我现在已经把你打废了。我哥回家从来没提过他们屋还有你这号人，不然我早就来好好挫挫你了！”他苦口婆心，全方位地指出了刘立斌的不是：第一，做为一个外地人，和本地人叫号是不明智的，他可以在半小时内从校外叫来一帮人；第二，做为一个学生，主要任务是学习，象他哥那样，而不应是打打杀杀——他边说边抚摸刘立斌的头，宛如在慈爱地嗔怪、痛惜地责备——第三，也是最关键的，要修理他的说法是不对的，他是个不易修理的人，“你到我们那片打听打听我卢子（或炉子），看有没有不知道的！不信你问问他。”他指指那个朋友。
　　这位朋友立刻拿出出庭作证一般的庄严神圣，讲述卢波的江湖地位，他主要从侧面描绘，别人一听到‘炉子’这两个字时是如何的惊恐万状，似乎会被这个名字烫伤，并附两三个例子说明。
　　卢波只是眯着眼睛听着，在关键处微微点一点头，就像由秘书起草文件，他只负责签字认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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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是觉得朋友讲得不够全面，也许不想把口舌之快拱手让人，卢波还是忍不住走到前台，象做大会报告或发表获奖感言一样，首先感谢刘立斌给他提供这样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然后又对叶松和付辉为维护和平所做出的努力表示衷心感谢和崇高敬意。安抚好各方听众，他便进入角色，将他的辉煌战绩娓娓道来，目光也从刘立斌的脸上散开，不再聚焦，而是虚眺远方，思绪飞到了遥远的战场：
　　“记得那是在两年前的秋天，落叶铺满了飘雨的街道，空气中凝固着异乎寻常的寂静……”这讲述的是一场马路群殴。
　　“还记得那是去年五月中旬的一个黄昏，夕阳的余晖染红了郊外的密林……”这是另一场经典战役。
　　这个高考语文不及格的落榜生，描绘战场意境居然是走毛主席《忆秦娥。娄山关》的路子，但别人听起来却更像天津评书。估计他是受那句“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的触动，想努力成为一个儒痞。天津一向出说唱艺人，同时也出了大侠霍元甲，卢波是这两种角色的完美结合。如果霍元甲每次打败对手之后也对其讲上这么一段，定会使对手悲喜交集，台下观众在大饱眼福之后又可大饱耳福。
　　刘立斌整个过程中一言不发，只能用心不在焉、兴味索然的表情来消极抵抗，还要尽量保持冷峻，但坐姿却显得有些委顿。这委顿的身影通过半开的门落在对屋王宇恒的眼里，使他认识到刘立斌并不是个血性汉子。这时卢江上完自习回来，见他弟弟和刘立斌亲密地座谈，笑道：“挺热乎呀！聊什么呢？”
　　卢波淡淡地说：“没什么，就是一些江湖上的恩恩怨怨。”
　　这件事被同学们奔走相告，传为美谈。刘立斌事后常谩骂同学都屁用没有，关键时刻没一个能出来和他并肩战斗，击退外辱。大家对此事也确实没有狭隘的本位主义和地缘意识，而是着眼于全局和绝对真理，象哲学家一样——真是一次令人快乐的外辱。
　　从这以后，王宇恒对刘立斌就很有些轻视。不知此事能否造成吴英发的信仰危机，但见他仍一如既往的追随着刘立斌。王宇恒没有放松那军备竞赛似的健身，他一直想以文明的方式制服对方，不战而屈人之兵，攻心为上，攻城次之，这只能靠核威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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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有了一次展示实力的机会。过两周系里要举办运动会，各班都在落实项目人选。最初王宇恒什么项目也没报，见刘立斌报了铅球，便随后找到班长付辉也报了铅球——推铅球的动作是最接近拳击的。他之所以后报，就是担心刘立斌会像上次掰腕子一样，逃避和他的正面较量。对这个项目他通过推算是有一定把握的：练健美前有一次体育课测试铅球，他的成绩是九米一，那时他撑双杠一次只能做十二个，如今则一次能做二十六个。还有诸如举哑铃、卧推杠铃等很多和推铅球一样用肱三头肌或胸大肌的动作，数量都成倍提高，而且都高于同练健美的郝洋——那次测试班里的最好成绩就是郝洋的九米八，再通过这段健身他当然也有进步，只不过不如自己进步更快。所以他保守地估计，自己如今铅球至少也能推出十二米。
　　比赛前几天，王宇恒就开始适当减少健美班的运动量，以免肌肉拉伤或过度疲劳，并在饮食上尽量多补充些瘦肉、筋腱一类的东西，运动会头天晚上他早早地就睡下了。
　　第二天参赛他果然情绪饱满，信心十足，状态极佳。各班选手入场后，王宇恒并不与他人交流，只是独自在外围认真且极为专业地做着各种准备活动，引来其他选手的侧目，加之他突出的肌肉、正练健美的传闻和气功大师的余威，被很多人暗中视为夺冠的热门，自身的劲敌。王宇恒又巧妙地把自己的出场顺序窜到最后，以压轴的角色出现，这也是从大局出发：
　　“总得给别人一个展示的机会，不能让他们过早地绝望，那样未免太残酷了！”他很人道地想，“自己的成绩无疑将是一场核爆，若导致后面的选手知难而退，放弃比赛，那自己就是炸毁了重在参与的体育精神，而自己也没有了技压全场、一网打尽的快乐，少了众星捧月的烘托。以前还只把目标放在刘立斌身上，现在看来是有些狭隘了。”他毫不护短地反躬自省。
