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可夫斯基以大半生的时间创制歌剧。每当有适当的剧本,剧中的女主角又恰好可以博得他的认同,所创作的必定是至美的音乐。『尤琴.奥尼金』的女主角颇能让他心有戚戚焉,因此创作了歌剧中的杰作。有些论者认为『黑桃皇后』的成就更高。不错,它比『尤琴.奥尼金』更强而有力,造成更大的震撼,予人极大的恐怖感及无法从命运中脱逃的宿命感。但『黑桃皇后』的旋律却不及抒情高雅的『尤琴.奥尼金』。『尤琴.奥尼金』这出以静谧见长的歌剧,结尾与现实生活不谋而合——这种结尾必定让威尔第,或者信奉所谓「真实主义」的人士产生剧本未竟发挥就嘎然而止的感觉,因为作者竟然让先前对塔提雅娜嗤之以鼻的爱人安然离去,幕落时观众感受到的是宁静的记忆与憧憬,而不是让合唱团声嘶力竭的狂喊复仇雪耻,也不是要在场的每个角色都遭乱剑砍毙,以悲剧收场。
柴可夫斯基对歌剧的态度,就类似保守的维多利亚人士对性所持的态度一般。它热衷于斯,却又不能免除心中的罪恶感,而认为自己正在作一件有欠正大光明的事。柴可夫斯基心满意足的悠游于歌剧中种种相沿成习的条例,因为他向来不是爱好改革之士。柴可夫斯基与时下许多作曲家不同的地方是,他主要的兴趣在于角色,而非声乐效果,其实他对各种效果都不甚有兴趣。他衷心期盼能得到可把人类喜怒哀乐等诸般情绪刻划地淋漓尽致的脚本歌词,如此他所要作的不过是配上足以诠释阐发的音乐而已。
或许正由于其中流过的悲愁太多,以及缺乏明显的轮廓,才使得『尤琴.奥尼金』不能达到明显而立即的成功。柴可夫斯基力足以撰写最能表现声乐之美的作品,但是他却从来不随意提供歌手表现花腔的作品,在他的观念里,歌曲是为了表达角色与情绪而存在,并不是要极尽声带之能事。威尔第深知如何令观众陷入痴狂状态,但是柴可夫斯基却宁愿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威尔第、华格纳的音乐满是扬刚之气,柴可夫斯基却一迳的表现阴柔婉美,自然给人的印象也不如前者深刻。然而柴可夫斯基滔滔不绝的旋律,以及对于管弦乐的精邃知识,却足以傲视任何人。『尤琴.奥尼金』就是他以静谧的方式对听众的心灵产生无与伦比的冲击。它的旋律有如泉涌,一个乐念结束,即有另一个乐念接踵而至;幕起时雅致二重唱,以及连斯基与奥尔加情感洋溢的二重唱之后,连斯基所唱的堪称所有歌剧中最伟大的爱情咏叹调。爱乐人士对塔提雅娜情书诉衷曲的一景最为熟悉,越是浸淫其中,就越能领略柴可夫斯基鬼斧神工的伟大。
他在创作时笔锋很少沾染上前人的墨迹,他在仔细琢磨过华格纳的歌剧后,却不愿拾人牙慧,只轻描淡写的引用几个主导动机而已,其他的都是他个人的独创发明。『尤琴.奥尼金』没有受到半点华格纳风的影响,与威尔第的风格更是天差地远。这出根据普希金诗句铺陈而成的歌剧,除了艺术价值斐然外,也是一出以写实手法描绘而成的俄罗斯社会剖析图。『尤琴.奥尼金』在歌剧界的意义,无异于『樱桃园』在舞台剧界的重要性。
柴可夫斯基毕生的遗作是b小调第六号交响曲,也就是『悲怆交响曲』。他对创作的进度相当满意,也对乐曲创作过程中享有的权威感窃喜不已。「你很难想像知道自己的时代尚未过去是一件多值得宽慰的事情。」他自称已经把「自己的灵魂」完全入乐了。『悲怆』是他最杰出的交响曲,尤其是终乐章,以呐喊始,以哀鸣终,是他所有作品中最怪异又最悲观的一首。
姑且不论他是否为最伟大的俄罗斯音乐家,他身为最受大众激赏的作曲家则无庸置疑。君子不器,同理,也没有任何名目可以囿限他。他由早年具有民族风的音乐,日臻无国族疆界的世界性音乐;然而,他所创作的音乐却唯有俄罗斯子民始有能力为之。渐入中年,他的民族乐风也收敛了不少。
他从开始就倾向于西方音乐,远离五人团乐风,这一点自不待言。然而尽管他的方式迥异于穆索斯基与林姆斯基-高沙可夫,就据此断然摒拒柴可夫斯基于国民乐派作曲家之林,难免要遭见树不见林之讥。当林姆斯基-高沙可夫张开双臂,热情的拥抱俄罗斯古文物与古民歌,穆索斯基舒展胸襟容纳所有的俄罗斯人民时,却见柴可夫斯基也伸展双臂——拥抱的却是他自己。
柴科夫斯基遗留下来的作品为数庞大,而且内容、种类繁多,目前大家仍然常可欣赏到的乐曲如:十一出歌剧中的二出,六首交响曲其中后三首,三首协奏曲(钢琴、小提琴及为大提琴作的「罗可可主题变奏曲」),三出芭蕾舞剧以及六、七首如序曲、幻想曲之类的管弦乐作品。室内乐曲则包括三首弦乐四重奏曲中的一首,一首钢琴三重奏曲,一首弦乐六重奏曲。这份成就除了少数德奥的大师之外可说是无人能及。 |