　　比赛继续进行着。本班的刘立斌和郝洋都已推完，成绩分别是九米七和十米零二。目前场上的最好成绩是外班选手推出的十米零八，还没人能过十一米大关。淘宝地址http://item。taobao。com/item。htm?spm=a230r。7195193。1997079397。33。lDdpRt&id=42724716244&abbucket=20《逝者如斯》纪念品紫翎小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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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人有三次投掷机会，是连续的，有些选手抱怨这样不合理，因为疲劳不能迅速解除，应该是大轮回，每人一大圈投一次，有个恢复体力的时间。裁判就是图省事！而王宇恒则不以为然，他认为规则是统一的，对谁都一样，公平就是合理。他不屑于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什么叫绝对优势？什么叫遥遥领先？他考虑的是这三次如何安排才会产生最佳的精神效果。他制订了两套方案，方案一是第一次试投不尽全力，过十一米即可，后两次逐次加劲，每次都刷新自己，并给人以持续的震撼，设想如果比赛允许投四次、五次、六次……将会有什么成绩出现呢？可无限遐想。该方案的问题是要精确控制几次的用力，好在场地上有很多道标示距离的白色弧线。
　　方案二是第一次投就尽全力，投出一个骇人听闻的最高成绩，后两次则声明放弃，不再重复，这样更会留下一个洒脱的背影，有一锤定音、说一不二的效果，与其他选手的斤斤计较可形成鲜明对比。这两种方案各有千秋，王宇恒觉得放弃哪个都可惜，演刘备就演不了曹操，尽管他演谁像谁。经过一番艰难抉择，他终于确定采用第二套方案。
　　终于轮到王宇恒了。他泰然走上场，俯身抓起铅球。他本想把铅球象泥球一样在手里揉搓几下以示轻松，这叫玩弄于股掌之上，但却感觉铅球比心理预期重很多，险些没拿住砸了脚，便放弃了这一即兴表演。他摆好姿势，迅速回顾一遍动作要领，而后摒足一口气，拼尽全身力量将铅球猛地推出。
　　铅球落在了几乎所有人的想象之外。大家都心向远方，但铅球却异常沉稳地坠落在最近的弧线里——这条线的标示距离是九米五。大家果然受到了震撼，此前只有一个人没扔过这条线，该选手早已黯然离场，预想不到后面还会有人和他患难与共。此人刚推完时郝洋还对王宇恒表示钦佩其勇气，就这水平还敢参加比赛！王宇恒则很宽厚地说：只能怨时间仓促，赛制不全，应该先有个预选赛，十米以下就不予正式赛资格。
　　测量结果为九米四。王宇恒真像笛卡尔一样怀疑现实了，他着力地确认和回顾着，自己刚才执行的确实是方案二，而不是方案一的先保留后渐进。可能还是热身不够，看来只能临时调整为方案三了，即老老实实地全力推完三次。
　　不论是方案几，成绩是一次不如一次。后两次的结果分别是九米三、九米一。怎么会这样？全身已经热透了！
　　比赛结果显而易见，他们班的三个人无一获得名次。刘立斌提前离开去参加别的项目了，没有看到王宇恒的惨状，本可使他获得些许安慰，但后来郝洋告诉他，刘立斌赛后特意问过他王宇恒的成绩，很详细地问了每一次的数据。这更叫王宇恒沮丧，真是一次失败的军事演习，本想炫耀武力，却反倒暴露了虚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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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宇恒这次栽就栽在那个想当然的推算上，自以为是就要立竿见影地受到惩戒。他随后就此事专门请教了健美教练，教练说他的推算毫无科学依据，推铅球用的是爆发力而非耐力，跟做动作的数量没有太大关系，和健美也根本不是一个练法，即使是针对同一块肌肉，健美动作是多次重复而非单次全力爆发，而且不许借力，不使巧劲，集中练局部。而推铅球则需要臂、肩、胸、腹、背、腰、臀、腿甚至脚共同发力，协调运作，力量要在同一瞬间作用在同一条线上，是有很多技巧的。健美班中很多人因为只考虑可视效果而单练臂、肩、胸，其余不练，这是一种急功近利的短浅目光。王宇恒输得不冤，他知道自己的协调性较差，他悠双杠的数量还不如撑双杠的数量，而别人悠起来都能借不少劲。他的自我定位是力量型的，而不是技巧型的，但他还要通过反向推算来证明自己的力量，以获得些许安慰，就是没他有劲的郝洋能投出十米零二的成绩，那么只投出九米七的刘立斌劲可能就更不如他大了。
　　王宇恒恼恨自己真是登不了台面，一出头露面就丢人现眼。但这件事倒也不完全是坏事，在他更加发奋的锻炼中成为所卧之薪，所尝之胆，只是他把侧重点放在爆发力上。他一向善于从不利中挖掘出有利——这次比赛不但警醒了自己，还麻痹了对方。刘立斌果然从那以后在他面前很张扬，无所顾忌的样子，这些都成为驱赶他惰性的鞭子。
　　转眼过了一个多月，在一次体育课上，老师把同学们分成两组进行足球比赛。在刚入学时，王宇恒他们四个沈阳来的同学借着当年辽宁足球的威名，被称为“辽宁四虎”，曾被同学们寄予很高的期望，最初几乎都被安排在前锋的位置，他们也都当仁不让。与外班比过两场之后，他们很令大家失望，又被安排到后卫；再赛几场，大家觉得后卫也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范围，除了郝洋做了守门员，其他人都沦为替补，王宇恒和杨云峰因为总也补不上，便成了纯观众，负责给旁边的女生解说。在班里辽宁足球的牌子被他们彻底搞砸了。
　　今天本班的体育课不涉及班级荣誉，所有人都要上场，王宇恒终于得以重回阔别一年多的足球场。他跑动积极，抢断卖力，不弃不舍。他最善于并乐于和付辉纠缠，付辉虽然肥胖而臀大，但脚法却异常细腻，以至于到了磨叽的程度，他总因为过于迷恋自己的技术而不肯把球传给别人，直至亲自把它丢掉为止。急得刘立斌在一旁不断呼唤甚至叫骂，提示自己的存在，但付辉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球艺之中，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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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付辉的球又被王宇恒断下，王宇恒也是个只会打江山不会守江山的，他带球的唯一方法就是溜边狂奔，因为总掌握不好力度，常常一脚把球蹚出过远，然后象炮弹一样呼啸着追球。这次是他和刘立斌两颗炮弹从不同角度同时追球，结果谁也没追着，球出了底线，两颗炮弹白白撞到一起。
　　守门员去捡球，王宇恒往回走，却听到刘立斌在后面骂一句：“你他妈是不是找揍！”“找揍”、“找死”是刘立斌的常用骂法，王宇恒估计不是骂自己，刚才没什么过当动作，便回身确认一下，见只有远处的守门员，刘立斌正对着自己。王宇恒问：“你骂谁呢？”
　　刘立斌毫不含糊：“我骂你，你他妈是不是找揍！”
　　王宇恒立刻意识到，心底期待已久的时刻终于来了，他极力抑制住激动的颤抖，一股暴虐之气瞬间冲到脸上，溢到嘴里，化为恶骂：“cao你ma我早就想揍你，就等你这句话呢！”
　　这一强悍的进攻性语言真把刘立斌震了一下，王宇恒又跟了一句更强悍的：“今天不是你躺下就是我躺下！”
　　这句话明显借鉴于希特勒的“不是我们踩着敌人的尸体走过去，就是敌人踩着我们的尸体走过去”，都是把你死我活、不共戴天、背水一战之类的词进一步形象化了，和拳王泰森的字典里只有毁灭和被毁灭两个词一样，杜绝调节缓冲的中间地带。但这类话都是用来鼓舞己方士气的，说给对方听，可能产生两种不同效果，一是将对方吓住，二是反倒激起对方拼死的斗志。
　　但这次刘立斌也没想给自己留退路，他那次面对卢波丢尽了面子，此次想借着运动会的东风，将王宇恒这块班里最后的硬骨头一举啃下，重新树威，证明他在系里或年级里最次也是班里是有统治力的。他认为王宇恒应该被他的铅球优势吓住，尽管他自己并没有被郝洋的铅球优势吓住。而王宇恒从上次的卢波事件中看出，在硬的横的楞的不要命的诸级段位中，刘立斌并不属于高段位，王宇恒似乎摸清了对方的底线，剩下的就是咬住牙跟他磕硬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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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双方都比较慎重，所以并未抬手就打，而是互相揪住衣领，另一只手蓄势待发。其他同学立刻都围上来拉架。毕竟是刘立斌先挑起的，若不进一步有所动作下不了台阶，不能错失展示的机会，何况这么多人拉着也不会有太严重的后果，他当机立断，抡起胳膊朝王宇恒的下巴就是一拳。这一拳力度不小，王宇恒觉得整个头猛地一震，嘴角也渗出了血。他正需要这一强刺激来激怒自己，大量肾上腺素瞬间走遍四肢百骸，使他一下进入亢奋的竞技状态，力量暴增，闲置的右拳旋即朝刘立斌的鼻子猛击过去，有效命中，而且是相当有效，刘立斌立刻鼻血眼泪齐流。继而两人战为一团，旁人一时难以分开，两人的身体象磁铁一样互相吸引，若非拳脚同时互相猛烈排斥，他们将完全融为一体。王宇恒肚子上被刘立斌狠狠踹了一脚，肚子毕竟比较软，根据ft=mv公式，作用时间长，不但缓冲了力道，他还得以抱住刘立斌的脚。他当即连续猛踢刘立斌敞开的裆部，被刘立斌双手拼死挡住——他是个爱惜下一代的人——王宇恒趁他全力以赴、聚精会神地埋头护裆的空儿，猛扇他一个耳光，并把他的脚使劲往高一抬，全力帮他突破柔韧极限，刘立斌险些仰倒，幸亏后面的同学扶住。王宇恒又扑上去，同学们死死拽着，二人彻底分开前更是争分夺秒地互赠拳脚，生怕在点数上落后，自知来时无多，不用扬鞭自奋蹄。王宇恒来不及施展他的擒拿术，只是集中优势兵力歼灭刘立斌的鼻子，拳点密如雨，力求使其面部平整。但整容目标还没有实现，他们就被大家拉开了。
　　王宇恒虽嘴角流血，反倒显得有一丝冷峻，他擦嘴角的动作也显得潇洒而悲壮。刘立斌鼻子流血就没有什么美感了，擦也像是擦鼻涕，要命的是眼泪止不住地流，擦的动作更显窝囊。英雄流血不流泪，总不能留下个被王宇恒打哭的传说吧！刘立斌突然捡起半块砖头朝王宇恒冲过来，立刻有人抱住他并大声喊叫。王宇恒焦急地环顾地面，全操场唯一的半块砖头被刘立斌拿到了，所幸远处有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他立刻冲过去捡——路上他真想大声向同学们解释：我不是跑！我是去捡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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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宇恒捡起那块石头，如获至宝，虽不如那半块砖头大，但却有个尖锐的棱角，硬度也似在砖头之上。王宇恒心中赞叹：真是天生你材必有用，你虽无缘补天，却有缘砸人，你在这里沉睡了千万年，终于等来了出头之日，事后我定要为你写篇《石头记》！还没想完，他就已冲到刘立斌面前，高高举起石头，那个尖锐棱角明晃晃地朝外，表明优势虽不在压力却在压强。他把脑袋向刘立斌手里的砖头凑过去，底气十足地喝道：“今天你不砸你是孙子！”他担心刘立斌也说这句话，王宇恒不会先砸，谁先砸谁挨处分，但被砸后一定要以牙还牙，那是正当防卫。看来自己刚才预言不准，今天很可能两人都躺下！
　　刘立斌没说那句话，只是叫“你别躲！有胆儿你别躲！”尽管王宇恒没躲，他还是不断地叫，砖头高举的时间足以被同学们夺下。他理想的局面是王宇恒和他远距离对掷砖头，折合成铅球距离最好在九米四至九米七之间，他便可立于不败之地，显得敢下手又不至于有严重后果，但一没想到王宇恒捡了块宜于远投的石头，二没想到王宇恒竟敢冲过来面对面，自己这0。3米的优势只能忽略不计了，顶多也就是缝十针还是缝八针的区别，弄不好两败俱伤还要挨处分，这又是一招错棋。看同学们已将二人分别围住，严密隔离，刘立斌暴跳得更欢，王宇恒也严正重申不躺下一个不算完的坚定立场，两人象笼子里的困兽，只不过笼子可以随着他们移动游走。直至体育老师要找校卫队和教导处，二人才放弃了继续比武的架势，但仍保持强硬姿态。
　　剩下的时间是口头比试，展望未来，看谁的设想更狠，描绘得更残酷，注重的是语言的冲击力、杀伤力。王宇恒强烈建议刘立斌以后把尾巴夹紧，刘立斌则叫嚣：“你给我放老实了，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他又意识到紧急套用的江湖常用语不恰当，他一天就能见到王宇恒无数次，会很累，便又修正道：“不一定哪天我看你不顺眼就揍你一顿！”
　　王宇恒突然换成一种商量的口吻说：“这样吧，不用等哪天，就今天晚上，咱俩找个没人的地方，做个了断，打伤打残都没人拦，回头就说被车撞的。不要总是明日复明日的，长痛不如短痛，你看呢？”
　　这种今日事今日毕的扎实作风让刘立斌有些措手不及，王宇恒冷静的语气和详细的想法也显得他是认真的，经过深思熟虑的——他总是步步紧逼，把虚妄的叫嚣坐实，不留回旋余地。如果打架不是想表演给别人看，那他的兴趣就是纯粹的暴力和征服了。但刘立斌口头毕竟不能服软，含混地答道：“好！咱们晚上不见不散！”白天的战局就算落下帷幕。
　　第二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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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见不散的一个逻辑推论是一见就散。王宇恒和刘立斌在晚饭时还遇见过，谁也没理谁就过去了。王宇恒是在食堂吃的，回宿舍后见刘立斌不在，便问401的人他去哪了，叶松说他去找老乡了。王宇恒不知道刘立斌找老乡是什么意思，是逃避的借口，还是搬援兵？他在宿舍里坐了一会，觉得闹心，便兜里揣了一把折叠刀，去上晚自习。他揣刀的动作引起了于涛的警觉，问他要干什么，他说不干什么，写作业去。他就是想把这一信息传给刘立斌，又对于涛说，如果刘立斌找我，告诉他我就在化工楼的阶梯教室。
　　刘立斌没去找王宇恒，此事不了了之。此后两人相遇时远处对视近处回避，谁也没有兑现那些铿锵有力的誓言。以前刘立斌跟人打架，都是根据需要随时打随时和解，而这次和王宇恒打没打赢，和解似乎也很有障碍。
　　随后一段时间里刘立斌陷入深深的苦闷，意识到同学们对他的威摄力已出现严重的信任危机。他不甘心就此偃旗息鼓，退出军事舞台，总想挽回霸权。
　　这天中午，刘立斌和几个同学在403室打牌，他因不满牛国栋的出牌方式而大声斥骂他，牛国栋忍不住和他争辩几句，他竟抬手就给牛国栋脸上一巴掌。牛国栋这个老实但却倔强的乡下汉子，身体着实有一股蛮力，心理上也受到王宇恒反抗精神的鼓舞，竟象斗牛一样朝刘立斌撞过去，一举将他掀翻并摁在床上，腿骑住刘立斌的下身，手把他的下巴扭到一边，死死压住，动作中明显带有农家杀猪的痕迹。刘立斌的脸冲着墙，鼻子几乎贴在墙上，动弹不得，只能痛苦地面壁思过。牛国栋为巩固胜局，又腾出一只手拽过边上的破被蒙住刘立斌的脸，刘立斌又胡乱扯被，更是狼狈且滑稽。
　　但国栋毕竟不是个打架的人，仅将刘立斌制住了事，并没有乘胜痛击，如果没有同学们把他拉开，他恐怕都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同学们败兴而散，分别回屋上床午睡。打牌的兴致败了，但刚才的奇景却刺激得大家兴奋难眠，辗转反侧。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与世无争的国栋原来是班里的第一高手！这让人想起了《天龙八部》里那个少林寺的扫地和尚。刘立斌跟人冲突虽丢过脸，但肢体上却从未吃过这么大的亏，原来他是可以用来骑的！大家激动得裆下发痒——原来骑在男人身上也会这样有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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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大家回味之时，突然403室传来牛国栋一声惨叫，接着又听刘立斌高声骂道：“你他妈敢跟我叫号！以后谁再跟我不老实这就是下场！”同学们连忙爬起来冲到403室，只见牛国栋坐在床上手捂头顶，血从指缝中渗出，一脸痛苦；刘立斌站在地当中，一手拿着锤子，一手指点挥舞，协助叫骂。他实在觉得太没面子了，若再不动点真格的，以后可能永远无法翻身了。
　　同学们立刻手忙脚乱地把牛国栋扶下床送往医院，同时有人把此事报告到系里，辅导员赶来询问详情。刘立斌此时已不知去向。过了好大一阵子牛国栋被扶回来，头顶缝了七针，所幸只是皮肉伤，骨头没有破裂。同学们要求系里严肃处理此事，辅导员点头称是。
　　但事情的发展方向却有些偏差。不知是系里出于为学生的前途着想，还是刘立斌私下做了工作，系里并没有立即做出处分刘立斌的决定，而是建议根据刘立斌的认错表现和牛国栋的态度再做决定。刘立斌向牛国栋道了歉并买了罐头，又向辅导员递交了检讨书。牛国栋毕竟是个善良人，经不住刘立斌的动情忏悔，竟同意不再追究。
　　班长付辉将事态进展跟同学们一说，立即引起群情激奋。叶松说：“想打就打，想和就和，这是刘立斌的惯用手法，总能避免损失，逃脱惩罚。如今闹出这么大的事，如果再不给他足够的教训，将来他更要为所欲为了！买瓶罐头就可以白砸人脑袋，太便宜了，五十块钱够他把全班脑袋砸个遍！国栋也真缺少政治头脑，心慈面软遭祸害，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
　　王宇恒说：“就像刘立斌受不了那么老实的人骑在他身上一样，国栋也受不了那么霸道的人向他道歉。叶松说得对，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咱们这个集体就不能再心慈面软了！”
　　付辉对王宇恒说：“上次刘立斌跟你打，砖头举了半天也没敢砸，这回却下了狠手，可能是因为这回更丢面子，但同时也是为了挽回上次的面子，两下并作一下，毕其功于一役。国栋这一下有一半是替你挨的，刘立斌也是砸给你看的。”付辉想把王宇恒往前台推，要借助他的勇气。
　　“也是砸给大家看的！”杨云峰在一旁插道。
　　第二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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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提到上回的战事，王宇恒立刻兴奋起来，开始军事点评：“他敢不敢砸，也是见人下菜碟、见人下砖头或锤子。国栋光劲大没用，必须得狠！一看国栋就不是狠人。这里面还有心理战的成分，攻心为上，攻城次之，要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战前的舆论和造势很重要。现在咱们要求系里处分刘立斌，这还是文明的解决方式，这一锤子如果是砸在我脑袋上，结果就不会这么文明了，不用系里处分他，我处分他！这一锤子我早晚要砸回去！我缝七针得让他缝十针！这叫严重警告，叫还本付息，叫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一定要非礼他！我事先还明告诉他要趁他不备，就不信他不睡觉！我让他提心吊胆过日子，时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我一抬手他就一哆嗦！周围出个声晃个影他就心惊肉跳，还不如趁早让我把这一锤子砸完，无债一身轻，他好安生！这是对他心理上的凌迟，最后他可能来求我：给我来个痛快的吧！砸吧！我还得推让：急什么？先欠着，也黄不了！咱俩谁跟谁呀？砸完我也给他买罐头，买猪头肉，让他好好补补！系里要处分一起处分，要保一起保，我无所谓，反正我是委培的，不怕影响毕业分配。档案里有因打架受处分的记录，还免得将来到单位挨欺负！”
　　他讲得兴起，又顺手揭起杨云峰的伤疤：“象上回刘立斌跟你动粗，你就不必顾虑把事闹大，你也是定向分配的！你强调体力不行，刘立斌体力还不如国栋呢！但他敢动锤子！如果都动家伙，体力差别就会缩小；如果一人一把枪，体力差别就是零——体力不是借口。鲁迅为什么要弃医从文？就是想唤醒国民，光体格好没用，必须够狠！”杨云峰惭愧地低下头。
　　为了扭转自己的形象，杨云峰很快抬起头来，建议说：“咱们应该联名上书，要求系里处分他，我可以起草材料！”
　　“我第一个签名！不然倒真显得被他这一锤子给吓住了。”王宇恒这么一说，把别人的退路也断了。有大量公愤的掩盖，他可以毫不避嫌地泄私愤，还有崇高感。公愤本来就是众多私愤的集合，刘立斌成了有容乃大的愤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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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系里再以影响他前途为理由保他，咱们就建议在毕业前可以根据他后两年的表现决定是否撤销处分，最后要看同学们的态度，这样至少可以使他在校的日子必须夹着尾巴做人，看我们的脸色。最后撤不撤销，还不是咱们一句话的事！如果现在就盖棺定论了，那他真有可能破罐子破摔，反倒无所顾忌了。”付辉毕竟是班长，对政策掌握比较熟。大家都认为这个思路好，系里没理由再反对，于是杨云峰开始起草建议书。
　　过了两天，联名上书的事还没弄完，付辉来找王宇恒，拿着刘立斌最新版的检讨书。他说系里问他这件事的现状，他把同学们的态度汇报了，系里又把这一情势反馈给刘立斌，刘立斌今天找到他，表示忏悔，竟还流了眼泪，说自己脾气暴躁，一冲动就克制不住自己，做事不计后果，这不是品质问题，而是神经问题，叫狂躁症，是一种心理疾病，他又写了这份更深刻的检讨。付辉拿给王宇恒，看够不够深刻，目前该怎么办？
　　“他要真是个病人，这事儿倒不好办了。”见付辉专门来征询他的意见，王宇恒觉得自己俨然是个人物。越是人物就越该谨慎负责，越该讲民主，他接着说：“还是开班会讨论一下吧。”
　　“系里也是这个意思。”付辉说。班会便初定在第二天下午。
　　当天晚上刘立斌叫来一个老乡到宿舍里吃饭。这位老乡长得五大三粗，满脸横肉，跟刘立斌在走廊里招摇而过。二人在401室又吃又喝，勾肩搭背谈感情，做两肋插刀状。
　　“兄弟最近遇到点难事儿！”
　　“有什么事儿跟哥说，哥豁出命去也要帮你解决！”……
　　很难想象刘立斌这样的人能处下真正的朋友，也许对于明显比他强横的人他干脆就不惹，甚至巴结。将老乡送走后，刘立斌独自坐在床上，冷笑兼狞笑地自言自语：“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这一现象被叶松及时反映到402室，王宇恒一听就气往上冲：“这是让你带话来威胁我们呢！本来我还同情他是个病人，担心他的病情，现在看来他清醒得很，一切正常！就算他有病，对狂躁病人的专业治法也是囚禁、捆绑和电击！你转告他，时候到了，我喜欢现世报，现时报！他有什么毒招都使出来，明天班会也甭开了，咱们先杀个天昏地暗，来个彻底解决！我正嫌正规途径磨磨叽叽不过瘾呢！”
　　夜里王宇恒又兴奋得难以入睡，在半梦半醒之间他见到了久违多年的胡大铁，他从胡大铁手中接过那把“专用斧”，抡圆了一斧将刘立斌手中的锤子砸飞……
　　第二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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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开班会，同学们都齐集402室，除了牛国栋、刘立斌及其女友单英没到之外，其他人都到了。先由班长付辉讲述事件经过，再由支书杨云峰说明事后各方的态度，尽管这些大家都已知道，但还是要尽量显得正式些。在这种公开的大场合讨论刘立斌的处分问题，王宇恒担心同学们未必敢畅所欲言。当付辉让大家发表意见时，气氛确实有些沉闷，不象前两天几个知近者讨论那样热烈。倒是女生都能畅所欲言，因为她们多数的态度是要保刘立斌。刘立斌的暴力欲只针对男生，对女生只有****，只能驱使他向女生献殷勤——对不同性别就该采取不同的征服方式；而男生又不会把自己受人欺辱的事讲给女生听，因此女生对刘立斌并无恶感，她们的态度使男生心里更不是滋味。
　　赵海燕和刘立斌女友单英一向要好，她保刘的态度尤为鲜明，她说：“在我们女生心目中，刘立斌一直是个热心、豪爽的人，不至于那么野蛮，是不是被逼急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杨云峰对这种颠倒黑白的说法有些气愤，但还是耐着性子说：“你的意思是说国栋是个野蛮人，把刘立斌欺负得不得不咬人了？”
　　一直追随刘立斌的吴英发说：“那天国栋骑在刘立斌身上的做法确实有点过分！”
　　王宇恒发话了：“赵海燕刚才说的对，”——赵海燕对他点头微笑，欢迎盟友加入——“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但国栋才是被逼急的兔子，才不得不反抗，”——赵海燕笑容收敛——“咱们首先要区分清楚，班里谁是兔子，谁是狼，避免陷到鸡生蛋、蛋生鸡的旋涡里把水搅浑！”
　　“没见过兔子骑在狼身上的！”赵海燕觉得刚才的媚笑很没面子，要报复性挽回。
　　“这正是国栋的可贵之处，他有牛的强壮，却又有兔子的善良，从不恃强凌弱，只求自保。”王宇恒继续带领同学们在各种动物之间穿行，大家如同置身于饲养场——王宇恒接着说：“咱们按时间顺序一步一步理清：首先是刘立斌先动的手……”
　　“随后就导致了国栋的过激行为，而国栋的过激行为又立刻导致了刘立斌更大的过激行为。他们俩都不太冷静，都属于防卫过当。”吴英发说。
　　“性质完全不同！锤子属于凶器，是能要人命的。而且刘立斌何谈防卫？国栋又没去追打他！那时冲突已经结束；而国栋的行为都是在冲突当场发生的。”王宇恒因为觉得吴英发的话过于荒谬，反倒不知从何驳起，他的话不是逻辑推理中出现漏洞，而是从根上就不成立，怎么驳斥都觉得不够劲！最好能写篇论文。
　　吴英发继续在细节上纠缠：“实质是一样的，国栋当时如果不还手，冲突不也就结束了？占着便宜了，他说结束就能结束么？刘立斌砸完也说就此结束，大家不也是不答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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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云峰说：“按你的说法，咱们班谁被刘立斌欺负了都不能反抗，否则就要挨锤子？”
　　“你这个推论中间环节有漏洞，我说的是反抗不能过度，应该适可而止，见好就收。那次王宇恒也还手了，但和他受威胁的程度相匹配，所以没导致严重后果。”吴英发辩解。
　　王宇恒并没有被他的肯定所收买，对方不断进攻，像是有备而来，这边还大都沉默着，他必须打出旗帜，才能形成阵营，自己登高一呼的领袖形象在心里脱颖而出，但眼下还是要脚踏实地地辩驳：
　　“怎么叫‘过度’？国栋仅仅是制住刘立斌，使他不能有进一步的伤害行为，并没有打他。”
　　“士可杀不可辱，骑在他身上比打他还令他难受！”
　　“如果国栋不摁住刘立斌，他可能反被刘立斌摁住，以刘立斌的为人是不会就此罢手的。难道二战中苏联只把德国赶出去就行了么？不应该再攻占柏林？”王宇恒又运用他的发散性思维。
　　“扯到哪儿去了？跟二战有什么关系呀？”赵海燕如同主动示爱却被拒绝的怨女，耿耿于怀地找王宇恒的毛病。她眼睛又转向另一个女生，眼波中似乎暗含着密电码，那个女生接收后立刻警醒地说：
　　“我们女生一点也没觉得刘立斌象你们说的那么可恶。”果然配合默契。
　　角落里的徐大军带着几分胆怯和牢骚说：“那当然了，拳头又没砸在你们头上！”引起大家一阵哄笑。
　　“这就叫无关痛痒。”叶松说。
　　“事不关己谁不愿意做好人？”黄松也说。
　　杨云峰说：“好人不可能两边做，在一边是好人，在另一边就是恶人。”
　　以胆怯而著称的徐大军都说话了，气氛稍有活跃，但只是针对女生的。吴英发又从另一个侧面阻击：
　　“刘立斌脾气虽然急一些，但他内心还是希望和同学们友好相处的，每次闹了别扭之后都是积极主动地去和解，这种从团结大局出发的做法也是难能可贵的。”
　　“他考试老得照别人抄，不团结也不行啊！”付辉说，他也曾违心地帮过刘立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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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跟他接触还是不深，不太了解他，他并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
　　“我们主要跟他进行肢体接触，有些方面比你深，再深就该动刀了！”王宇恒笑道。
　　吴英发没理会他的干扰，继续说：“他是个性情中人，爱憎分明，喜怒形于色，没什么城府和弯弯肠子，豪爽却不拘小节，有点象江湖豪客……”
　　杨云峰插道：“江湖豪客也都讲江湖义气，守江湖规矩，不恃强凌弱，不欺压乡邻。爱打架的人我们见过多了，都是到外面找场，棱子和棱子互相挫，哪有象他这样的，对本班甚至本宿舍都打个遍，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又是模范的兔子，今天刘立斌是死活也成不了这只兔子了。
　　“哪像你说的那么严重？我和他住一个屋，就从来没闹过矛盾！”吴英发见缝插针——法庭辩论就得控制情绪，稍有夸张就会授人以柄。
　　“秦桧还有仨朋友呢！但秦桧就是秦桧。”杨云峰说完又觉不妥，急忙转移话题，以攻为守：“你刚才说他爱憎分明，那么凡是有过冲突的人都是他所憎恨的吧？同学们有什么可让他憎恨的？他为什么要恨这么多人？他爱过几个人？帮过几个人？”
　　“爱多了单英也不干哪！秦桧也只有仨老婆。”有人调笑。
　　“秦桧也爱憎分明——爱王氏而恨岳飞。”前段时间被刘立斌虐待过的徐大军又迂回地出了一招。
　　赵海燕接道：“讨论正事，别把话扯远了！”
　　“借古喻今，道理都是相通的。”黄松声援徐大军。
　　“怎么扯上秦桧了？八竿子打不着的！”吴英发不能理解这种自由联想，他懊丧自己说了那句“爱憎分明”，竟引出这么一堆废话。
　　“主要是大军觉得自己有点象岳飞，惨遭迫害。”卢江怜惜地抚摸着徐大军的肩头说。
　　尽管大家是在扯一些边角料的内容，但也能分出立场，相当于间接表了态。与“保刘派”的气急败坏相比，这种调笑倒显出一份气定神闲的自信。

王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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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天

王巍 发表于 2015-5-12 1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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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谢谢！

王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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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英发不想在秦桧的历史问题上纠缠过多，当即转入正题：“刘立斌这回是真心悔过，他希望同学们给他一个机会。”
　　杨云峰说：“处分也不是不可撤销的，我们把这个态度也向系里说明了。如果刘立斌确实是真心悔过，他就不必太在意这个处分，表现好毕业前同学们是会同意撤销的。如果他执意认为这是个紧箍咒，限制了他的为所欲为，那说明他并不是真心悔过。”
　　“解药得放在我们手里，最后没问题是会给他吃的。”王宇恒说着想到了老顽童从身上搓泥球冒充解药的情景。
　　赵海燕说：“都是同学，属于人民内部矛盾，何必一棍子打死呢？”女人就是情绪大于逻辑。
　　“如果是一棍子打死，他这一锤子够拘留的。我们要求处分他，也是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态度，对他反省自我、重新做人是有帮助的。”王宇恒如同肩负着神圣的责任，他被刘立斌重新塑造了几个月，要知恩图报地重塑刘立斌。
　　黄松说：“我对刘立斌有一点不能理解，他并不是在搏斗中情急之下失手把国栋打伤的，而是后补的一锤，他有时间考虑后果，他敢砸就说明他不在乎后果。既然如此，就该敢作敢当，死硬到底，何必再软下来呢？想不到他会这么在意这个处分，我还以为他天不怕地不怕呢。”
　　王宇恒解答道：“他这种‘敢做而不敢当’同样对人有威慑力，后悔是事后的事，但你受的伤害已无可挽回。杀人犯被处决前也后悔，被害人能因此而复生么？但当时他敢不计后果去做，而别人却不能不计后果，一遇冲突自然退让吃亏，他总能占上风，尤其是他这一特性已被公认之后。要想打破这种惯性，只有黑白两种做法，黑法就是找来一个比他更狠的，为什么横的怕楞的，因为楞的更不计后果，甚至脑子缺弦。白法当然就是行政和法律制裁了，必须严厉到叫他长一辈子记性，一犯毛病就会条件反射地痛，就像植入体内的永久镇定剂，以免他再为害社会，自己也铸成大错。所以咱们必须谨防这种敢做而不敢当的惯用手法：当时无所顾忌地去做，事后又全力以赴地自我挽救，总是处于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状态，他总能获得最大效率和最佳效果。这就是钻了别人善良软弱和惰性的空子，他可能还欣赏于自己的这种方式，总能逃脱惩罚自然就没有必要悔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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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吴英发的表情，王宇恒越说越没有底气，他琢磨人的面部肌肉真是神奇，这样一堆放就会使对方觉得自己的话荒谬绝伦，说不下去，其五官的形状位置是怎样一个科学的尺寸？吴英发以一种根本不值反驳的语气反驳道：
　　“我完全不能同意你的怪论！照你那么说，刘立斌成一个阴谋家了，做什么事都是蓄谋已久？其实正好相反，他是个很简单的人，就因为做事欠考虑，喜欢率性而为才导致今天的后果。而且，而且，本来我不想说……”他犹豫一下，看出了大家的期待，便压低声音说：“这涉及到同学的隐私，按理我不应该说，”——通常提高声音能引起别人的注意，但那是强制性的；而压低声音也能引起注意，却是诱导式的，只要变化就能打破麻木，大家恨不得把耳朵扭送到吴英发嘴边，“他神经有些异常，高中时就被诊断出有狂躁症，是一种心理疾病，看中医也说他肝火过旺，他也算是个病人。高中同学知道后也都体谅他，遇事让他三分，不太跟他计较，所以他高中时人际关系还是不错的。这是去年有一次他喝多了，酒后吐真言才告诉我的，说他易怒，一冲动就克制不住自己，当时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事后冷静下来也总是后悔，也不理解自己当时为什么会发那么大的火，气大伤身，这样下去他的肝都成问题。那天他敞开倾诉他的苦闷，我才知道他强悍的外表下还有脆弱的一面。第二天他酒醒了，后悔跟我说了那么多，让我一定严守秘密，别对同学讲，怕人笑话。”
　　王宇恒想提醒他酒大也伤肝，原来他神秘而隆重地打出的就是这张王牌！刘立斌这一隐私被公布，他不但成了弱者，还成了受害者，大家心里不但体谅和平衡，还因窥探了他的隐私而心怀愧疚，并转移了兴奋点——咱班出个精神病！看到同学们立竿见影地窃窃私语，王宇恒担心局势有变，多亏付辉昨天跟自己说了，自己已有所准备，他从容地说：
　　“如果他精神上真有问题，那么把诊断书拿来，确认无误后，该休学休学，该退学退学，我们班不是精神病院，把一个精神病人放在这里对大家是很危险的，也是极不负责任的，精神病院还配有囚室、铁门窗和电棍呢！如果他是因为发病才给别人造成伤害，没有自主行为能力，他可以不负责任，但他的监护人却要负责任，所以这样就有必要把他的父母请到学校来，商议这件事怎么处理！”

王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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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做有点过了吧？”吴英发说。
　　“我也觉得过了，没必要，因为你的说法从根上就不成立！什么易怒、克制不住冲动？什么精神异常？那次卢江的弟弟卢波要跟他干，对他百般侮辱挑衅，他都毫不冲动，冷静得令人震惊，那种理智和谨慎真是气死诸葛亮，不让司马懿。你不说他可杀不可辱么，那时怎么变得可辱而不可杀且不可打了？他的怒火怎么燃烧不起来了？被理性给浇湿了？返潮了？他为什么不犯病？被猛药给镇定住了？他为何不狂躁地大干一场？而我们这些善良本分、逆来顺受的同学却总能频频引爆他的怒火，触发他的病情？难道他的病也有理智，可以选择性地发作？”王宇恒进入状态，一气呵成地提出十万个为什么。
　　“一针见血！”付辉由衷赞叹。
　　“应该给录下来！”黄松附和。
　　吴英发仍不放弃：“你刚才说他‘敢做而不敢当’，要处分他就是为了制约住他的‘敢做’，现在把‘敢做’也给否了，他既然也会‘不敢做’，也能克制住自己，处分的必要就更小了。这件事闹到今天这个地步，对刘立斌的触动已经够大了，已经达到教育的目的，再非要处分不可，就有整人之嫌了！”
　　此时王宇恒对吴英发真有些刮目相看了，他不但顽强执着，而且思维清晰，对刘立斌也真是忠心耿耿，使王宇恒对刘立斌也要重新审视了。此时对他来说，刘立斌的议题已退化为一个载体，承载着他的另一个乐趣——征服欲的文雅宣泄方式——辩论癖。他调动逻辑与想象比调动体力和拳脚更擅长些，而且喜欢提炼出一些所谓实质、内核、形而上的东西。他说：
　　“如果我是整人的话，那么法院、监狱就更是专门的整人机构了，没有这些整人机构社会就乱套了！法律就是靠惩戒罪犯来警示和制约的是那些没犯罪的人，也就是广大群众，如果没有法律，群众也会变成一群罪犯、野兽。法律对罪犯的罪行没能起到防患于未然的作用，从这一点讲它是失败的，它的意义是在于杀鸡给猴看，如果这回不处分刘立斌，那么下回我也拿锤子砸人，你也不许处分我，大家都随便砸，自保的最好办法就是先把别人砸倒，同学们首先都要人手备个锤子……”
　　“咱班成铁匠铺了！”黄松总是扮演捧哏的角色。
　　第二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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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宇恒接着说：“就为了起到警示和威慑作用，死刑一直难以废除，其实死刑是很不经济的，白白浪费人力，留着罪犯不杀，让他们终生劳役，不是还能给社会做贡献么？但从全局来看，却得不偿失。还有一句话叫‘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平民愤’是法律的另一个职能，说白了就是政府替百姓报仇雪恨。”为了堵住吴英发的嘴，他又补充道：“我举这样一个极端的例子，是为了从法理上说明问题，把程度加重了。”
　　“有本质区别！”还是没能堵住吴英发的嘴，“你既然已经上升到了‘平民愤’的高度，那咱们就看一看，到底能有多大民愤？赞成处分刘立斌的同学请举手！”他看在理论上跟王宇恒扯不起，干脆用实践来检验。
　　王宇恒担心别人不敢明晃晃地当众举手，便立刻纠正道：“不赞成处分他的请举手。”
　　吴英发、赵海燕和另外三个女生举起手来，其余一片沉寂。吴英发见此局势，又坚持更正道：“还是赞成处分的请举手！”他估计能扳回一局。
　　王宇恒未加考虑地举起手来，还觉得程度不够，又缓缓站起身来，边起边说：“还有什么可怕的吗？”
　　只见杨云峰、付辉、黄松、叶松、徐大军几人毫不迟疑地跟着站起来，继而出乎王宇恒的意料，除了吴英发之外的所有男生呼啦啦全都站了起来，风起云涌，很有震撼效果。没有哪个男生愿意在女生面前承担一个“怕”字。比较显眼的是于涛，他本来近期跟刘立斌走得很近，刚才一直默默观望，此刻见大家屁股都已启动，呈燎原之势，当即一跃而起，后发而先至，动作很有爆发力，显得态度异常坚定。
　　“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吴英发颓丧地说。“保刘”意见只能成为保留意见。王宇恒拍了拍吴英发的肩膀，真心诚意地安慰他说：“你已经尽力了，够哥们！有空咱俩得好好处一处。”吴英发苦笑一下。
　　终于把刘立斌的处分意见如愿以偿地报到系里，就等系里的批复了。刘立斌没想到自己已混到如此田地，便和一个外班的同学调换了寝室，也许距离能够产生美。
　　从此“振臂一呼，应者云集”成了王宇恒嘴里的常用词汇和心里的美好意象。他觉得这件事和古代农民起义确有相似的原理：弱者毕竟是大多数，只要抱团是能够战胜强者的，但须有人带头，而带头者最重要的品质就是勇气。现代社会虽已不再靠起义来改朝换代，但强悍的政治家却要靠弱小选民的支持才能上台，强弱之间依存转换之理都是相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